一屋子人似乎都难掩笑意——且不说这几年的种种传闻,游艇那一晚,赌桌上从唐殊口中亲自说出来的风流逸事,早被人传了个遍。谁还能没听说过一点?
不过此刻有的人却是不敢再笑的。
“只是这在唐殊眼皮子底下想自立门户,啧啧,不过总有例外,我要是老爷子我也愿意一试。”冰哥拍他的肩膀,笑完便潇洒地带着自己人拿上钱走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也走了,沈礼钊背对着听见门吱呀合上。
他起先想来也觉得好笑,虽然和他们笑的原因并不相同。但沈礼钊注意到了后半句,思索片刻便顿时了然,幡然醒悟一般,表情从始至终严肃。
因为唐殊貌似突如其来的警惕并不是草木皆兵。
——即便是自己的亲儿子,唐徵也不能容忍过度失控,也想要杀一杀唐殊的锐气。
——在悉知唐家内情的圈内,原来这也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而在所有人眼中,沈礼钊被“请”出南景庭院,被唐老爷子提拔,如今算是忍辱负重到了头,成了唐老爷子手里的一杆枪,指不定哪天就要和唐殊对着干了。
大多数人对此当然喜闻乐见,指望从中渔翁得利。
沈礼钊提上最后一个箱子往门口的方向走去,想的是等唐殊回来,他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安全的地方,对着干是不能了,但把唐殊好好干上一顿倒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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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礼钊刚走到门口,沉重的铁门从外面被推开了,阿维见了他,起初一瞬有些惊讶,转眼明白过来,径直往里走——有唐殊在的时候,他对沈礼钊属于不敢多惹也不愿屈从,现在殊少远在天边,脸色摆那么好干嘛?沈礼钊就是再不好惹,连殊少的联系方式他不还是来找自己才要到的。
阿维领了两个身穿蓝色工服的女人进来,敲了敲散落满花色扑克和烟头针管七零八落摆着的桌面,叫她们赶紧收拾屋子。
他又侧身看向沈礼钊,瞟一眼沈礼钊手里的箱子,咧咧嘴说:“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可别像当初在海港城一样出了岔子,这回殊少可不一定还会保你。”
沈礼钊的视线仍然维持着扫过他耳后纹身时的高度。他在张智和唐徵手底下的很多人身上都看见过同样的纹身。
他开口说道:“你不是唐殊的人。”
阿维愣住了半秒,然后耸肩笑道:“你不也不是。不管是谁的人,该做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
沈礼钊不置可否,似乎也不太在意,目光懒懒看过去。阿维身后那个做着打扫清洁工作的女人正抬头望着他们这边,沈礼钊在她缓慢走近时看清了她胸口工牌上的名字,紧绷着下颚刚要阻止:“干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阿维察觉后即刻转身,一甩手,手臂就重重撞在了女人身上。那盛满脏水的铁盆骤然倾斜,“哐当——”一声砸在半高的椅子上,水哗哗往前泼出来,眼看就要泼到箱子上。沈礼钊迅速反应,后退一步立即检查,好在箱子只表面一角被溅上了些水。
“你想干什么?!连倒水都不知道倒吗?想死啊!”阿维顿时反过头,毫不费力地将人干瘦的双手制住,揪着她的头发一把按倒在桌上。
似乎是骨头撞击在了坚硬的桌沿,响声刺耳。
女人从喉咙里发出害怕又兴奋的喘气声,不停地重复“我错了”、“我不小心的”这几句话。她那个同伴仍旧低头做着自己的活儿,一语不发。
沈礼钊拧起了眉,抽了枪出来,放下手里的箱子踱步过去,看着她的脸、发抖的嘴唇、留下被铁链锁过的痕迹的脖子,最后看向她胸口的工牌。
阿维赔罪道:“是我的疏忽,实在抱歉。她们是殊少之前送进来的人,本来不做这些活的,只是今天前头缺了人,我只能让她们换了衣服过来,又凑巧来早了撞上了,也怪我们调教还差了点。”
阿维没待在唐殊身边的时候,看起来完全是不一样的。眼下又或许是因为牵扯正事,任谁也没心情玩笑了。
“东西没事就行,”沈礼钊这么说,“不然死的可不止她一个。”
阿维咬牙:“算我欠你一次。”
沈礼钊掀起眼皮算作回应,无所谓地笑笑,脸上表情其实很淡,然后说:“把她放了吧,大概是真的不小心。”
他收了枪作罢,去提了箱子,打开铁门的时候再次从余光里瞥见墙角顶上闪烁的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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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殊两天后如期回到了文市。
不过他没和沈礼钊见面,也没回南景庭院。
海港城岛上的事情处理妥贴了,这边港口的交接他还需要去看一眼,只能找其他离得近的地方暂时落脚。
于是唐殊叫来了张智。原本那个秘密安排给沈礼钊的住处东西齐全,人却没来,虽然地方算是老破小,但唐殊等张智把门打开,往门上踢一脚便走了进去,整个人直接往矮小的沙发上一躺。
“真住这了?”张智开口说,“虽然没别的问题,但靠近港口和大本营还有更好的地方,能住着舒服点......”
