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谢玄翊郑太后李氏 本章:第10章

    两人对视了一眼,孟琬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满脸不情愿地退了回去。

    郑贵妃又捂着脸上的伤疤,继续道:“妾受的这点小伤何足挂齿,只是让那有心之人挑拨了妾与三郎的关系,还连累廖将军……”

    皇帝绷着脸道:“廖云铮确有看管军械不严之过,朕罚他也委实不算冤了他。此案既已了结,现郑弘已被斩首,此事往后休要再提了。”

    “妾遵命。”郑贵妃轻轻拭着眼角的泪水。

    孟琬默然站在一旁,一边回忆那日在会真观的见闻和卫淇这段时间来向她递来的消息,一边听着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大致拼凑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郑弘因记恨贵妃,盗取了右骁卫弓箭,趁着皇后贵妃一行人于宫外祭祀,守卫还算松懈,埋伏在山间密林之中行刺杀之举。不料行踪被谢玄稷及其手下觉察,只苦于没有证据,又为避免打草惊蛇,并未第一时间将此事上奏给皇帝。

    贵妃劫后余生,惊魂未定,自是十分迫切地想要揪出幕后凶手。听闻那只箭出自右骁卫,第一时间就怀疑上了谢玄稷,少不了在皇帝身边哭诉,求皇帝处置谢玄稷。

    可事情巧就巧在谢玄稷那边可能真就发现了什么关键证据,将刺杀之人就是郑贵妃亲侄子郑弘的事情捅到了御前,遂让皇帝开始疑心所谓刺杀不过是郑贵妃的苦肉计。

    皇帝固然对郑氏百般偏爱,也纵容谢玄翊朝中拉帮结派,可不会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个儿子把另一个儿子陷害致死。但要真的处罚郑贵妃,他既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也下不了手。

    大约就是在这种矛盾心理的驱使下,他一面借赐婚之事安抚相王,却依旧罢黜了他的挚友廖云铮,另一面授意刑部将会贞观刺杀一事草草结案,不再深究幕后主使,却也有意敲打贵妃,对她想借姻亲关系拉拢姚缇揣着明白装糊涂。

    结果就是相王和成王两派都没有讨到什么好。

    孟琬不住在心里感慨,这帝王之心果然是深不可测。

    她又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到了郑贵妃白若凝脂的脸颊上,她今日敷了厚厚的香粉,大老远就能闻见味道,脸上的伤疤却仍旧清晰可见。

    说起来也正是这一点让孟琬始终不能确信此事为郑氏谋划。

    像郑贵妃这样爱惜皮相的人,真的会用自毁容貌的方式博的皇帝信任吗?

    况且就像皇后说的那样,那箭射出的位置极险,稍有不慎便会断送性命。如今与谢玄稷的储位之争好像也没到不得不铤而走险,以命相博的程度。

    她盯着郑贵妃思索得出神,完全没留意到身旁也有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看。待她收回思绪微微转了个头,冷不防被谢玄稷吓了一跳,好在其他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在郑贵妃身上,无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孟琬悄声道:“吓死我了,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那你这么心虚做什么?”谢玄稷无声地问。

    孟琬不说话了。

    因为随着郑贵妃缓缓起身,众人的目光又追逐着她的身影朝孟琬他们两个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刚刚还是梨花带雨的郑贵妃此刻已止住了泪水,抬手招来了谢玄翊身后那个清秀的小宫女,吩咐道:“月浓,将本宫送给相王和相王妃的礼物呈上来吧,聊表本宫做长辈的心意。”

    月浓颔首应是,将怀中的两个匣子依次打开。

    其中一个檀香浮雕匣子里装的是一个青色的酒杯,看着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郑贵妃解释道:“此杯看似平平无奇,其实里头可大有门道。”

    她对晁月浓使了个眼色,叫她给在场众人演示。

    晁月浓走到皇帝身前,目光落在案上的酒壶上,轻声问:“奴婢可否借陛下之物一用?”

    “拿去吧。”皇帝也对这东西很感兴趣,刻意倾过身凑近去看。

    晁月浓将酒倒入这青色酒杯中,杯中随后便缓缓升起了白雾,不一会儿,里头的酒水竟沸腾翻滚起来。

    吉勋“哎呀”一声,激动道:“这可是那传闻中的自暖杯?”

