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安静一会儿,偌大的寝殿就只听到龙床上的姑娘紧紧抠着金丝被,哭着摇头道:“母亲,不是我,不是我……卓琦,是卓琦……不是我……”
她就这么语无伦次的哭着,平华皱着眉头担忧道:“皇上,卓小姐似是梦魇了。”
那是盛安四年十二月,卓琦诬陷她当日。可是梦里似是又与前世所发生的事有点不同。
十二月是寒冬,卓琦跳进水池里诬陷卓琦,但梦境到此忽的一转,二人相对而立,身后那片池子里还开着荷花,倒不像是冬日。
哗的一声,卓幸落了水。
龙床上卓幸皱着眉头,她知道这是梦,可是醒不过来,她看的分明,梦里是她跳进了池子里,诬陷了卓琦……
这是个什么梦……
“不是我!”卓幸挣扎的醒了过来,只是嘴里还喃喃着一直重复那句话。
她一睁眼,整个人懵懵的,偏头就看到坐在床榻旁的赫连慎,那双探究又有些担忧的眼睛,让卓幸一时以为这也是个梦境。
直到那人伸了手在她额前探了探,他的手跟火炉似的,一下叫卓幸清醒过来。
“皇上?”卓幸试探的问了一句。
赫连慎没应她,只一个劲盯着她看,像是要把她看出一个窟窿似的。
卓琦垂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物,都是新的,她忽然想起来那间破庙,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哦,是了……
她差点就死了,在她差点被辱之前侍卫闯了进来,是皇帝救了她?
卓幸正想抬头道个谢,赫连慎突然问道:“卓府对你做了什么?”
这是方才卓幸在梦里喊的那些支离破碎语无伦次的话让他有了这样的猜测,何况余平也说过,卓家小女回府,卓家养女受到苛待……
赫连慎这么一提,卓幸便想起了卓琦,卓琦!
她已经不追究前世卓琦是如何对她的,卓家养育之恩在前,她也算还了卓家的恩情。
可为什么!这辈子她已经尽量不与卓琦争不与卓琦抢,她却变本加厉,如今连找人强了她的事都做的出来!
卓幸的脸色越发阴暗难看,尽管她不答,赫连慎也能猜到一二。
“皇上,皇上,不是臣妾啊!皇上!”门外吵扰,余妃这几日每日用完午膳便跪在玄清宫外自证清白。
也不知是哪里传了消息出去,说卓幸在宫外遭人侮辱,那些个下贱玩意儿竟说幕后指使是余妃。
余妃顿时就惊了,忙跑来向皇帝哭诉,说有人冤枉自己。
皇帝这几日看着卓姑娘在床上昏昏沉沉,日渐消瘦,连饭都用不下,哪里有功夫听她吵吵。
何况此时赫连慎确实是迁怒了余妃,心里想是她做的也指不定。
还有那些个被混混指出的贵府,一个个都听了消息,一会儿跑去御书房喊冤,一会儿又跑去卓府解释,谁都怕背上这个黑锅。
原本卓益忠还不知晓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卓幸消失了数日,卓琦非说她是与人私奔了,弄的卓家夫妇二人也不敢声张,没想到卓幸竟是遇了险,如今正在宫里养病呢!
而且外头现在传成了什么样,有说他卓府小姐被玷污了身子,也有说还未被玷污,恰好被皇帝救了……
卓益忠急,卓母也急,自家的女儿没看好,倒叫皇帝救了去,这外头指不定要说他们卓府苛待养女,哎!这如何了得!
卓琦便更急了,她以为卓幸已经被玩死了,那些混混害怕所以并未声张此事,没想到,是被皇帝逮了个正着,还救了卓幸!
不,卓幸说不准还是被玷污了,皇帝来晚了也说不准……
卓琦这么想着,就想赶快见到卓幸,探一探她的究竟。
——
卓幸醒后便要离宫,平华说她躺了八日,这八日外头该传成什么样儿?
但赫连慎却没准,抬了抬头道:“你不是不在意名声?”
卓幸噎了一下,她的名声是不大好……
赫连慎又说:“难道不想知道谁害的你?”
