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便是更加怀疑岑鸢根本不是自己的儿子。如此,就有了宫午门之变。
秦历更名为岑历,将当年隆帝构陷英太子的罪证尽数揭露。更以英太子之子的名义,登上皇位,是为墉帝。
只是这里头,出了个岔子。
岑鸢有个伴读,叫秦勉,乃秦历第四子。
两人一般大,长相有几分相似,性情也相投,从小感情就好。
兵变当晚,秦勉偷听到父亲逼宫的计划,匆匆穿着小厮的衣服,走捷径去救恒帝。
秦勉将消息带到。谁知太后罗姬杀心大起,顺手操起烛台砸在秦勉头上。
到底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就那么倒在血泊之中。
恒帝岑鸢眼睁睁看着亲如手足的小伙伴死在自己面前,简直恨透了罗姬。
罗姬是个狠人,揪着哭泣的岑鸢道,“他要杀我儿子!我就杀他儿子!鸢儿,你记住平日哀家教你的一切!”
说完,她果断让岑鸢穿上秦勉的衣服逃了出去。继而在秦历围宫时,一把火把宫殿烧了。
烧死的尸骸里,明面上就有太后,恒帝,以及一群太监。
岑鸢惶恐之下,以秦勉的身份苟活下来,成为当今四皇子岑勉。
然而假的就是假的,很快岑鸢就被墉帝发现端睨。
岑鸢只得逃亡,保护他的死士死伤无数。
岑鸢道,“其实墉帝分明知道我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只是找了个借口,狠下心来逼宫而已。”
“他后来告诉你了?”时安夏问出这句话时,岑鸢便是知道,他的小姑娘虽然没了关于他的记忆,但到底还是推测出他后来死遁回了梁国。
时安夏见他怔愣,叹息一声,解释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梁国忽然就退兵了。如果梁国不退兵,我就算代替瑜庆帝御驾亲征,也是无用的。这里面……定是你回去夺位了。”
原来,北翼能坚持到最后,是因为有岑鸢啊!
他是真正的卫北大将军!
北翼的百姓因为有了他,才没有成为亡国奴;北翼的山河因为有了他,才没有最终破碎。
他才是她生命里最夺目的光!他也是真正的北翼之光。
暮色落下,时安夏缓缓站起,红了眼眶。
她两手平措至左胸前,向着岑鸢行了个万福大礼。
千言万语道不尽,只余感恩在心头。
第296章
财神爷在向他告别
时安夏蓦然明白。原来,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是岑鸢在回梁国前留下的誓言。
前路茫茫多崎岖,夺权九死一生。时安夏心里疼得抽了一下。
她掩着泪意,起身将桌上的烛台点亮。
烛光深处,是男子高大的身影。
他的眼睛那样明亮,闪烁着热烈的光芒。
她不敢想象,出发去梁国前的那一夜,她是怎样泪湿了满枕;她更不敢想象,他是怎么才舍得离开她的身旁。
这一刻,她虽依然没有关于他的记忆。可她却推理出了比记忆更深刻的难舍难分。
同时,时安夏也忽然想通了一点,为什么岑鸢敢让万千人“以吾之名”挑战帝王心思。
他定是在考验明德帝的心性。因为很快,就会有人揭露他梁国人的身份。
一旦坐实,岑鸢隐藏在北翼,就会被怀疑是奸细。
到那时,不止他危,幽州洛家危,还有他们建安侯府以及护国公府也危。甚至有可能连黄万千等人,都难逃厄运。
如此一想,时安夏全身都打了个冷颤。
这是重生回来的第一次,她感觉自己掌控无力。
还好,有岑鸢在。
但凡明德帝表现出丝毫犹豫和不满,岑鸢就会以其他方式粉碎谣言,先将一切怀疑和苗头掐灭。
时安夏吸了一口气,心有余悸,“明德帝很好,很好很好。”
岑鸢心道,明德帝要知道你说他“很好很好”,估计能乐一晚上睡不着觉。
但他得承认,“明德帝确实很好。”
北翼山河有明君,只有这明君活得足够长久,他和时安夏才可能过得安稳。
时安夏将桌上的木娃娃一个一个套进去,“所以明德帝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不然岑鸢就不会说明德帝“不允”他成亲后才吐露真相。
果然,岑鸢笑道,“让他知道了也好,省得他害怕我用他的西影卫。”
时安夏眉眼弯了一下,“你在他的西影卫里安插了人?”