    “吉翁好眼力,”郑贵妃笑了笑,邀功似的又看了皇帝一眼,介绍道,“此物原为唐明皇所有,安史之乱后流落到了民间,被一位富商收为传家宝。不久以前有人将此物进献给妾,妾一看,如此宝物,妾怎敢私藏?既逢相王大婚,此物赠予三郎,正和时宜。”

    “贵妃有心了。”皇帝道。

    眼见谢玄稷没有受礼谢恩的意思,郑贵妃不过淡淡一笑,又让晁月浓把另一件礼物呈出来。

    送给孟琬的是一件珍珠云肩,由数千颗珍珠串缀成鱼网模样,颗颗都是鸟卵般大小,莹润饱满,华贵非凡。

    孟琬一眼便认出上头的珍珠是已被仁宗朝禁止进贡的东珠。

    前世孟琬垂帘听政之后,有官员想要巴结谄媚,给她送了八颗东珠,品相还没有眼前的好。随侍的嬷嬷打开匣子的瞬间就面露异色,叫来询问方知这东珠在国朝早已被禁止。

    东珠为北境独有,因其生长水域酷寒,数年方能长成,故而珠质晶莹透亮,颗粒硕大饱满。

    每逢四月东珠成熟之时,采珠奴只喝过一壶暖身的酒,就得在嘴上插上芦苇筒,赤身潜入彻骨的河水之中捕捞蚌蛤,冻死的,淹死的采珠奴不计其数,便是不死也落下一身的残疾,所以当地男丁许多都活不过三十岁。

    仁宗听闻此事后痛心不已,即刻下旨,再不许向宫中进献东珠。

    自此国朝不尚东珠,改尚更易捕采的南珠。

    孟琬当初也觉得为采这么些珠子草菅人命委实太过恶劣,不仅没有提拔那位官员,反而直接将他贬到了岭南瘴疠之地。

    她不由好奇,这东珠得八颗已属不易,郑贵妃是从哪弄出的数千颗?

    贵妃连给自己亲女儿平嘉公主的婚服都只用南珠,为什么会舍得把东珠送给她?

    她虽是个极谨慎的性子,不会随意冒犯上意,可此刻也不敢收这烫手山芋。

    幸而皇帝乍然看到这么多东珠也觉得稀罕,先她一步开口问道:“这是东珠?朕记得此珠仁宗朝就已经绝迹了,你从哪弄来这么多?”

    吉勋淡声纠正:“陛下记错了,并非绝迹,只是宫里不得见。”

    皇后熟悉宫规礼仪,向皇帝解释道:“当年仁宗皇帝嫌此珠太过耗费人力,不愿兴此奢靡之风,遂禁止内廷使用东珠。”

    皇帝眉宇间隐隐透出厌烦之色,诘问郑贵妃:“既违祖制,你弄这些个东西给孟氏做什么?”

    郑贵妃从容应道:“当年仁宗朝禁东珠,皆因当地官员捕捞不得法,这才伤及采珠人的性命。可如今北境采珠早已不费人力,怎么还会有皇后娘娘说的那些事?”

    “那贵妃娘娘倒是说一说而今北境如何采珠?”谢玄稷突然冷声开口。

    郑贵妃竟没露半点恼怒之色,照常对着皇帝回答了这个问题:“北境多天鹅,以河蚌为食。每逢隆冬,河里常结数尺的冰,人力难以穿凿。可那天鹅偏偏还能取到河蚌,将珍珠留于腹中,北壬人擅长打猎,牧民打猎打到了天鹅,便也就就顺道获得此珠。只是这北壬蛮子从前并不知这等好东西,白白同那内脏一起扔掉了,当真是可惜。还是一些去到北壬的汉人,仗着胡人不识货,低价把天鹅嗉囊买了来,这才叫妾白拣了这么大便宜。”

    皇帝颔首道:“既如此,相王妃就收下吧。”

    “父皇,”谢玄稷冷睇了一眼郑贵妃,态度极其轻蔑,“贵妃所言非是实。”

    皇帝沉着脸道:“相王,不可无礼。”

    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孟琬下意识攥住谢玄稷的手,这回却被他拨了开。

    他直跪下去,正色道:“父皇,北壬从无食用天鹅的习俗,哪里来这么多天鹅嗉囊卖给贵妃?”

    吉勋看皇帝脸色不大好,赶忙出来打圆场,又给谢玄稷使眼色,“相王殿下从未到过北境,不知北境风俗,一时弄错了也有可能。相王殿下,既是贵妃的好意,殿下就收下吧。”

    谢玄稷却没有领吉勋的情,反而接着他的话继续陈情:“儿臣虽未到过北壬,却有故旧刚从北壬回来。他昨日正同儿臣说起此事,说北壬边境百姓为这捕这天鹅杀鹅取珠早已是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皇帝眉毛一凛,重复了一遍:“怨声载道?”