卓幸抿嘴默了,慎刑司那头还没个动静,但她心里已经认定了卓琦。
余平适时道了一句:“玄清宫的偏殿已经给收拾好了。”
明摆着,赫连慎暂时不想放她出宫呢,不过卓幸也很好奇,卓琦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八日了那群混混也没招出卓府二字,反倒是将临都大大小小的官家说了个遍。
卓幸这么一走神,站在御书房中央倒显得突兀。
见她还没走,赫连慎使了个眼色,正在磨墨的余平立马就寻了个借口溜了。
“既然身子好了,过来磨墨。”
卓幸眨了眨眼,慢吞吞的挪步过去,心说,皇帝也算她的救命恩人了,那她便不与他计较抢她钱银的事儿,这个磨墨就算小小报答他一下罢。
门外头余平去而复返,但是没进屋里来,只隔着帘子道:“皇上,桂央郡主来了。”
卓幸手中动作一顿,就看到李清尘缓缓而入,在她看见站在皇帝身边磨墨的卓幸时,也是一顿。
李清尘给皇帝请了安,才对卓幸道:“前几日便听说了你在玄清宫养病,只是我不方便探望,现在如何了?”
卓幸知道她的不方便探望,那几日玄清宫看的严实,连太后来了都没给进来。
卓幸摇了摇头说已经大好了,但因玄清宫中什么都给她备好了,唯独缺了女子用的脂粉,这几日卓幸都是素着一张脸,看起来苍白的很,确实是让人很心疼。
李清尘叹了口气,望了望门外头,为难道:“请皇上恕罪,也请阿幸莫怪,你这几日都没回府,卓夫人担心的紧,但宫外女眷又不可随意进宫,是以托我将卓琦带了过来,想探探你。”
卓幸抬头往门外看去,果然见帘子外站着个苗条身影。
赫连慎也抬眸望了一眼,若是李清尘不提卓琦这个名他还想不起来,卓幸在梦中反复念叨过这个名字。
卓幸还未出声,赫连慎便朝门口的太监道:“让她进来。”
卓琦很是紧张,这是第二次面见龙颜。
她朝皇帝行完礼,一抬头,梨花带雨的哭:“姐姐身体可还好,母亲与爹爹都很担心,妹妹更是吃不下睡不着,唯恐姐姐有什么三长两短,若是、”
卓幸皱了皱眉,出声打断她:“我无事,你回去告诉母亲,我在宫里小住一段日子便回府。”
李清尘与卓琦皆是一顿,卓幸既不是公主也不是后妃,这宫里哪里有安置她的宫殿,何况大臣之女无名无份的怎么能住在后宫?
卓琦迟疑道:“姐姐要在宫里小住?”
此时,赫连慎正好停了笔,仿佛瞧不见卓琦这个人似的,抬头问了句:“晚膳吃什么,朕让御膳房备好。”
卓幸正要回卓琦,便赫连慎这么一断,她垂头看了眼那人,顿了顿道:“随便。”
她确实不知道吃什么,前几日昏着吃的都是流食,这才醒,哪里知道宫里有什么。
可这样答却是敷衍了些,李清尘见皇帝竟未见怒意,心下微微生了些不自在。
于是,李清尘随意寻了个借口便出宫去了。
卓琦知道自己呆在这里也是自讨没趣,便也想随李清尘一同出宫去,但被卓幸拦了下来。
卓幸方才从玄清宫来御书房时路过御花园,长桥下便是一座假山,假山旁有一池荷叶,与她梦中所见无异。
“这几日闷的慌,妹妹要是无事可否陪我走走?”
卓琦迟疑的看了她一眼:“好……”
卓幸走到荷池边停下,却是一言未发,此时正值夕阳西下,一片橙红笼罩,那荷池边未施粉黛的女子竟耀耀生辉,好看的像天女下凡似的。
卓琦一时看愣了,她从来就知道卓幸好看,比她好看,可这却是第一次觉得卓幸竟这样好看,好像她认识的人里,没有人有这份不同于尘世的美貌。
不过很快卓琦便回过神来,回过神来后心中更加不快,先卓幸一步开口,道:“姐姐知道外头都怎么传吗,外头说我卓府大小姐被一群市井小民玷污了身子。”
卓琦说这话时语气平平,然后眉头一皱:“托姐姐的福,卓家这回是丢人丢大发了。”
卓幸嗤笑,呵,她心里头高兴着吧。
卓幸越是不说话,卓琦越是窝火,一下没忍住直言:“你如今身子不清白,做什么呆在皇上身边,真不嫌丢人,你自个儿不在乎清白,爹爹在朝中做官可还要脸呢!”
卓琦说完一番话,霎时便遭了一巴掌。那耳光响亮干脆,一下将她打懵了。
“你、你做什么!”卓琦不可置信得冲卓幸嚷嚷。
卓幸悠悠放下了手,揉了揉手腕,慢条斯理道:“打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卓幸:一巴掌不过瘾
第14章
卓琦脸色铁青,杏仁似的双眸瞪的圆圆的,像是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似的,卓幸这贱蹄子莫不是脑子被吓坏了,竟敢打她?!
