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仅能读,还能背,让周母直叹生了个好女儿,喜欢得不得了。
五岁时候,家里办宴席,母亲与友人一同作诗饮酒。
周兰见她们摇头晃脑一番,便作出一首诗来,她睁着大大的眼,也有学有样地偷偷拿了大人的杯子倒酒,然后对着夜空,吟了一首《明月诗》。
话毕,便见席间宾客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俱惊叹不已,说她是“神童”。
神童不神童,周兰不知道,但那天她偷偷喝了酒,回去就晕在了爹爹的怀里。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了。
爹爹担心得红了眼睛,母亲的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阴沉。
伴随着周兰与生俱来的聪慧,是她从小就娇弱的身子。
不能吹风,不能去院子里面玩。什么踏青,放风筝,一概不许。娇花一样,不然三天两头就要生病。
周兰后来才知道,因为她晕倒的事情,爹爹还去庙里找了所谓的“大师”。
大师说,她是慧极必伤,让她幼时不要着急读书,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母亲一向不信这些,但是这次周兰晕倒的事情,还是让她动摇了。
于是母亲便不让周兰继续读书,也不许出去跟别人胡闹似的飞着玩。
周兰小时候偏偏贪玩,非要溜出去和孙子菡一道,回来就要被母亲狠狠训斥一通。
打一个手板,便哇地哭一声,心疼她爹爹直掉眼泪。
后来她年纪大些了,不再三天两头的生病,性子也变得温和沉静,母亲才又送了她去读书。
虽不如小时候“神童”般的惊艳,倒也进步迅速,很快就赶上了同窗们的进度。
八岁的时候,一连通过县、府两次考试,成为“童生”。
十二岁的时候,她已经读完《四书五经》,同年通过了院试,成了秀才。再然后,十六岁的时候,过了乡试,成为举人,当时轰动一时。
过了乡试,便可参加次年三月的会试,俗称“春闱”。
可周母考虑再三,认为周兰年轻尚轻,马上就去考会试有些不妥。
会试的难度可不比乡试,周兰一路顺风顺水地过来,万一遭遇失利,恐怕会打击了心性。
别看这只是一次考试,在很多人心目中,就是决定一生命运的关键。
很多人从小聪颖,一旦落榜,各种嘲笑随之而至,受到的打击之大可能让人一直都走不出来。
于是周母有心让周兰先成家,等三年后再考会试。女人成亲之后,也会变得更成熟些。
当时正好周淇与梁韵交好,周兰前后去梁家拜访过两次,梁家人觉得她人品文章皆是不错。
梁家正好有适龄的嫡子,说到一处,两家就顺理成章订了婚。
第二年,周兰与梁潇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成了婚。
……
如今时间一晃而过,距离春闱不到几个月了。
周兰自觉平日刻苦,准备充分,但科举一试,不仅只有《四书五经》,还要考各国政治,当今时事,既要有深厚的文字功底,还要有足够的见识阅历。
周兰自觉这方面有不足,便在最后这一段时间大量习作策论。除了策论,还有贴经、墨义、诗赋等题型,如果主考官要另辟蹊径,可能还会出现算术。
在马车上度过了单调的一日一夜,翌日早晨,周兰一行人到达了青山脚下。
从马车上跳下来,周兰放眼望去,便看见隐在一片山雾中崇阳书院。
院门上一块朴素中正的牌匾,左右两根柱上书了书院来历年份等等。
周兰吩咐绣球她们下车,行至院门口。
门口有两株茂盛的桂树,正是花开时节,金色小花携香,落了一地。
那树下有几个人聚在一块说着什么,周兰没怎么在意,便走了过去。
却听得有人喊她。
“周家姐姐!”少年清透的声音传来。
周兰回头一看,原来是熟人,便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子宁弟弟好,许久不见了,近日可好?”
孙子宁是她的至交好友孙子菡的弟弟。
先前几个年轻男人都在说着什么话,见周兰过来了,便一下子安静,几道视线齐齐聚到她的身上。
孙子宁比周兰还高出许多,少年的身量像柳枝一样,清瘦又高挑。
他和其他几个男子站在桂树下,此时目光含笑,瞥了过来。
周兰一下子被这么多人注视着,越发不敢抬眼,只规规矩矩地看着地面。
“我嘛,自然是好的。我听姐姐说你请假回家了?”