    谢玄稷面不改色道:“父皇有所不知,天鹅须由一种名为海东青的猛禽捕猎,所以要捕天鹅就先得要捕到海东青。可这海东青哪里是这么容易抓的?上面催着要珍珠,底下的人也就只有向老百姓多征苛捐杂税。交不出来,就只能拼了命去抓海东青抵扣。”

    “而且不但我大齐北境子民为缴纳赋税须抓捕海东青,北壬百姓为缴纳给大齐的岁贡也须抓捕海东青,这几个月间已不知多少冤魂葬送于这海东青之口。他们非为珍珠而死,却是因这珍珠而死。不单单是大齐百姓怨声载道,连北壬百姓也因此仇视大齐,致使边境风波不断。”

    皇后听了这话亦惊诧不已,立刻下拜劝谏,恳切道:“若诚如三郎所说,珍珠索得龙宫贫,膏腴刮下苍生背,妾以为陛下理当遵循祖宗之法,俭以养德。”

    郑贵妃冷笑道:“三郎怎么替北壬人操心起来了,他们可汗拿不出岁贡盘剥百姓,那去问他们可汗啊?怎么还替北壬人怪起我们大齐来了?这不过是北壬蛮子骚扰我大齐边境的借口,三郎怕是白打了这么多年仗,连这都看不明白?”

    她阴阳怪气地嘲讽完谢玄稷一番,又面朝着皇帝娇声抱怨道:“至于相王所说的大齐子民也因此丧生,这的确不假,可绝没有相王夸大的那么厉害。便是寻常庄稼人也有暑天热死的,出海捕鱼的渔民也有翻了船的,就是运送几株花花草草入京,也保不齐路上会遇见盗匪。那要横怕竖怕,都关在家里喝西北风吧,保准饿不死。”

    谢玄稷被这论调气得七窍生烟,立时驳斥道:“这滥捕海东青怎可和农耕渔牧相提并论?至于那花草奇珍,更是搜刮民脂民膏而来。贵妃既送这自暖杯邀宠,又知它来历,怎不知若无明皇晚年骄奢淫逸,宠信奸佞,哪来的安禄山史思明之乱?”

    “大胆!”皇帝怒目圆睁,脸上如凝寒霜,“相王,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素心

    随着皇帝怒不可遏的质问声落下,所有宫人都伏跪在地,各个宛如木偶泥胎,大气也不敢出。

    殿内一片寂然。

    便是始作俑者郑贵妃,见皇帝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此刻也知趣地闭上了嘴,生怕受这池鱼之殃。

    也难怪皇帝会如此动怒。

    方才谢玄稷的那些话已不单是在指责郑贵妃欺上瞒下,更是将矛头对准了皇帝和他的“逐春使”。

    饶是孟琬这样前世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见此情状都不免汗毛倒竖。

    孟琬虽早知谢玄稷爱意气用事,前世就是因为与皇帝方方面面不对付,这才多年不得宠幸。可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真会在这么多人面前用如此激烈的言辞抨击皇帝,一点颜面也没给对方留。

    心惊之余,她亦不免有些恍惚。

    原来日后那个心思缜密,城府深沉的监国摄政王在这样十八九岁的年纪,也不过只是一个随心而动,不计得失的少年郎。

    其实谢玄稷本意不可能是故意要皇帝难堪,也并不想在大喜的日子和人有口舌之争。只不过是听到贵妃如此明目张胆地作伪,一个忍不住,这才出言反驳。他学的是魏征,包拯那样的诤臣那一套,由自暖杯思及到前朝旧事,便正好借古讽今,劝止皇帝奢靡铺张。

    可这话听在皇帝耳朵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将他与晚年的唐明皇作比,不明摆着是在说他昏聩误国吗?

    还是说这个儿子翅膀硬了,倚仗着身上那点军功,如今竟想来教他这个老子怎么当皇帝了?

    皇帝平生最恨臣下沽名钓誉,邀买人心,见谢玄稷就这么直挺挺地跪着,也不谢罪,也不说话,一副文死谏的模样,不禁怒从心头起,逼问道:“朕问你话呢,是谁指使你来朕跟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的?是御史中丞,太傅,还是皇后?”

