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鹰,你真是疯了,”赫祖道,“那蚩人抢了我们多少东西,居然去羡慕那些蛮子?”
“等着吧,”男人道,“额尔齐玛殿下是长生天之子,此次中原皇帝都被他打败了,待他做了定西侯,草原上便再没有这样的道理了,到时候,这个家就是我说了算!再不会像现在这样荒唐了。”
“你这踢人的驴,”赫祖怒道,“我是家族首领,我不许你这么做!”
“家里统共就四个人,真是好威风一个首领啊。”
赫祖更气,“额尔齐玛给你下了什么咒,哥哥,”她恼火道,“他放任蚩人来抢走我们的牛羊,羞辱我们的公主,让赫尔奇这般大的孩子去打仗,哥哥,我们生来就在这草原上,自然是要按照祖辈的方式去过,别的部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男人哼了一声,“赫祖,我就知道你还心向着哈曼公主,我告诉你,要是让我发现你背着二王子替公主做事,阻挠了二王子的大事,我是不会包庇你的——”
男人又说了些话,孜特克没听清了,只知道那男人最后和赫祖闹了个不欢而散。
孜特克听见那人走远了,才敢大声喘气。
——过了好一会儿,赫祖才掀开帘子进来,发髻都乱了,看起来恼火又难过。
“你都听见了?”赫祖问,弯下腰去挪孜特克身边的杂物。
“没听太清。”
“他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赫祖低声道,“从前不是这样的。”
赫祖自己给自己顺气,过了好一会儿对着孜特克道,“你若是好了,便带着我走吧,”赫祖笑道,“我也想去狄恰转一转呢。”
孜特克不明白赫祖这一遭是什么意思,若是羌人姑娘说出这样的话,便是她心仪于一位男子,想要与男子结为夫妻。但草原上的兀人并不嫁娶,若说有什么类似于嫁娶的,只有单身男子归依女方家族并改姓的传统。
“你放心,我只是去看看,买些盐啊茶的,没别的意思,”赫祖笑道,“你是怕我跟你去狄恰,做了额尔齐玛的暗探么?你觉得我像么?”
孜特克想笑,胸口的铳伤又实在疼,他摇了摇头,“看出来你讨厌那额尔齐玛了,我只是想,你一个姑娘家的,去那么远,哥哥弟弟他们不担心么?”
赫祖不明道,“我是我们家族的首领,我做的决定需要他们同意什么?”
孜特克有些犹豫,他被赫祖救了一次,这让他非常感激,若是他病好了,带上赫祖返回,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最终什么都没说,他想,就算赫祖跟着他去了狄恰,那儿都是男人说话的地方,又怎么会让她一个小姑娘打听打仗的事情呢,赫祖也大抵只是过去狄恰转转罢了,正如她说的,这兵荒马乱的,没茶也没盐的,布匹都稀缺,正需要去狄恰置办一些呢。
想起狄恰,孜特克又想起了徐羡骋,他忆起那日,御林军用徐羡骋来诱骗他——想到这儿,他又开始紧张起来。
孜特克心里清楚,他得弄明白这是谁对自己这么做的,那人又是为什么要杀他。
孜特克自己只是个无根基的小军官,若要害他的那人是小人物,必然是不能买通御林军,而若是大人物,能调动这样的军队,又犯不着对他这无名小卒痛下杀手。
孜特克怎么也想不通,他不记得自己树过敌,需要这样报复他。
他担心,自己若是想不通,徐羡骋便有可能会陷入危险中,孜特克心里急,恨不得飞到徐羡骋身边,将消息告诉他,兴许徐羡骋会知道些什么,好让这小子早点提防,免去那可能的祸端。
孜特克叹了一口气。
——阿骋在哪里?现在在做什么?孜特克想,依徐羡骋那个性子,以为自己死了,定是天天以泪洗面,他心里徐羡骋总是个孩子模样,委屈的模样,希冀他的怀抱和爱。