“是的,家父来信……”周兰正要说下去。
“玩得可好?”孙子宁手中闲闲把玩着一根桂树的枝条,根本就不在乎周兰继续要说些什么。
周兰愣了一下:“并没有玩……”
“嗯,我猜也是。”孙子宁朝周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周兰顿了一下,礼貌性地问:“子宁弟弟,你是为何在此处?”
孙子宁扬了扬手中的包袱,满不在乎地道:“爹爹让我送东西给姐姐,我在这里都等了半天了。”
他目光看向周兰,忽而又是一笑:“不如兰姐姐帮我带进去吧。”
58.蜜饯(4450珠)
“哦……好的。”周兰应了,以前她也经常帮孙子菡带东西。
孙子宁见她答应,便将手中的包袱塞到了周兰的怀里。
她忙伸手接住了少年递过来的东西,丰盈的胸脯因为轻微的挤压有些变形。
少年的目光在她身上微妙地流连一瞬,蜻蜓点水般,然后轻盈地离开了。
“那便多谢兰姐姐了。”孙子宁轻笑着转身,“我回男院去了。”
周兰低头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孙子宁于是回到了男人堆的中央。
那几人皆是高挑俊朗的风流少年,先是暧昧地看了孙子宁一眼,接着几个男子聚到一处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发出一阵笑声,孙子宁脸上也笑,眼神若有似无地飘过来。
周兰以为他们在笑自己,越发窘迫。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那几个男子还要说些什么,被孙子宁打了一下。
好半天,等几人走了,周兰才僵硬地转身,带着绣球几人进了书院大门。
穿过了二门,又绕过了讲堂。周兰先去了寝舍,吩咐绣球几人将东西放下。然后去找了斋长,将假销了。
路过讲堂的时候,见汪夫子正在授课,周兰便没有打扰。
寝舍是两人一个院子,一人一间房。中间的小院是共用的。外面放了一张长桌,用来给人读书。
与周兰住在一处的是李济,李济比她大了四岁,平日里很照顾周兰。
周兰往旁边看了一眼,李济还未回来,便先回了自己的那间屋。
屋内简洁大方,仅有一张卧榻,两张小桌,墙面上挂了几幅字画。角落里放着柜子架子等。
绣球将箱子搬进来,嘴里嘟囔着:“这回怎么好了重了许多……”
周兰过去跟她一起收拾:“许是多带了些画轴吧。”
箱子打开后,先将书籍文具搬出来放好,然后又将被褥衣裳等一应拿出来。
绣球将床榻上沾的灰都清了一边,然后铺了褥子。
整理了半天,两人脸上都微微出了汗。
这时,听得外面有人的说话声,许是学生们下课回来了。
孙子菡就住在周兰的隔壁,周兰想起孙子宁带来的那个包袱,便跟绣球说:“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绣球应了声好。
那包袱用浅粉色的绸布包好,看形状里面是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中间好生地打了一个结。周兰拎着就出了屋门。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李济。
李济是一个清瘦严肃的女子,平日里不苟言笑。
在门口遇到了周兰,她微微一愣,接着露出一个难得的温和笑容:“兰妹?你回来了。你上次借我的笔记我已经抄完,什么时候还你。”
周兰见了李济,也是一笑:“我不急,李姐你用着吧。我先去找一趟子菡。”
她扬了扬手中的包袱。
李济便点头:“无事,你先去吧。”
说着李济便一头扎进屋子里面,又继续读起书来。
周兰看到李济这样刻苦,心中微叹。
李济原也是同她们一块读书的,成绩优异,还年长她几岁,几年前就有机会乡试。
但是那年她父亲忽然病逝,按照惯例,必须回家守孝三年。
李济整个人都懵了,她原来从不知道父亲有什么病。回去问了,才知道是家人一直瞒着她。
读了许多年的书,本以为马上要飞上青云,结果根本就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
再回到书院,又有了许多年轻举子进来。李济与她们相比,已经不占什么优势,但若要向别人讨教,又有些下不来面子。
她心中郁郁,人也越发沉闷起来。一些喜欢嘴碎议论他人的女学生也看不惯李济,越发孤立她。
周兰一直把李济当姐姐对待,见她如此,心中很是不忍,于是经常便把自己的试卷、笔记等借给李济。
李济心中感激,对周兰也与别人不同。
李济自己十分努力,今年八月便中了举人,现在更是拼着一股劲儿,要在来年春闱出人头地。
周兰出了院子,经过花园走廊,敲了敲隔壁的门。
“谁呀?”里面一道女声传来。
周兰知道那是孙子菡,有心捉弄一下她。
“学监查寝,快开门。”她憋着笑。
只听得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门撩开了一道小缝儿,孙子菡狐疑地露出半个脑袋来。
见是周兰,她先是瞪了一眼,接着打开门,半是怒、半是笑地道:“好你个周兰,几日不见,学会调戏你姐姐了。”
说着就要去揪周兰身上的痒痒肉。
周兰哎哟两声,笑个不停,将手里的包袱举起来,连声道:“好姐姐,饶了我吧,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孙子菡这才停下来,接过她手上的东西,问道:“谁送来的?”