    这样刺耳的话说出来,皇后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她只微微直起身子,抬头就要回话,却不想皇帝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不等皇后开口,抄起那只自暖杯就朝谢玄稷重重砸了过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杯口正中谢玄稷的额角,登时鲜血长流。

    孟琬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谢玄稷却不吭一声,甚至脸色都未变化分毫,仍定定望着皇帝,没有半分要退却的意思。

    皇帝也愣住了,显然是没料到谢玄稷居然真的不闪避。

    他本只是摔杯发泄一下怨气,不成想极怒之下失了手。此刻看到谢玄稷头上真见了血,也不觉有些后悔。但他向来最看重面子,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照旧冷道:“朕没想伤你,谁叫你自己不躲开。”

    谢玄稷平静道:“儿臣适才言行无状,甘受父皇责罚。”

    皇帝冷哼一声,语气总算稍微和软了下来,“知道自己言行无状,还不算是无可救药。你下去让太医给你处理一下吧,这样血淋淋的,给旁人看见像什么话。”

    他又吩咐吉勋:“吉勋,去府库里取两瓶西域进贡的金疮药赐给相王,留心着点,别让相王破了相了。”

    这对皇帝而言算是极大的让步了。

    皇后随即施礼谢恩:“多谢陛下。”

    吉勋走到谢玄稷身旁,矮下身道:“相王殿下,请随老奴到偏殿去上药吧。”

    谢玄稷却没有顺着这个台阶走下去的意思,还梗着脖子,纹丝不动。他调整了好跪姿,挺直了背脊,竟又把话题重新引回了极其危险的方向。

    他反问皇帝:“父皇方才问何人指使儿臣,现下还要儿臣作答吗?”

    皇帝想不到他会是这般油盐不进,可他刚刚才发了通大的火,此刻连生气都生不动了。他双手抱在胸前,冷眼俯视着谢玄稷道:“你倒给朕说说看。”

    “‘逐春使’误国,此乃天下所共知。父皇若非要问是何人指使,那儿臣便回答父皇——是满街的饿殍,冻死的白骨,失怙的孩提。”

    谢玄稷仰起头,语调缓慢而坚定,一字一句犹如火星溅在引线上。

    皇帝怒极反笑,接连说了好几句“甚好”,一指皇后,冷笑着问:“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皇后一言不发。

    郑贵妃今日闹了这遭,其实已经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了。过犹不及,她本打算点到为止即可,可见谢玄稷这般倔头倔脑的样子,哪里能耐得住不再煽风点火。

    她又插言道:“而今四境之内,无有灾荒。内帑丰盈,粮食布匹充足,可供全京城男女老少十年之需。相王方才说的那些话,未免太过耸人听闻了吧。”

    说罢淡扫了一眼端跪在地上的皇后,叹道:“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三郎,也是姐姐当初狠得下心,早早就放三郎去南境那样远的地方。蛮荒之地呆久了,对中原之事不熟悉也就罢了,还偏偏沾染了一些个胡人习气。”

    她笑了笑,又自顾自说道:“不过这也不碍事,三郎还年轻,如今回了京,跟在陛下身边,日子长了,总能慢慢改过来。”

    皇后漠然直视前方,面无表情道:“相王到何处去,任什么职,自有陛下决断,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说了算的。至于太湖石的事,贵妃何不等三郎把话说完?”

    谢玄稷没有搭理郑贵妃,朝那太湖石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儿臣原也好奇,太湖石从江南运往京城,途径一千二百余里水路,五百里旱路,所过州县数以百计,所涉驿馆不下二百余处。出发时由十队人马护送,每队人马三十余人,每至一处替换便要更换脚夫,船只抑或马匹。水路不通,便凿运河,陆路狭窄,即拆城门。光运送一块石头抵京,不算那毁林造船,拆墙挖渠的花费,少说也要一万余贯。”

    说到激动处,他的声音不觉越来越高,“一万贯铜钱,这乃是三百户普通人家一年的生活所需。若将这些银钱用来购置战马,招募兵丁,或可组建一支两千多人的精锐骑兵。如此之多的奇珍异宝运往京城,分文不取自国库。可每一次转运下来,每个‘逐春使’兜里都鼓鼓囊囊的。儿臣请问,这钱财都是哪里来的,又都去了哪里?”

    郑贵妃哑然。

    皇帝含怒道:“相王的意思是要朕不运这石头,把这节余下来的银钱都交给你训练亲兵?”

    谢玄稷自然听出了皇帝在猜忌什么,低首道:“儿臣绝无此意。”

    皇帝指着谢玄稷鼻子的手指颤抖不止,“朕原先只当你是桀骜难驯,竟不知你心中有如此多算计。满口仁义,心中却独独没有‘君父’二字,你的臣道,孝道都学到哪里去了?”

    刚熄下来的火眼瞧着又要烧起来了,孟琬也顾不得许多,赶紧抢在谢玄稷说出让皇帝更加恼怒的话之前先开口说道:“父皇,儿臣尝闻庶民之孝,承顺颜色,天家之孝,安国定家。为‘逐春使’之事,民间确实多有非议,有累陛下清名。相王殿下情急之下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也是关心则乱的缘故。”

    她悄悄抬眼看了看皇帝的神情,觉察其间的冷意稍稍散去,这才放心地继续说道:“况古语有言,君明则臣直。陛下若非明主慈父,夫君又怎敢直言极谏?”