卓琦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抬手便要还卓幸一巴掌,只是巴掌还未落下来便被卓幸擒了手腕,卓幸高她半个头,左右她挣扎不过。
卓幸余光瞥见了长桥上一个红色身影,但她不敢多看,假装没见着那样。
梦里她也依稀见到一抹红色,虽不知是何人,但女子额间有一朵镶金花甸,肯定不是皇后,在这宫里敢穿正红冲撞中宫的,卓幸想了想,大概是宫里最受宠的乐亭长公主,皇帝的亲妹妹。
方才卓幸拖了时间,终于等来桥头那人。
于是,卓幸捏着卓琦的手腕,面色平静的问了句:“卓琦,你有没有做过一个梦。”
卓琦觉得卓幸今日是发了疯,十分不耐道:“你想说什么!”
卓幸对上卓琦焦虑的眸子,笑了下说:“梦里我将你推下水,你病了好几日。”
卓琦心一惊,这会儿二人就站在荷池旁,她以为卓幸这么说是要将她推下去,于是挣扎的更厉害。
卓幸紧紧捏着卓琦的手腕,眉目一蹙,道:“然后我被卓家赶了出去,苟延残喘了六年,终于死了。”
“卓幸你疯了吧!”卓琦看卓幸这个样子,胡言乱语不知道说些什么,更害怕了。
她奋力一抽,终于将手从卓幸手中抽了出来,就在这时,卓幸小退半步,哗的一声落了水,而卓琦手还扬在半空,这姿势倒像她将卓幸推下去了似的。
看卓幸在荷池里扑腾,卓琦慌了,她上前两步想将卓幸拉上来,可转念一想,她没有推卓幸,卓幸是怎么掉下去的?
卓琦面色一沉,卓幸想诬陷她!
是以,卓琦收回了手。卓幸上来就会诬陷她,那还不如死在这池子里好,失足落水,与她无关!
“大胆!你是何人!敢在宫中行凶杀人!”
卓琦一怔,回头见一个穿着红色华服,打扮的光鲜亮丽雍容华贵的女子,她一下怕了:“你、你是谁?我没有推她,是她,她想诬陷我!”
乐亭公主身边的太监已经跳下去救人了,只是终究慢了些,卓幸被捞上来时呛了好几口水。
此时她大病未愈,荷池水凉,这么一泡身子确实受不了,但想想能将上辈子被诬陷的感受也让卓琦尝一尝,便觉得没什么不值的。
卓幸咳了好一阵,哭道:“妹妹为什么推我……”
卓琦张了张嘴,看到乐亭满脸鄙夷,不由大喊:“谁推你了!”
此时平华刚好找到这儿,看到卓幸全身湿漉漉半趴在地上,不由一惊,皇帝让她照顾卓小姐,这才一会儿没见就成这个样子,可如何是好啊!
平华匆匆奔来,不停念叨:“小姐可还好?奴婢去传御医!”
乐亭这才知道此人为谁,都说皇兄在寝宫藏了个如娇似玉的姑娘,还是朝臣之女,莫不就是她?
乐亭忙让身边的太监宫女帮忙,一群人围着卓幸将她扶起,又搀扶着往玄清宫去,倒是将一旁的卓琦给忘了。
乐亭跟在身后走了几步路,这才想起来,朝太监使了个眼色道:“请这位姑娘一同去吧,皇兄要是问起来,我也得拿人交差啊,毕竟本公主路过嘛。”
说是请,可太监手上了一点不客气,掐着卓琦手臂按着她往玄清宫去。
一路上卓琦都在嚷嚷自己是冤枉的,吵的乐亭脑壳疼,不由呵道:“再吵吵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卓琦被呵住,一下噤了声。
赫连慎早早回了玄清宫,这会儿皇后正在里头说话。
卓幸刚被抱进玄清宫那几日,皇后与余妃皆被牵连,若不是皇后平白无故召卓幸进宫,怎么会在宫外大道上发生此事?
还有余妃,卓幸出宫前见的最后一人便是她,皇帝那几日面色阴翳,恨不得将这些牵扯进来的人一并问斩!但终究是顾及着个中复杂关系,暂且还只是冷了二人。
余妃心急,在卓幸还未醒时便日日求见皇帝,想要替自己辩清白。皇后也急,可还是沉了一段时间的心气,直到今日听说卓幸醒了,想着皇帝死应消了大半,这才来替自己说道一二。
可哪曾想她还没开口呢,外头便一顿慌乱,平华先跑了进来,一时情急竟忘了让人通报,看到皇后时一愣,忙跪下行礼。
赫连慎皱着眉头望了眼外头:“发生何事了?”