他做过几次梦,梦见徐羡骋去找那羌人萨满,哭着求那人帮助自己,徐羡骋在那儿哭得撕心裂肺,痛苦的模样像失去伴侣的狼,在尸体前低低发出呜咽。
孜特克想去抱徐羡骋,去亲徐羡骋的眼睛,摸对方那乌黑的漂亮头发,但在梦里,他动也动不得,只能望着他心爱的小崽子流眼泪,恳求所有认识的神佛保佑自己。
孜特克想见徐羡骋,时间越长,便越归心似箭。
——他清楚徐羡骋心里的痛楚,在那遇见雨蒸风之日,他以为徐羡骋死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滚着滴血,想到徐羡骋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而痛苦,他便更难过,只觉得舍不得小崽子这样伤心。
——自他决心与徐羡骋好的时候,便暗自决心不让这孩子难过,却总是不能如愿,他觉得愧疚极了。
孜特克叹了一口气,捂住了伤处,他起来坐了一会儿,准备走几步路,好让自己腿脚更利索一些。
-
狄恰。
侯府内。
玛尔罕捻着布,手上的针线迟迟不动,她的眼泪滴在布上,晕开几颗深洇。
“小姐……”身边的小侍女道,为她擦拭眼泪,“别难过了……”
侍女心急,笨手笨脚的,玛尔罕偏过了头。
“我怎么能不难过呢?”玛尔罕怔怔道,她美丽的黑眼睛蓄满了泪珠,“我爱了这么多年的人,就这么走了,我甚至见不到他离开的样子……”
“小姐,”那侍女也流着眼泪,“您也要想一点好的,不能总是这么难过,”小侍女吸了吸鼻子,“我听说那皇帝也多半是死了,外头乱成一团呢,我还听说,”她压低声音道,“世子正紧着往我们这儿赶呢。”
玛尔罕低头不语。
那侍女拿起了椅子上给婴孩用的小兜布,“再过段时间,小姐就要有孩子了,到时候契玛有了侄儿,您也有了牵挂,世子还说,待他回来,你们也和从前一样,不去谈那死鬼皇帝的事情了。”
玛尔罕闻言,摸着自己显怀的小腹,“是啊……我知道,李瓀是待我好……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不是么……”虽然这么说,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一般往下掉,“我只是想起小时候,我在古拉玛上跳舞,他给我采了花儿,说那花儿没有我美丽……那时候,爹娘都在,姐姐也没出嫁,我常常想,若是能回到那阵子,该多好啊……”
小侍女眼泪也止不住,“别再想了,小姐,我听说,肚子有了的人总伤心,小娃娃也会多愁善感,喜欢哭……”
玛尔罕摇了摇头,“是么,我不哭了……”可还是止不住眼泪。
她们正垂泪,听见外头传来嘈杂的人声。
有人在外头气喘吁吁地嚷道,“小姐,小姐,世子殿下来了——”
玛尔罕闻言,抬起了头,见那风尘仆仆的男人进了屋,男人衣冠凌乱,脸上带着关切和焦急。
——是世子。
玛尔罕流着泪,唤道,“李瓀。”
李瓀拥住了她,“玛尔罕……”
二人相拥而泣。
小侍女在一旁抹眼泪,悄悄离开了。
李瓀和玛尔罕说了好一会儿话。
李瓀自责道,“我真糊涂,怎么能把你放在这狄恰,那皇帝昏庸,尤好女色,我也是昏了头……你受了委屈,我心里痛极了……”
玛尔罕垂泪不语。
李瓀握住了她的手道,“那皇帝定是活不下来的,到时候,他们中原兵也带不走你,”——反正中原兵来西域,明面是平叛,暗地则是来夺权的,李瓀不想客气,他咬着牙,语气狠厉,望向玛尔罕,神情又变得柔情,“我不会让你去那京城的,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好么?”
