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也好,为了娘亲能立稳身位,她就顺了大人之意,仗他威势而行。
庭院上淡云来往,园中花草相依,
府门处的马车已就绪,待着行来的二人入了车舆,
就可悠缓地返道而归。
一夕未见,清艳柔婉之影被染了丝缕红润之气,似比朝霞还光艳动人。
颈间一处梅花般的迹痕颇为醒目,
至于从何而来,
在场之人皆明彻在心。
温煊与大夫人杨宛潼缓步恭送,明了她当真占尽了楚大人的偏宠,
态势较她入宅时更是恭维。
于此未敢造次,经先前一遭,邵雨兰是再不敢得罪一二,撑着怀有胎儿的身子,走近掩了唇,低声关切道:“未想楚大人受了伤,还能行同房之乐……”
哪知这位大人仍旧不依不饶,疏淡的眸子轻望向旁侧言语的女子。
楚扶晏冷声反问,眉目间现出极大的不悦来:“本王与王妃伉俪情深,同房还需问旁人?”
“楚大人言说得是,”温煊闻声一震,吓得冷汗直冒,赶忙命二夫人磕头受罚,“雨兰,还不快向大人领罪。”
现下怀有身孕,是围观者皆知的事,如何还能看她跪着认罚,邵雨兰焦虑不已,无处可得宽恕,终将目光投向颈落红梅的柔色身上:“民女失言,望王妃娘娘……”
见她不欲搭理,这妾室忙转了身:“望楚大人……”
“本王从不是个宽宏大量之人,”楚扶晏冷然打断,未听其再言,展袖揽过身侧娇柔,疏冷又道,“无视尊卑,尤其是对王妃不敬者,本王绝不原谅。”
“敢有犯上的心思,就需担下后果。”一字一顿道得极缓,他随之作罢,与她一同行上车辇,冷语仍荡至上空。
“本王管不了家事,怎么罚,便看温大人的意思了。”
待他们离去后,温煊定会对此事不了了之,最多也只会让这侍妾闭门思过。
她心下明彻得很,只是这一番威吓,有着楚大人撑腰,温府上下是再不会冷落娘亲分毫。
马车内安静无声,却比来时更是惬心称意。
帘幔被轻盈掀开,温玉仪已望不见温氏府宅,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端庄而坐,低眉莞尔,似惊叹般感慨着。
“大人方才好是霸气。”
岂知身旁威凛之色蹙紧了双眉,寻思良晌后启了唇:“你厌恶的那一人,我会尽早除去。”
早有耳闻摄政王草菅人命,心狠手辣得欲将违逆者赶尽杀绝,她原以为这些皆是不实之言。
可眼下望他冷颜泛起似有若无的杀意,她才感一阵胆寒。
“除去有何用,是父亲对娘亲失了宠……”镇静地落下一语,她暗忖此局面并非是那侍妾之过,归根究底,是父亲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罢了,“除去一人,父亲还会纳妾。”
“大人已仁至义尽,妾身不胜感激。那二夫人自有命数,大人不必费心了。”
怕他不明话外之意,她轻缓相言,念在那侍妾已尝到了难堪,便无需将人往死路上逼。
舆内清影似听进了,又似不愿细听,仅是单手撑着侧额,一动不动地睡了着。
她细细一想,此人近日确为古怪了些。
对她所求,几乎有求必应,照这么来看,此番大人应是允了。
良宵缠绵时,所闻之言又窜入思绪里,他说,让她试着喜欢……
大人如何能把对公主的心思偏至她身上,任谁听了都觉可笑。况且大人也知晓,她无心再分出爱慕之意,何故强取苛求……
温玉仪越想越觉不可思议,万千心绪裁剪不断,索性便不去作想。
面拂清风,她静听銮铃清响,马车朝王府缓缓归行。
皇城巍峨,宫阙重重,玉阶高敞,繁华如梦。皇宫寝殿可见金龙玉柱,烛火熠熠辉生着瑞气,沉香木阔床上璧影微晃,风起绡动,带起浓浓春意。
帐内美人醉卧在怀,轻举着酒盏微然倾泻。
酒水就顺着男子的脖颈滴落,媚眼如丝,妩媚异常。
李杸被躺入怀中的月娘撩拨得神魂颠倒,柳娇花媚,尽收眼中,倾身欲与美人陷一场春宵。
然而身躯未曾倾下,他便见着一道高傲俏艳的身影大步闯入殿内,不管不顾地坐于案边,怨气布满俏容。
月娘瞧此景,慵懒地着好华裳宫服,像是失了雅兴般不情不愿地离了去。
朱唇轻撇,常芸肆意坐至龙榻上,言出的话语尽是埋怨:“父皇成日软香温玉抱满怀,都有许久未关切儿臣了。”
懒散地一理龙袍,随后闲坐于一侧,李杸眯眼轻笑,以着极为柔和的语调慈面相问:“朕只有你这一位公主,不挂念你,还能挂念着谁?”
“可父皇已有整整三月都没来公主府看望儿臣,连儿臣被奸人算计,父皇都全然不知……”常芸愠怒地狠甩云袖,想着那从天而降的婚旨,怒意经久不散,“更别提那道婚旨了!”