“沈礼钊和纪鸣这段时间在哪?在干些什么?”唐殊问道。
他和张智本来早在他上岛前就要见一面,但没来得及;张智身上的事很多,唐殊这次上岛也没让张智跟着他去。
“送货。大本营那边的日常供货现在自然是由他在管,纪鸣一直跟着,这几天差不多该结束了。”
“他很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是吗?”
张智一时间沉默了。
“你去告诉老东西,用不着再来试探我了,他把沈礼钊安去大本营,找纪鸣回来,为的是什么我还不知道?不过也还行,让我认清了点现实。只要沈礼钊一天在唐家,就一天也别想着能和别人去过好日子。”
张智几不可察皱眉。他心知现在到了紧要关头,老爷子的安危不能不顾及,老爷子的指令他也无法违抗,虽然一切进展无碍,但他总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心慌。
因为张智比谁都不想看见唐家出事、父子二人要闹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我早晚有一天会把纪鸣给杀了,”唐殊仰着脸转头,一只手从沙发上垂下来,像在说无关紧要的话,“你们都以为我不敢啊?因为只有我念着的和沈礼钊曾经的那些旧情?”他嗤笑,“或许弄死之前,拿来玩玩也不错,你觉得呢?”
张智说:“无论如何都请您相信,老爷子对您终究是一样的,唐家只有您一位后继之人了。”
连日来的舟车劳顿让唐殊看上去很疲倦,他听了没什么反应,眼神似是漠然,良久才微微笑了笑。
但终于不是冷嘲热讽和破口大骂了。
张智又说:“老爷子最近身体也出了问题,肾脏移植的成功几率很难说,本来是由有血缘关系的亲属提供是最好的,但老爷子不让,现在已经在外找到合适的了,大概一个月后就动手术。”
唐殊缓慢地撩起眼皮看向他:“什么时候的事?”