周兰回:“在书院门口遇到子宁,他让我带给你的。”
听到周兰说道孙子宁,孙子菡顿了一下,她试探地道:“他没说什么吧?”
周兰诚实道:“他就只是让我把东西带给你。”
“哦……”孙子菡好似这才放了心,转头咬牙道:“他就是一天天不好好在男院读书,跑到这边来晃悠。下次你见了他,不必理会。”
“哦……”
见周兰脸上一片茫然,孙子菡脸上又带了笑,揽着她往院子外面走:“走,去你那里聊会儿。”
周兰道:“我那里有什么好的?和你这里也没什么两样的。”
孙子菡笑:“风水好。”
转头见周围没人,又问起周兰:“上次我在街上遇到你那夫郞,你还没有仔细同我说呢。”
周兰低头:“也没什么好说的。”
孙子菡缠着她讲这些私密话,周兰拗不过她,只道:“……回了屋再说。”
进了屋里面,绣球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
孙子菡环视一圈,寻了个位置,坐在周兰旁边。
周兰让绣球去沏茶,结果发现茶叶已经没了,一时间犯了难。
绣球道:“娘子,我刚刚收拾东西,发现几罐蜜饯。”
周兰想了想,虽不记得自己何时放了蜜饯进去,但此时也不纠结这个,道:“就这个吧。”
绣球用蜜饯泡了水,端来放在桌上。
孙子菡很少喝这个,瞧着味道不错,于是毫无防备地喝了下去。
她仰头一口饮尽,结果差点呛了出来,指着周兰道:“咳咳,你这是什么蜜饯?”
59.遗落
周兰不明所以,尝了一口,瞬间被酸了个仰倒。
她捂着牙,问绣球:“这蜜饯……哪里来的?”
绣球也觉得奇怪,道:“许是不小心放进去的。”
孙子菡取笑周兰:“莫不是得罪了夫郞,给你悄悄放进来的?一坛子的醋,都不上这所谓的蜜饯。”
周兰嗔她一眼,低声道:“可别笑我了。我家夫君哪里会做这个?”
想起梁潇那冷着脸,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模样,孙子菡顿时点头:“那倒也是。”
周兰没有放在心上,转而跟孙子菡说起其他事情来。
*
“阿嚏!”梁潇正在和人下棋,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取过一张洁白的丝绢,矜持地擦了一下,然后继续淡定地落子。
对面坐着的人是沈氏,平日里和梁潇交好。
沈氏瞧了他一眼,笑道:“梁兄怎么了,今日看着精神不太好?”
梁潇眼下略带青黑,一举一动都心不在焉,闻言只淡淡地抬眸:“是吗?”
昨夜,他本来都要睡了,忽然想起芝兰说的“自己做的吃食才最有诚意啊”,又想起林玉靠做些汤汤水水去献媚邀宠。
顿时睡不着了。
芝兰半夜起来,看见房里面没有人,吓了一跳,也不敢吱声,先去旁边转了一圈。他见后厨亮着灯,叮叮咚咚声响了一片,便打了帘子进去。
里面一个高大的人影,听见脚步声,就警觉地转过身来,冷峻的脸上还带着一点黑灰。
“公、公子?”芝兰以为自己眼花了。
梁潇身上穿着名贵的藏蓝缎衣,挽着袖子,那架势看着像是在做什么风雅之事,然而手下却一片狼藉。
“哦,你来了。正好来帮我。”梁潇继续转过身去忙碌。
“公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柚子蜜饯。”
芝兰看了一眼周围剥得血肉模糊的几个橘子,又看了看周围的材料,勉强道:“……不用放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