楚大人似真生了怒气,呵斥过后再没来找寻过她,而那婚旨当真如期降下。
未留心驸马是何人,常芸不愿去知,只耿耿于怀着这一切皆是拜那温家嫡女所赐。
切齿了好一阵,一双凤眸拧皱了起来,常芸怨念未减,高声喊道:“既是选儿臣的驸马,父皇怎不和儿臣商量一番,问问儿臣是否甘愿!”
“你也知这绝非朕的旨意,是那楚扶晏……”李杸一听她是为婚旨而来,立马道出是他人授意,可授意之人偏是撼动不得,便长长叹出一气,只得怪自己愚不可及。
“罢了,是朕碌碌无能,你怪朕理所当然。”
“儿臣才没有怪父皇!”常芸闻言慌忙摆头,揽上其胳膊就诉尽了苦楚,泪水潸然而落,眼底溢满憎恨。
“楚大人向来待儿臣极好,此次是遭奸人挑唆,才有此决意!”
这道孤傲俏色未将他责怪,反倒是前来告他人之状,李杸眉心一拧,正色凝肃道:“常芸可告知朕,这奸人是谁?”
何人为之……
一念起那整日随行楚大人在侧的娇女,不仅夺了楚大人,还让她沦落至这般境地,常芸深恶痛绝,沉思了几日,势必要将那娇影除去。
“前些时日和楚大人拜堂成婚的温宰相之女,温玉仪。”
她前思后想,那女子如今有楚大人护着,实在不易除之。
若借上父皇之手,倒可一试。
李杸凝神回忆起话中的女子,前阵子楚扶晏带其来宫中拜谒,还使他丢尽了龙威。
“此女朕见过一面,可区区一女子如何能唆使楚爱卿?”
眼眶中的清泪若泉涌,常芸攥上龙袖放肆地拭起泪水,随即哭成了泪人:“她以色惑人,巧舌如簧,楚大人是听信了她的谗言佞语,才让儿臣落得这般境地。”
“父皇,儿臣憎恨极了此人,若不将她除去,难解儿臣心头之恨!”常芸蓦然凝滞,似想到李杸的痛处何在,别有深意地又添了一语。
“将来她若得势,父皇可是会更加举步维艰。”
李杸闻语浑身一怔。
在这皇位已遭楚扶晏受制多年,早已对那祸乱朝纲的佞臣恨透在心,如若温氏嫡女真像常芸所言,惑其左右,控其思绪,后果不堪设想。
他绝不可再留这王妃一命。
单单一个楚扶晏已令他极难对付,再加王妃在旁唆使,这偌大的皇宫,怕是要没了他这当今圣上的容身之处。
“常芸倒提醒了朕……”李杸凛眉而思,眸光一沉,了然颔首,“也罢,那朕就召见她一回。”
欲杀楚扶晏难乎其难,可从一女子身上下手却轻易不少。
见父皇恨意渐升,含糊着应下了这一事,常芸拭干眼角泪痕,起身明媚一笑。
“父皇英明,所谓的奸佞之徒,就该将她除去。”
殿中香炉冒着袅袅白烟,方才涌起的兴致了无痕迹。
待月娘回至寝殿时,李杸正饮完了盏中热茶,望眸前妩媚之影上前斟茶,摆手让美人退下。
握紧拳的十指欲嵌入掌心里,愤恨之感满溢而开,道起那人之名,多少午夜梦回惊坐而起,他恨不得将之挫骨扬灰……
而今王妃与那佞臣一丘之貉,还欺负到常芸的头上,他便定要从中插手,管上一管。
金风细细,梧桐叶落,转眼已至初秋,城中摄政王府一片祥和,霜露尤重。
院中几名侍婢打扫着纷飞下的枯叶,来来往往,与过往没有不同,只是少了些闲言作议。
那昔日里不得提及的竹间屋舍,已在楚大人的命令下被毁了尽。
府中的女婢安分地做着手中活,皆知王妃如今有着何等尊位,不敢再将她招惹。
第44章
惹你憎恨,本王有何意图?