继续装着傻,他在这突然之间也心下讶异——张智居然毫无隐瞒地就告诉他了——但不可能是擅自,至少唐徵是默许的。
“两个月前。”
“只要别找我捐肾,”唐殊心中冷笑,态度吊儿郎当的,闭上眼说,“那祝他手术顺利。”
张智看了他一会儿,无声叹了口气,迈了几步替他把客厅那块花布窗帘给拉上,还是有浅浅的光照进来。他把钥匙留在茶几上,放轻脚步准备离开。
“张智。”
唐殊突然叫住了他。唐殊刚到唐家时,虽然永远摆着一张死人脸,但听还没成为殊少,叫张智会叫张哥。不过那都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想起阿维告诉他从游艇上下来那天早上有人给唐徵通风报信的事。隔了很久,他说没什么。
“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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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伏邀请函上组的局是在这周五,但他提前来见了唐殊。
大本营和唐家的生意交接已有沈礼钊负责,但毒品线这块走在唐殊手下,唐家愿意给出共用权,不代表会帮着处理好一切、江伏可以躺家门口等着数钱。
江伏想要搭上顺风车,完成供应链上的步骤,不得不再次舍下脸面,亲自来找唐殊谈。
不过也有不同,这次手里好歹捏着张底牌。
他最大的底气便来自于唐徵。
江伏咬紧了牙关、抱着忍者能成大事的心态来,却没想到此次私下会面如此顺利。席间张智在其中打着圆场,唐殊虽然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但对于毒品线的划分和让渡出来的部分权利都让江伏十分满意。他一时间有点傻眼,甚至受宠若惊。
回过味来,江伏脸上肌肉更加抽动,一笑便露出两颗金牙。
然而私下讲成的东西空口无凭。
他说周五攒的局就在沧平江边上的度假村里,如果唐殊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再来了解了解;他准备已久,借着唐老爷子的名义请了道上相熟的不少朋友,只等唐殊大驾光临。
“更何况,这些天我和沈哥来往,也相谈甚欢,到时候沈哥也会来,”江伏笑道,“大家都是旧相识,现在重新碰在一起,还要靠您赏光才好。”
言下之意——这是明里暗里都在威胁唐殊,唐殊就是不去也必须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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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智出门去送江伏,唐殊冷眼瞧着,同样也在忍。他一刻也不愿多待,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席,没等人走远便也开车驶出了会馆大门。
他没按原路回老破小,却是去了南景庭院一趟。
不过这么些天而已,空荡荡的房子里充斥着一股又生又颓的灰尘气,就是没有人味。外面长得压地的枝条,像极了坟头疯长的野草。
唐殊对在黑暗中行动在这间房子里熟练得可怕,他一路没有开灯,最终站在二楼沈礼钊那间屋子的窗口。
沈礼钊的房间背阳背光,窗外茂盛的树木在夜色下成黑色一团,像密不透风的高耸的怪物。
唐殊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看什么,又是在等什么,最终等不下去了,手机发出刺目的白光,他眼睛发涩,还是点出那把小刀,把电话拨出去。
“回来了?”沈礼钊的声音传出来。
唐殊“嗯”了一声:“回来几天了。”但现在才告诉。
沈礼钊问:“顺利吗?”
唐殊罔若未闻,紧接着开口,声音很轻:“可以出来见面吗?”
他说:“沈礼钊,你不想去住的地方我去了,它楼下有个杂货铺,我昨天去那里买烟,找零的时候顺手买了颗糖吃,我觉得没那么好吃了......沈礼钊,我想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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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礼钊问他怎么了。
一声破木门被推开的轻微响声,沈礼钊说:“我现在在大本营里。”
“没怎么,”唐殊低下头,很慢地伸手抠了抠窗台角落里的灰屑,说,“张智不是说你们早该结束了,还在那鬼地方干嘛?”
沈礼钊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变化,笑了笑:“明天就好了。还有一件必须要确认的事,很重要。”
唐殊“嗯”了
一声。他明知道沈礼钊在大本营要办的事无非就是那些,一瞬间还很想问是件什么事?有多重要?比他还重要吗?但下一瞬唐殊又一点也不想问了。
如果刚刚沈礼钊给了他一个肯定答案,说好——沈礼钊不会说”那我们见一面吧“这样的话,而只可能直接报出个地址,或者略带戏谑地反问他在哪里——只要沈礼钊如此同意了,唐殊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像那些怀着躁动之心去见心爱之人的毛头小子那样,发动引擎立即去赴约,夜晚的公路上就会风驰电掣地驶过一辆莽撞的车,刮起初夏所有躁动的热浪。
但并非是沈礼钊不愿意见他,他能搞清楚这点的。
现在唐殊只是觉得很累,还是很累。
不用冲下楼很好,不用发号施令要求沈礼钊出来也很好。还能听见沈礼钊的声音就已经很好了。有的人就在心里的,日日夜夜见面。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来,如果沈礼钊愿意说点好听的哄哄他,他今晚就能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