乐亭掀了帘子进来,笑嘻嘻喊了声皇嫂但却也不请个安,皇后与乐亭不合,看着她便心烦。
乐亭悠悠道:“方才臣妹路过御花园,见有个姑娘落了水,听皇兄宫里头的人说那是皇兄藏的美人儿?”
闻言,赫连慎噌的一下起身,对乐亭道了一句:“胡言乱语。”
然后便匆匆赶往偏殿,余平一愣,忙也跟上。
这阁间只剩乐亭与皇后二人,乐亭一屁股坐在了皇帝方才位置,叹了口气道:“我的皇嫂啊,瞧我皇兄多紧张那姑娘。”
皇后抿着嘴瞪了乐亭一眼,乐亭朝她龇牙笑笑,嘿。
偏殿里来了两名御医,听说是为卓家姑娘看病的,忙匆匆赶来。
把了脉后年长的御医摇了摇头道:“本就体寒,这么些天风寒也未痊愈,这再一落水,怕是又要多养几天了。”
卓幸也冷的不行,一个劲儿往被窝里钻,心下有些后悔,早知道多穿两件再往水里跳了。
赫连慎黑着一张脸过来,平华跟在后面道了一句:“皇上,听公主身边的人说,卓小姐不是自个儿跌入池中的。”
平华不敢随意编排大臣之女,可实在气不过,便婉转的提了一嘴儿,此时卓琦还被太监压着,皇帝应该明白什么意思。
闻言皇帝只往卓琦那瞥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没将卓琦给看跪了,又想开口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可看到皇帝为卓幸掖被角的动作时,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多余了。
赫连慎吩咐:“都出去。”
平华犹豫了一下,卓小姐还没换衣物呢……
可不等她说一句,余平便推着她走了,带着卓琦一块被推了出去。
皇帝也没说怎么处置这卓琦,余平也不好私自拿捏主意,而卓琦又是尚书之女,身份也算贵重,是以余平只好福神恭敬道:“卓小姐要不就在玄清宫用了晚膳如何?”
要是搁在平日,卓琦肯定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此时她还哪里想用晚膳,只想回到卓府找卓母痛哭一番。
但这公公言语虽恭敬,却是不肯让卓琦走的意思了。卓琦只好随宫女道小间,可等了半响,哪里有晚膳!分明就是关着她!
——
卓幸哆哆嗦嗦的往被褥里钻,忽然身上两床毯子被掀开,卓幸冷的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皇帝做什么!
卓幸拽了拽被褥,就听赫连慎黑着脸来了句:“朕费心照顾你这么些时日,你倒是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卓幸捏着被褥的一角,缓缓偏过头去,他……看出来了?他怎么看出来的?卓幸还在纠结。
“说吧,想让朕怎么处置?”
卓幸难住了,皇帝的意思是处置她还是处置卓琦?
卓幸舔着被冻的青紫的唇瓣儿,犹豫片刻,道:“处置谁?”
闻言,赫连慎被气笑了,将被褥还给卓幸,出门叫平华进来照顾,回到玄清宫正殿,让余平拟了一则圣旨。
余平捧着那卷圣旨,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卓家小女做了这等事,还被封了郡主呢?
如此一来,可是升了卓琦的身份。
卓琦以为等待她的会是帝王盛怒,她都在小间里将眼睛哭重了,生怕连出宫见母亲的机会都没有。
没想到一旨诏书,她却成了郡主?如今这天下本只有一位郡主,便是那李清尘,现下自己也成了郡主,卓琦心想,往后见到李清尘也不用觉得低人一等了。
余平带她去谢恩,卓琦见到皇帝,娇滴滴的又哭了,直言道:“谢皇上明察,臣女真的没有做过,是姐姐她……”
卓琦以为皇上是看清了卓幸的真面目,为她抱不平来着。
谁知龙座上那人冷冰冰来了句:“朕知道,卓幸要诬陷你,可若不是为了诬陷你,她也不至于又病了,你说朕是罚你,还是不罚你?”
卓琦愣了,实在听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她迟疑道:“皇上不是才封了臣女……”
那人抬了抬眸,嗤笑一声:“卓尚书这会儿应在家中。”
卓琦更听不明白了,直到回到卓府听卓益忠唉声叹气的说了个大概,才知自己这个郡主身份竟是个烫手山芋!
燕王世子刚满十六,向皇帝讨要一位公主作为世子妃,可那燕地荒凉,虽是个王族,但比起临都的世家可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