自从随王妃回了趟温府,
楚大人就像变了脾性一般,不仅下令从今以后再不得妄议王妃,还命她们将糕点清茶先送入王妃房中。
所谓男子难逃美色,
楚大人这是遭遇祸水红颜,被迷了心魂。
温玉仪也觉困惑。
从温宅回府已过了半月,
大人一如往常地整治着朝堂政务。可异乎寻常的是,
从寝殿早出晚归时,大人会极有耐性地问着绯烟关乎她的起居生活,连同她困扰在心的大小之事都要问个明白。
此事还是她偶然望见才得知。
那日清晨梦醒尚早,透过轩窗便瞥见大人正如琼树立于不远处,
蹙眉与绯烟低语着什么,她望了几眼,
就挑了恰当时机去问了绯烟。
随后在她的巧问下,绯烟才支支吾吾地作答。
心觉大人这荒谬的情愫是该适可而止,她微许心乱,又觉得自己不好劝说。
反正恰好是父亲和温家都想看到的局面,她便任由大人一厢情愿去了。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温玉仪决意顺其自然,
不多加干涉,皆由上天做安排。
这半月以来,
大人曳履朝堂傍晚归,已有许久未召她前往殿内服侍。
闲着无趣,她就在房中绣起了刺绣,
打发着闲暇时日。
一日午后,
剪雪冒冒失失地沿房外长廊奔来,之后大惑不解地垂目思索,
回神之际,惊觉主子已瞧观了良久。
“主子,大夫人派人传来了消息。”剪雪不安地回禀着,似恐那门外的侍从听见,悄声附耳道。
“说昨夜二夫人暴病于房中,连同那腹中的胎儿一道殒了命。”
想起回温府时深夜遇刺一事,剪雪忧心忡忡,随大夫人之言提心吊胆了起来:“大夫人觉得近来怪事频频发生,想知晓主子是否安然。”
父亲新纳的侍妾怎会无端暴病……
先前在家宴上威吓之幕恍如昨日,当初也是为了让娘亲立下正房之威,没想将那妾室斩尽杀绝,温玉仪忽而一滞。
马车上所闻的话语顿时闪过耳旁,她的心紧随着一颤。
她怅然晃神,低低轻语道:“我无碍,那二夫人几日前瞧着还很是康健,怎会……”
这疑惑似也缠于心上多时,剪雪心生疑虑,本是舒展的眉眼拧成一团,轻声嘀咕着:“奴婢也觉着奇怪,好端端的一个人,也未到临盆之际,如何会香消玉殒。”
“据说温大人悲痛欲绝,避于府中不见客了……”
丫头的细声软语悠然飘入耳,她心下猜疑更重,揣度之意渐渐化为一股笃定,断然指向着那一人。
是他。
遣退下剪雪,她遥见二三名奴才守于寝殿外,想来今日正遇着大人在殿中小憩。
温玉仪迟疑行至殿门前,想起从前的冒失,今时还是该收敛些,便默然等候在外。
她不明自己已有了猜测,何故非要来讨大人不悦……
或许觉着,他口口声声地说着不管家事,却反手夺人性命于无声里,这一举动令她感到寒意森森。身为伴于枕边的王妃,她多少是该知一些情。
又许是,她原本就想知晓大人些许。
石阶上伫立的女婢见她垂首候着,好心劝道:“大人正于殿内午憩,娘娘可在大人醒后再来。”
“无妨,让她进。”
那话语刚落,门内就传出冷冽语声。
休憩之人像是等了这一刻很久,等着她沉不住心地来寻见。
殿中阴暗,几处长窗皆被帘子遮住,温玉仪凝望榻边坐着的薄凉身影,清冷轮廓下散着无尽阴狠,却在对望时敛退了几许凉意。
他轻巧一带,便熟稔地将她拥入清怀,长指穿过缕缕青丝,在她耳畔轻问:“又为了何事而来?”
涌于唇边的话终能问出,她随然地待至怀中,只觉大人穿在身的寝衣都尤感寒凉:“温宅二夫人忽然暴病身亡,可是大人所为?”
“王妃嫌恶的人,本王代为除之。”
楚扶晏如实答着,对她所问也未怒恼,反倒待她更是温和,似乎想明了什么。
果真是大人下的毒手……
家宴之上,邵雨兰浑身发颤的景象仍悬于思绪间,她仅是不愿看娘亲遭受冷遇,想给父亲一番威震罢了。
岂料他真下令灭口,不留一条活路。
“可她罪不至此,至少她那腹中的胎儿……”话至一半,温玉仪忽觉是多此一举,垂眸缓声道着,“罢了,大人向来不听他人之言。”
“本王何需顾他人之意,”展袖将怀内美色揽得更紧,他微凛着深眸,薄冷相道,“将那人除个干净,夫人可顺心畅意。”
既成事实,已不可再挽回。这刚入府的侍妾和她非亲非故,听闻其殒命的消息她也未有太多伤切,只惋惜那女子命不该如此。
那侍妾偏是遇上她与大人,才丢了命……
温玉仪心头一紧,想的却是他日惹了此人憎恨,温家的人是否会接二连三地暴病而终。
她思量片晌,心底泛凉,不由地问道:“将来大人……可会对母亲下手?”
指骨掠过颈间玉肌,随之停于微红的耳根处,身旁之人微蹙眉心,冷声反问着:“惹你憎恨,本王有何意图?”
“妾身怎知大人心思……”瞧大人现下应没有那可怕的心思,她不禁回忆起遇刺当夜,从他口中听到的匪夷所思之语,悠缓地回道。
“原以为懂了些,近日来又觉得全然不知了。”
饶有兴致地轻扬薄唇,楚扶晏似笑非笑地转目而望,忽地开口:“今晚来书室磨墨。”
又是磨墨。
平若静水的心境漾起一道涟漪,又唤她在旁磨墨,大人究竟有何非分妄图……
不论是何意,她都是要从命的,然她不解的是,那心间滋生的畏惧是为哪般……
畏惧?她为何会畏惧?
也是,楚大人生性残暴,随口一语便能夺人性命,她本该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