岑鸢点点头。
时安夏有点同情明德帝,“我要是他,我也害怕……”
暮色更暗了一层,两人正说着话,北茴来禀,“府卫长,陈爵爷来访,奴婢安排在正厅里了。”
岑鸢起身,“我去看看,有些话,总是要说明白的。”
时安夏想了想,试探着问,“是不是……你欠着陈家什么东西,才这么纵容他们?”
“欠命。”岑鸢给她一个安定的眼神,“但该还的也还完了。我不会跟陈家再来往。不过……陈三叔是个不错的,你见着就知道了。”
末了,他又补充道,“陈三叔的儿女都不错,很有分寸。”
时安夏从不会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就如护国公府,她的外祖父不好,但舅舅和舅母以及表哥表弟都很好。
她便是笑,“知道啦。”
正厅里,陈济康坐立不安。
远远的,瞧着岑鸢行来,不由心头一喜。
他就知道,渊儿不会不要他这养父的。
尽管他也没真养他,但父子情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
陈济康站起身,迎上来,满脸笑意,“渊儿!”
岑鸢眸色很淡,“坐吧,陈叔。”
一切都像是和往常无异,却又有那么些微妙的生分。
陈济康主动提起,“今日你婶儿这事儿办得不好,她没考虑到你的立场。”
岑鸢沉着眉眼,听他说。
“其实我是不赞同你婶儿的作法,你知道,我一向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陈济康说着说着,眼睛微微泛了红,“渊儿,你……”
岑鸢打断他,“陈叔,我要成亲了。”
“成,成亲!是啊,你要成亲了,我知道啊!”陈济康忙应和道。
岑鸢淡淡道,“我需要银子。”
陈济康:“!!!”
刚酝酿好的情绪毁得干干净净。
谈什么都行,就是谈银子伤感情。
这个养子可从来不跟他谈钱的,每次都生怕他们陈家吃亏,总把一些好的行商路线分给他。
还从来不看账目,总说银子先放陈家。
放着放着,他们就把岑鸢那一份混到了自家库房册子里。这哪还有岑鸢的银子?
就连早前侯府许亲,因着洛家那边抬了几十抬见面礼进侯府,他们陈家也不甘落后,备了许多抬见面礼充面子。
后来岑鸢又将他们给出去的东西,都以白银黄金的方式补回给了陈家。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真就是从不爱银子的养子,忽然开口问银子,这就非常惊悚了。
陈济康一颗心狂跳,脸色是肉眼可见变得难看。
岑鸢无视,只道,“三年前,我们说好的,肃沧海运的分成,我要占六成。当时是陈叔你提出来的。”
陈济康:“!!!”
六成!六六六!当时是我提出来的,但是但是但是,你不也没说要嘛。
陈济康挤了个笑脸,“是!”
他不敢得罪养子,这就是个财神爷啊!他这些年已经养成了听财神爷的话。
指哪打哪,绝不拐弯,绝不啰嗦。就好比财神爷说京城权贵多如牛毛,规矩繁多,叫他不要擅自做主。
他就事无巨细向财神爷报告。真就是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
现在,陈济康感觉到财神爷在向他告别了。
就,很心惊!
岑鸢点点头,继续道,“今年织锦绫罗以及棉花的价格,肯定是不能按往年那样给你们陈家了。江南商会那边,会和你直接对接。这生意,就是你们自己做了,我以后不插手。”
陈济康这次是真绷不住了,“那,那怎么行!渊儿!你若不插手,我们,我们这生意怎么做得下去?”