玛尔罕没答话,半晌点了点头。
李瓀去摸玛尔罕的肚子,“真是苦了你和孩子,玛尔罕……”
玛尔罕垂下眼。
良久,玛尔罕问道,“李瓀,你可知,军中有个姓徐的校尉?”——不知孜特克死的时候,他是否在他身边?玛尔罕没有问出口。
李瓀嗯了一声,“怎么了?我听说,他也遭了不测,怕是也折在那山谷里了……”他皱了皱眉,“——说来奇怪,他长得很像我那故去的师长,不过我那先生姓陆。”他皱了皱眉,“我那师长年轻时,风华绝代,才识过人,没想到啊,因为那空印……落魄潦倒,我大些的时候派人去寻访,听说他英年早逝……”他低声道,“陆先生有一个儿子,若是活着,应当同那徐军官一般大,我见过几次,长得很漂亮,就是刚出生时,体弱多病,都以为养不活,陆先生到处搜人,买了好些奶娘婆子,才养活呢……”
玛尔罕道,没往心里去,“是吗……”
李瓀继续道,陷在回忆里,“陆先生当年还调去做过龟兹的知县呢。”他对着玛尔罕道,“我那年去见师长,在龟兹的古拉玛上,见到你跳舞,只觉得天下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姑娘……”
玛尔罕垂下眼,她又流泪了,李瓀只当她想起家乡,心里难过,为她擦掉眼泪。
半晌,玛尔罕似乎想起了什么,她颤声问,“那位陆先生,是否在巴图买过农奴呢?”
李瓀有些茫然,“龟兹附近就那么点地儿,巴图大差不差应当是有的……”他望见玛尔罕神色极震惊,问道,“怎么了?”
玛尔罕摇了摇头,“没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玛尔罕想起孜特克便是在那个年纪,母亲被卖掉,刚出生的弟弟没有奶喝,落下了病根,并在几年后病死了,孜特克便成了孤家寡人。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的……”玛尔罕低声道,她望向李瓀,“兴许是想多了呢?”话虽这么说,她的心却很乱,良久说不出话。
——这时候想这些有什么用呢,玛尔罕想,再去纠缠这些也没有用,孜特克已经不在了,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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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徐羡骋一深一浅地走着,回头催促道,“快点!”
后头李崇郝已经习惯他这个态度了——这中原皇帝很有些贱脾气,徐羡骋和他好好说话的时候,还要摆上皇帝的架子,徐羡骋发怒的时候,他又乖顺得很,话都不敢多讲。
徐羡骋烦得要命,见那李崇郝还在后头磨磨蹭蹭的,“你还不快上来,后头已经有兀兵的痕迹了,你要找死就离我远一点。”
李崇郝走不动了,“我……着实是太累了……”
徐羡骋冷笑道,“你要我背你不成?”
李崇郝这些天有些怕徐羡骋,一是徐羡骋虽长相漂亮,但为人说话可怖,之前李崇郝引来了兀兵,被徐羡骋一刀了结了,徐羡骋看这皇帝害怕,还用吃人肉来恐吓他,把李崇郝唬得不敢说话;二是他知道徐羡骋好男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是提心吊胆的。
徐羡骋知道他的想法,对这个兔儿爷一样的皇帝没半点兴趣,可没少出言讽刺,李崇郝是真的怕自己屁股开花,见了他和耗子见了猫似的。
他们往山下赶,循着人留下的篝火痕往前找,有几次都看见人烟了,却因为地形崎岖怪异,怎么都追赶不上。
这日他们正靠在林子里休息,听见身边传来脚步声,李崇郝探头去看,只见那几人牵着马,身穿亮面银甲。
——是御林军。
那李崇郝大喜过望,忙对着那些人道,“快——护驾,朕在这——”
只见那御林军循声转身,瞧见了李崇郝。
——徐羡骋以为他们没认出李崇郝,毕竟他们现在这个样子比那叫花子体面不了多少。
