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马上就要来了?,你?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
谢玄稷问:“我就这般见不得人?”
这都?哪跟哪啊?
孟琬气得说不出话。
自己是什?么身份,难道没有一点数吗?
何必整日?里弄出一副外?室向主君讨要名分的做派。
而且谢玄稷还?不是一个寻常的外?室,稍有不如意便在这里发疯,给她惹出一堆麻烦。
露薇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又向孟琬投去求助的目光。
孟琬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她知道谢玄稷小孩子气性起来的时候是说不动的,只?好吩咐露薇:“你?帮我把屏风移过?来吧。”
失德
御史姚植手?里握着奏折,
风风火火地行至殿内,却并不?见?孟琬接见?。一扭头,
只见书房的西南角放了一只楠木半透纱的山水画屏风。透过浓淡的笔墨,隐隐可以看见?一道绰约的人影。
屏风后的女子披散着头发,衣衫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腰下却是盖了?一床长长的夏被,直垂到地面上。她一手?支着头,侧卧在夏榻上,一手?漫不经心地捻着胸前垂下的一缕发丝,
姿态而慵懒妩媚。
饶是隔了?一重屏风,她的面容看得不?不?算真切,姚植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瞠目结舌。
内宫妇人竟这般衣衫不整,
举止轻浮地接见?外臣,
实在是有碍观瞻。
他只道非礼勿视,
垂眼看着地下,
不?敢去看孟琬。
孟琬故意咳嗽了?两声,又揉了?揉太阳穴,
方才沙哑着开口?:“予病容憔悴,
不?便面见?姚大人,
还?望姚大人见?谅。”
姚植听得她这么说,却是连假意问?候的话也省了?,拱手?道:“太后既身体欠安,
宜安心将养,不?便再主理朝政。臣恳请太后以社稷为?重,早日撤帘,
还?政于圣上,以安天下百姓之心。”
孟琬冷笑了?一声,
冷冽的目光透过纱帘直盯着姚植,语调淡漠无温,“姚大人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不?过是数日前染了?风寒,又不?是明日就要死了?。姚大人这般急不?可耐,怕是有失人臣的本?分吧。”
姚植十分没有诚意地回道:“臣不?敢。”
“不?敢?”孟琬眉峰一挑,“我可没少听见?姚大人在背后诋毁我与?摄政王,挑拨我与?陛下的母子亲情。”
姚植瞬间变了?脸色,厉声斥道:“那是呈予陛下御览的密折,太后怎敢擅动!”
孟琬不?怒反笑,只慢悠悠地将青丝又在指尖绕了?几圈,这才继续说道:“可我就是动了?,你又能奈我何?”
姚植哪里听过这样无赖的话,脸色顷刻间变得像碳一样黑,连君臣礼节都不?顾了?,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尖酸。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乃国法?、纲常、伦理之所定。昔先?帝罹难,嗣子年幼,国事难以自主,是以太后临朝称制,代行国政。然太后垂帘听政已逾十载,久而不?放,是欲效法?武后窃大齐之神器乎?”
他说得慷慨激昂,却不?知视线不?及处,有人藏于锦衾之下不?耐地翻指拨弄起了?宫商角徵羽,将雪白的玉色揉出了?渐变的烟霞一样浓烈的红,紧绷的琴弦似乎下一刻就会发出难耐的颤音。
孟琬眼里蒙了?一层水雾,含恨狠狠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别乱来。”
谢玄稷冷笑道:“你倒是真有耐心,听这个老东西在这里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屏风外的姚植久久不?得孟琬回应,不?由得更加愠怒,只觉得自己的一记拳头好像打在了?棉花上。
姚植虽在刚刚听到太后低低骂了?一句什么,可总觉得不?是在与?自己说话。
他扫视四周,但也未见?旁人,于是稍稍压制住怒火,将刚刚的那番话精简地重复了?一遍,又瞥了?一眼手?中的奏折,补充道:“河内蝗灾之起,实非偶然,乃太后失德之所致。太后为?天下之母,宜慈爱万民?,崇德向善,以化育四海。然太后失德之甚,天道不?容,故蝗灾降世,以示惩戒。蝗虫蔽日,飞蝗遍野,所过之处,禾稼皆尽。百姓惊恐,无计可施。太后宜反躬自省,修德以应天变。”
他说了?这样一长串,瞧孟琬还?没什么反应,又只好讷讷站在原地等候。
屏风内侧,孟琬咬紧牙关,也将手?探入衾下,握住他黏腻的指尖,先?将他的手?制住,这才沉下声去反驳姚植:“姚大人先?前认定蝗灾是上天降旨,斥我失德,还?不?许我派人前去捕杀,说如此就是和上天做对。我记得姚大人当时?还?说只要我下了?罪己诏,向天下人承认自己失德,不?必劳动地方,蝗灾自然能够平息。一个朝廷命官口?中说着这样不?经的论调,可谓是荒唐至极!”