    皇帝当然知道孟琬是在恭维他,最后那声貌似失礼的“夫君”更是摆出一副小女儿情态向他示弱,意在要他顾念二人新婚不再同自己的夫君计较。

    皇帝对这类软话是很受用的,可总还需再做做样子,于是板着脸道:“那照你的意思,若朕不宽恕相王那就不是明君不是慈父了?”

    “儿臣不敢,”孟琬恭谨道,“只是儿臣以为,今日之事既非相王之过,亦非贵妃之过。只是因为彼此之间消息不通达,这才生了误会。所以,儿臣此番并非是为求父皇宽恕夫婿,而是要向陛下道喜。”

    皇帝被她说得满腹疑惑,遂问:“朕喜从何来啊?”

    孟琬是胡诌惯了的人,糊弄人的长篇大论总能信手拈来。

    她含笑道:“儿臣以为,君明臣直,社稷之幸,此为一喜。贵妃娘娘不知太湖石公案的原委也是因长居内闱,一心只放在陛下身上,不曾结交外臣,过问外朝之事的缘故。后宫与外朝互不通问,各居其所,此为第二喜。再者,陛下明察秋毫,纠贪墨之事,上承天意,下顺民心,此为……”

    “好了,”皇帝打断了她未说完的奉承之辞,“你的心意朕知道了。此事朕会交由有司核查,今日既是家宴,就不要再提这些让人不快的事情了。”

    皇帝拂袖转身,视线掠过滚落在地上沾着血迹的杯子和晁月浓手中的珍珠云肩,顿觉烦躁不已。

    他招来一个小黄门,交代道:“这些个不吉利的东西,该砸的就砸了,该烧的就烧了,以后不要让朕在宫里见到。”

    小黄门唯唯诺诺地应是。

    冷冽的目光再度投向谢玄稷,皇帝沉声问:“相王,如此你可满意了?”

    谢玄稷只道:“儿臣不敢。”

    一场危机看似消弭于无形,可直至走出宫门,孟琬都还是心有余悸。

    心口甚至还弥漫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沮丧。

    她虽早知郑贵妃手段凌厉,也明白在你死我活的权位斗争面前,没有人能永远做一个善人。纵使自以为能保有一颗素心,也终究会被残酷的现实一点点浸染变色。

    她如此,郑贵妃如此,将来的谢玄稷亦是如此。

    可她仍旧感到十分难受。

    前世,郑贵妃虽也迎合上意以求自保和固宠,可行事远没有现在这般过激。

    孟琬想,或许是因为那时候谢玄翊已经成了太子,谢玄稷又被贬谪出京,再无争夺储位的可能。她更多的心思也就由讨好皇帝,转向了为国朝的长远谋划。

    她从不觉得郑贵妃是什么好人,可也并不觉得她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毕竟前世像晏善渊这样的贤臣是在她手中才得以被重用,而自己的兄长也是因她的秉公直言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善恶是非的界限在她这里好像没有那么分明。

    她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两全的答案,到了不过只能感慨一句——立场不同,所求不一,不必强求。

    就像她今日虽知身份不合时宜,仍旧为她开脱,也是为着前世情分。

    郑氏于她有恩,她对郑氏,终究是有愧的。

    思及此,她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要说愧疚,她前世对不起的又岂止只有郑贵妃一个人呢?

    而要说立场,如今她是谢玄稷的王妃,这倒要她在旧主和夫婿间如何选择?

    她一边想着,一边和再度谢玄稷一起被禁闭在了狭窄的轿厢里。

    还像是来时那样,两个人四目相对着,相互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晌,孟琬觉得自己还是需要解释一下自己为郑贵妃说话的事,于是试探着问道:“殿下,你没生气吧?”

    谢玄稷转头看着窗外,淡淡道:“我知道你是在维护我,这才不得不说一些斡旋的话。若是这样我还生你的气,那我未免也太狼心狗肺了。”

    孟琬认真道:“可我总觉得你就是在生气。”

    谢玄稷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这句话,反而有些无奈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和父皇对着干?”

    “我没有这么想,”孟琬道,“我只是觉得如果可以有更好的办法和陛下周旋,不必这般硬碰硬。这样你不但从他那里是讨不着好,到最后他也不会听你的。”

    谢玄稷问:“那你刚刚同父皇那样迂回婉转地说了,你觉得父皇会听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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