那李崇郝继续道,“数日前,那马匹受惊奔逃,致使朕流落荒山,一路上诸为不易,今日好容易寻得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那御林军上前几步,却并未跪下,而是抽出剑来,对着李崇郝便挥出一刀。
徐羡骋大惊。
李崇郝浑身一震,仰面倒了下去,血渍横飞,“……朕……是天子……”那御林军像是没听见似的,上前又是一剑。
徐羡骋抽了刀,上前与那几个御林军搏斗起来,那御林军与他过了几招,看清了他的脸,登时眼睛瞪大,动作迟疑起来,由徐羡骋一记捅穿了胸口。
后头剩下的御林军见状,纷纷后退。
远处传来马蹄声,又是一队御林骑兵前来巡逻,那几位御林军面面相觑,由其中两人上前牵制住徐羡骋,其余人上前又往李崇郝身上补了几刀,见后头声音越来越大,眼前这几人纷纷散开,四散奔逃。
——徐羡骋心中又震又惑,他望向地上的李崇郝,只见此人口吐鲜血,出气多进气少。
他试图将李崇郝拖至隐蔽处,却已来不及隐遁。
后头的御林骑兵纵马赶到,为首的一袭白盔银刃,盔尖一抹红缨,少年将军的打扮。
徐羡骋猜不透这一波又一波御林军的来历——方才那几个既然是御林军,与皇帝朝夕相处,又怎么会认不出皇帝,还妄下杀手。而这几个御林骑兵,又是和善又是问话的,吃不准和刚刚那几人是一伙的,不过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
徐羡骋将那皇帝的身体往后踢了踢,他抽出刀,皱着眉望向他们。“你们是……”
“大人,”那人道,“是我呀,我是御林军统领刘照,刚刚有探子来报,说有刺客对大人图谋不轨……”
那人纵马走近了些,徐羡骋看清了脸,见那人是刘照,心中松了一半,刘照他是知道的,为人温和正直,若说他是细作,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徐羡骋心里深处是不相信的。
刘照飞身下马,扶起了地上的皇帝,吃惊出声,“这……陛下……”他大惊道,“这是怎么回事,是方才刺客做的么。”
徐羡骋摸了摸腰间的刀刃,他不知道这刘照是敌是友,此时此刻,他的脑袋很乱,不知该不该相信刘照。
刘照朝后嚷道,“快,皇上折返遇刺,抓刺客——”
刘照架起那奄奄一息的李崇郝,对着发呆的徐羡骋道,“徐校尉,那刺客长得甚么模样,还请回帐一叙。”说罢他又对身边的人道,“还不快去奔马请太医——”
徐羡骋迟疑地上了马,他心中犹疑不定,想起之前那御林军见了自己,大为震惊的模样——他想不明白那是谁吩咐的,若是要对那李崇郝痛下杀手,这弑君之罪必然是要灭口,但为什么又独独放过了自己,任由留下话柄呢。
徐羡骋觉得这其中有诈,心里千万猜测闪过,仿佛是置身于迷雾之中,他明知那谜底便在不远处,四周却一头混沌,找不到答案。
他们带着皇帝往营地赶,那李崇郝本以为熬得云开见日升,大喜后又遭重创,直接昏死了过去。
徐羡骋望着被御林军护在马上的李崇郝,这位皇帝面色青紫,嘴唇泛白,眼皮上隐约跳着黑点——徐羡骋凝神一看,那是苍蝇,他想起老人的话,这东西在脸皮上爬,多半离死不远了。
“——刘照,刘将军,”徐羡骋转头问道,“那山谷一役后,你是否瞧见了一个羌人百夫长,叫孜特克,和我一般高,兴许这些天蓄了腮胡,很英俊威武的。”
刘照是中原人,着实不认得羌人的脸,他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是额吉恰统督的人吧,是有那么点印象,不过这阵子我没去额吉恰那儿,对不住啊,徐校尉,我确实记不得了,兴许是人太多了,我给弄混了。”
徐羡骋听他说有印象,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心里安慰自己道,这刘照初来乍到,不记得人也是正常。
他们进了营地,徐羡骋才得知军中隐瞒了皇帝失踪一事,但抵不住流言蜚语,那中军账内更是早就乱做一团,他们这一回来,算是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
徐羡骋刚踏入中军账,便见那许清捏着嗓子呛自己,“大胆,陛下遇刺,与你这厮护驾不利,定是脱不了干系的!徐羡骋,你知不知罪?”