她正聚精会神地斥责着姚植,身下忽然一凉。她下意识扣住了?他的肩膀,不?许他再作乱,可温热的鼻息就喷在带着潮意的地方,她只觉得有万千蚂蚁在自己身上啃噬着。
但孟琬还?是克制着,竭力让呼吸显得平稳,缓声接着说道:“若非摄政王执意要求地方捕杀蝗虫,情况恐怕还?会更加严重。姚大人非但不?遵照旨意行事,更纠集了?一群人妨碍地方灭蝗,实在是其心可诛!况且,若我没有记错,姚大人的挚友也在河内做地方官。姚大人觉得我失德,他有德,那蝗虫怎么不?绕开他的地界到别处去,反而偏偏他的治下蝗虫越来越多??”
姚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谢玄稷闷闷笑了?两声,调侃道:“看来你这牙尖嘴利也不?全然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那还?真得奖励奖励你。”
孟琬生怕他乱来,又是用?力推搡了?他两下。
不?过他这回倒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在洁净无瑕的画布上留下排排齿印,晕染出深深浅浅的红。
姚植虽说在这一件事上落了?下风,可他有的是谴责孟琬的说辞,他很快又搬出谢玄稷说事。那些大伯子和弟媳不?避嫌的话,孟琬耳朵都已经听起老茧了?。她懒得搭理姚植,只懒洋洋地一边抚着谢玄稷的后脑让他轻点,一边敷衍地“嗯”了?一声。
姚植愤然道:“太后,就便是你与?摄政王并无私情。他这般频繁出入内宫,倒要叫天下人怎么看?唯有太后娘娘不?再过问?外朝政事,才可断绝与?摄政王的往来。”
染了?蔻丹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之中,谢玄稷却是没出声,又十分耐心地在白瓷上留下了?一点又一点深红色的梅花,有几点颜色有些淡。不?过不?要紧,再过几日应当会变成青紫色。
孟琬抽痛地吸了?一口?凉气,待到从飘摇的风雨中落下,才哑声说道:“可摄政王终归是陛下的亚父,还?是时?常需要进宫探望陛下的,免不?了?会碰上。”
姚植见?她竟是这般油盐不?进,情绪骤然变得十分激动,抬高了?音量,哀痛道:“太后娘娘,先?太后和先?帝对你不?薄,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先?帝吗!”
闻言,孟琬顿感大事不?妙。
不?是因为?惧怕姚植,而是她知道“先?帝”这个词一出,决计会踩到一个人尾巴。
她慌忙低下头,果然看见?了?下方传来森森的冷意。她眸中的水雾愈浓,湿滑的皮肤上也附着了?一层潮湿的汗意。她连忙冲他摇了?摇头,像是在警告,也像是在祈求。
别乱来。
他却轻蔑地笑了?一声,低哑道:“放心,你的先?帝看不?见?,也……听不?见?!”