他们陈家做得最大的生意就是织锦绫罗,绸缎布匹,棉花更是有大用。
能做大这盘生意,少不了成本低的原因。
他们陈家拿到的价格向来比同行要低上许多,有绝对优势。
其实价格还是表面上的,再深一层的意思更可怕。
岑鸢只要撒手不管陈家的生意,不止价格高,新出的雪缎贡缎还有贵女们最喜欢的各种软纱,他们根本就拿不到货了。
有钱都拿不到货,这才是商人最害怕的事情。
陈济康并不蠢,立刻还联想起就算拿到了货,那些各条货运路线,水的陆的,全是岑鸢的关系。
岑鸢道,“我成亲后,会把重心放在家里,不会再操持这些事了。陈叔,以后你自己要多多辛苦啊。”
陈济康脑门子都在胀疼,“渊儿,你别开玩笑了。”
岑鸢淡淡道,“我那如意街九号的宅子,如今还差着尾款。陈叔,你什么时候把我那六成先给我,咱们再谈接下来的事吧。”
第297章
你终究还是算计到了我头上
岑鸢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明白。
如意街九号是他成亲用的宅子,里面修葺置办不会差,就这尾款都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只是这点银子,和早前他放在陈家的银子比起来,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若是陈济康爽快利落应下,在财物方面,他是不打算再行纠缠。
毕竟他前世欠着陈家的命!欠陈家几十口人的性命!
能用钱财还掉的债,就算不得债。往后不再来往,再无瓜葛。
可现在岑鸢从陈济康眼里看到的是满满的贪婪,以及挟恩图报的算计。
他便是改了主意。
而此刻的陈济康十万分后悔来建安侯府这一遭。
当初那些银子进他们陈家私库的时候,有多惊喜有多感激,此时就有多愤懑,多憋屈,多无奈。
他回到家就倒下了,风平浪静歇了几日,才叫账房先生来理账目。
这一理,便是理得心窝子疼。
姚氏凑到他跟前问,“渊儿不至于真跟咱计较这点银子吧?”
陈济康怏怏的,一张脸黑得发紫,“要不是你那两个女儿作,事情能到这个地步吗?再说了,渊儿当时也只是说把银子先放咱们这,你怎的就把银子让人入了私账?”
姚氏不敢惹丈夫,“我原就以为他是咱们家的人,他的银子不就是咱们家的吗?”
当初她打算把陈梦苒嫁给陈渊,自然认为他们的是他们的,岑鸢的也是他们的。
她心疼得很,“那这银子……真的要还给他?”
陈济康一手捂着腰子,一手拨弄着算盘,“他的东西,自然是要还给他的。”
不还银子,他们陈家就拿不到低价和抢手的货物,那样损失更大。
况且,有的东西不是说想不还就能不还的。岑鸢现在虽无功名,也无地位,但陈济康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富贵气。
甚至绝不仅仅是洛家少主这么简单。就说现在,有几个平头百姓能面见天子?
岑鸢可是有大富贵在身的人。
当初陈济康救岑鸢且一直不让他走的原因,其实也有一半是来自于此。
事实证明,陈家能走到今天,全靠他眼光好。
正当他想着要还银子,但掂量着还多少的时候,岑鸢亲自上门来了。
门房最喜欢这个少爷了,看到岑鸢便又是请安,又是讨好。
岑鸢出手阔绰,随手赏了十两银子给门房。
毕竟,今后也不必再登这门。
门房忙摆手,不敢接,“不用不用,您平时就赏得太多了。”
今次十两银子,这是他一年都赚不到的工钱。他哪敢伸手接?
岑鸢道,“拿着吧,以后也未必有机会再见。”说完将银子塞进门房手中,径直进去了。
他今日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带着一群人来的。
他身后这群人里,有几个是陈济康早前就见过。
其中一个是洛二伯洛风,还有一个是洛四叔洛晨。
其余的人,有的是掌柜,有的是账房。
这些人里,有气质非凡的,也有精打细算的,还有杀气腾腾的。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以少主为尊。
岑鸢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他身后的人便知道要做什么。
陈济康心头暗道不妙,但一时也想不出要怎么应对。
他只得硬着头皮领着一群人进了正厅招待,刚要吩咐下人上茶水点心,便听岑鸢开门见山道,“不必麻烦,今天我来提我那一份银子。”
他说完,后面的账房先生便奉上了账本。
账本足有十几册之多,都是厚厚的页数。
账目十分明晰,比陈家记的那份清楚多了。
时间地点,货物品名,数量,路程,成本,损耗,盈利,分成,每一项都写得明明白白。
岑鸢沉声问,“这账可认?”
陈济康没回答,一直擦着汗水,一页一页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