徐羡骋想起是这死太监一直挑事,心中非常反感,横眉竖眼,“若不是我,陛下早在那马儿发疯时便驾崩了——”
“口出狂言,”那太监道,“来人啊,给我把他拿下——”
徐羡骋豪不退缩,“此番御林军受损深重,许公公若是打道回京,还需经过我狄恰,那儿可都是我的人……”
许公公看起来怒意深重,“不过一个小小的校尉……”他的话被后头的人打断了,那人呈给许清一封密信。
许清拆开那信,看了一会儿,脸色变了变,接着将那封信置于烛上青苗一舔。
徐羡骋望着许清手上慢慢化为灰烬的信。
许清打量了徐羡骋一会儿,道,“……徐羡骋护驾有功,按律当赏,加封一事,杂家会提请六相、待陛下身体好了,再定夺。”
徐羡骋不知那许清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瞧了封信,态度便变了,他这么想着,无意间发现许清也在用犹疑不定的眼神打量自己。
徐羡骋接了旨,转身从帐中离开了。
——徐羡骋心里疑惑,他想到了叶知章,又想到了李瓀,实在是摸不清这其中的联系。
徐羡骋于是不想了,他心心念念着孜特克,飞身上马,往自己的阵地赶,他一眼就看见了赶来的额吉恰。
“额吉恰大人!”徐羡骋这么唤道,跳下了马。
额吉恰很高兴的模样,“徐羡骋——”他上前几步搂住了徐羡骋,用力地拍了拍徐羡骋的背,“你还活着,真好。”
徐羡骋笑道,“可不是么,我为了叔叔,爬也要爬回来……”他见额吉恰面色一变,“怎么,额吉恰,”他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我叔叔呢?孜特克呢?”
额吉恰脸色变了,他慢慢道,“羡骋,你清醒点,孜特克在山谷一战,去山上寻你,不幸遇上零星叛军,已经……”
徐羡骋后退一步,眼泪滚了下来,好半天只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沉痛的声音,像是破漏的风箱,沙哑而怪异,“……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额吉恰道,“节哀罢……”
“不,额吉恰!你在骗我!”
额吉恰低声道,“我们四处去寻,只找到他的一些贴身物什……你若是要,我们给你留着……”
徐羡骋觉得五雷轰顶,心像是裂开了似的,痛得他说不出话来,“不是的,叔叔答应我的,他不会走的……”
“额吉恰,你莫要耍我,”徐羡骋流着泪,“我浑身都是伤,都是想着叔叔才撑回来的……”徐羡骋喉头呜咽起来,痛楚极了,“他定是在开玩笑,怎么能这般待我……”
额吉恰低声道,“节哀罢……阿努曼会安息他的魂魄……”
徐羡骋痛哭出声,“那阿努曼,若是真有用,凭什么不保护我的叔叔?”他流着眼泪,“那狗皇帝,头上长疮,脚底流脓,都还活着,凭什么叔叔就……”
额吉恰捂住他的嘴,怕他祸从口出。
徐羡骋哭得发抖,他被额吉恰连拉带拽地拉进了帐篷,忍不住在帐篷里大哭起来,还呕了许久,腹里空虚,只能呕出些清液。
“……你告诉我,”徐羡骋拉着额吉恰的手,“叔叔是怎么回事,是谁杀了他?”徐羡骋浑身发抖,出于恨意或是恐惧,“他走之前,有人见到他吗?他痛不痛……”
额吉恰低声道,“羡骋,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的,你节哀罢……等你好点,我带你去给他上坟……”
徐羡骋听见坟这一字就差不过气来,“我不,我要去找他……”他咳嗽起来,声音撕心裂肺,半晌,竟是呕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额吉恰惊得不行,去摸徐羡骋的鼻息,好半天,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半夜,徐羡骋喝得烂醉。
额吉恰觉得这小伙可怜,徐羡骋人虽然脾气差了点,但相处下来,并不讨厌,以前活泼的时候,受了再重的伤,只要孜特克去接他,都十分高兴,现在这个模样,像是浑身被抽掉精气神一般,浑浑噩噩,只剩下个躯壳,和从前春风得意的模样是天壤之别,额吉恰看了,心里不舒服。
徐羡骋躺在地上,脸色酡红,眼睛肿着,身旁的酒液泼了一地。
“孜特克……叔叔……”徐羡骋低低道。
额吉恰叹了一口气,手伸向徐羡骋的腋下,双手发力,把这小子架了起来。
徐羡骋个子高,比预想中沉许多,额吉恰深吸一口气,才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