一个不?慎,孟琬竟叫出了?声。
她看见?姚植震惊地抬起了?头,浑身因颤抖剧烈地晃动起来。
她只好又咬着牙,淡笑着解释道:“不?慎磕碰到了?头,让姚大人见?笑了?。”
她腿脚不?住痉挛,挣扎着想要将膝盖拢上。
可他实在是太懂得怎样去取悦她,从吐气到嘬弄,快意像波纹一样一个涟漪接着一个涟漪,却始终是连绵不?绝的,稍有猛烈的浪头打过来就会被他压住,压成一线难耐的吐息声。
孟琬的头脑也因此变得昏昏沉沉。
她稳住气息,答复姚植:“等陛下大婚之后,我自当还?政于陛下,此事姚卿不?必多?言了?。”
“太后既是如此想的,又缘何反复推迟了?陛下的婚期?”
她依稀记得自己是想要回答这个问?题的,可头脑霎时?间空荡荡的,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她的意识才恢复了?清明。
可她终于也是被惹恼了?,不?但不?去灭火,反倒像是在故意与?谢玄稷做对似的应承着姚植的话往下说。
“姚大人大可放心,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负先?帝。我与?摄政王往来,只是为?了?国事,与?他,并无任何私情。”
这把怒火在那人那人烧得有多?旺,反噬在她身上就有多?厉害。
孟琬没想到他会疯成这样。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被一个浑圆的东西来回擦碾过。
她再不?能顺畅地呼吸下去了?。
在濒临窒息之际,那人竟真的把发狂贯彻到底。如同报复她一般陡然撑得满当,让她彻彻底底地失了?神。
孟琬不?知道姚植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谢玄稷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怀中的人最后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都是湿漉漉的。莹白柔腻的背上带着皎皎月华,反射着着晶莹的光。
天色已然暗了?下去,但两人还?在夏榻上不?动。孟琬背对着他,被他锁在怀中。
她轻笑了?一声,挖苦道:“那姚植大约已经被气死了?,待会儿我去问?问?露薇,看看他是不?是被抬出去的。”
谢玄稷倒是少见?地不?与?她谈论风月,而是说起了?正事。
“他刚刚说了?这么多?的废话,不?过就是想要你给昭明议婚,然后即刻放权。”
“他说得倒是轻巧,”孟琬又垂下眼睫,似乎在闭目养神,“把这么大个烂摊子交给昭明,然后全身而退,让他们?这群人辅佐皇帝?”
谢玄稷笑道:“其实就算昭明能独当一面,你也是不?肯放权的吧?”
孟琬转过身去,皱眉道:“你别以己度人了?。”
“不?是我以己度人,或许我比你自己还?要更加了?解你。”
梦境再度消散。
睁开眼,谢玄稷又回到了?相王府的书房里。
不?过这一回,他记起的事比上一次多?得多?。
姚植,太后,摄政王,先?帝。
还?有她锁骨之下三寸有一颗黑痣。
书信
过往的梦境留存下来的细节虽然不算太?多,
但总有几样可以验证。
可这一次,谢玄稷回想着那些无比真切的场景和对话,
只觉得思绪如同万千细线纠缠在一起,拧成一个又一个结,他根本?无法将其中的脉络理清。
这是一个与现世截然不同的时空。
他莫名其妙成了什么摄政王,而孟琬成了太?后。
他们分明不是夫妻,却做着夫妻才会做的事,甚至比寻常夫妻做得还?要花样百出。
谢玄稷耐不住继续往下思索。
又不禁想到了梦境里孟琬真正的丈夫——他们口中?的先帝。
既然那位姚御史说他们是大伯子和弟媳的关系,那“先帝”应当就是他的某一个弟弟。照现如今的局势来看,
只可能是谢玄翊。
但令谢玄稷不解的是,梦里他和孟琬看上去都还?是十分年轻的模样,谢玄翊和又孟琬同岁,
应当正值壮年,
怎么会这么早就撒手人?寰了,
只留下孀居的妻子和自己这个政敌辅佐幼子。
从某种意义?上说,
这倒与孟琬昨日的呓语有切合的地方。
然而即使有诸多相似之处在,这一切也委实过于有违常理,
谢玄稷一时之间很难将它与真实的世界联结在一起。
在弄清它有几分可信之前,
他只暂时把它当作无凭的幻想,
反倒没了太?多道?德上的顾忌,不自觉冒出一个极其荒诞的想法。
看起来,孟琬就算是嫁给了别?人?,
对自己的丈夫也没有什么情分,不然也不会和自己这般激烈地……偷情。
这两个字出现在脑海中?的刹那,谢玄稷不得不承认此刻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因着昨夜那绮丽旖旎的画面?燃烧沸腾起来,
直直向?下涌去。
近来发生了太?多事,他的心境也改变了许多。此时此刻,
他不再像新婚之夜那般将情.事视作洪水猛兽,反而在情与欲的荡漾颠簸中?,生出了一种从前从未体会过的灭顶的欢愉。
他忍不住猜测,或许昨夜的梦境就是被自己的心魔滋养出来的。
甚至他是因为嫉妒,才生出了即便她嫁与他人?为妻,也要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她偷情,用这种方式都要同她在一起这样可怖的念头?。
不过短短数日,自己对她的肖想便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吗?
须臾过后,待到心中?激荡的浪潮慢慢消退下去,他又生出了一种微茫的怅然。
他不能再一错再错了。
之后的许多天,孟琬都没能与谢玄稷说上话。他们之间的相处变得客气疏离,仿佛那日在书房之中?萦绕在他们之间的暧昧,还?有那个被他乍然中?止的吻根本?不曾存在过。
她以为他们都是被昏暗烛光下旖旎的氛围所蛊惑。
原来,只是他单方面?在戏弄她。
孟琬想,这样也好?。
他们之间本?就该如此的。
谢玄稷既刻意回避她,她便也不去主动找谢玄稷。
左右府里大事小事,问冯九也是一样的。
她不忘旁敲侧击地向?冯九打听案子进展,却不想冯九虽看着嘴巴大不着调,在重要的事情上,任她怎么套话,就是不肯泄漏半个字。
孟琬被他糊弄得心急,没好?气道?:“他这样防着我,怕我骗他,别?到时候反被给别?人?骗了。”
冯九不为所动,只口头?上劝慰道?:“娘娘不必担心,殿下心里有数。”
孟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心里有数。
才不过几日,京中?关于张先与周夫人?之间有私情的传闻愈演愈烈,看谢玄稷之前的态度,他似乎也是在顺着这个方向?往下查。
这个做法虽是符合情理,但孟琬心里总归是有些不安。
刑部侍郎张敬那边听谢玄稷要借用刑部的地方,倒是十分热心。不但给他腾挪出了一个清净隐秘的内室,还?在旁边替他出谋划策。
张敬先传了张老太?太?过堂。
张老太?太?还?是同之前一样,高声为张先鸣冤,可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孙儿与那周夫人?有什么私情。
张敬坐在堂上,眉头?始终紧皱着。见?这审问半天没有进展,冷不防开口道?:“可周夫人?那边都已经招供了啊。”
张老太?太?一怔。
谢玄稷亦是眉头?一蹙,不过他也不便在此时插言,只好?由着张敬继续审下去。
张敬又道?:“本?官查过了那周夫人?的妆奁,里面?正好?就有一顶孔雀绿的发冠,那发冠上的绿珍珠在整个京城都十分罕见?,却偏偏和在你屋里捡到的那颗一模一样。本?官才随口一问,她便在慌乱之下全部招了。”
“她说张先因与她丈夫交好?的缘故到周家做过几次客,两人?一来二去便勾搭成奸。恰好?她无意间发现了顾世鸣与周遥往来的信件,便盗取了信件交给奸夫,想要摆脱周遥这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第。可谁知张先竟这般冲动,得知此事后要与周遥当面?对峙,还?直接在天喜酒楼当着众人?的面?打人?,最后白白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周夫人?是个极其懂得趋利避害的人?,不愿意再为了一个死?人?牵扯到诸多是非当中?,这才偷偷潜入张家,偷走了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