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同深把手机锁上,靠在椅背上,撑着手看向晏阑,说:“你最好查到一些值得你这么辛苦的线索。”
“所有线索都是值得的,不分高低。”晏阑呼出一口气,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文件,“一个一个说,先说我最近查到的。我让家里把康宜轩的资料整理了一下,这是所有的情况,正好我一边说你一边整理。”
“嗯,你说。”海同深打开了最上面的一个文件袋,把里面的文件全都拿了出来。
“先说基本信息。康宜轩今年47岁,他15岁进入中科大少年班,本科毕业之后赴美留学,博士毕业之后先后在大摩、资道、远洋等大型跨国金融公司工作过,30岁时入职寰宇亚太,四年后以家庭原因主动申请调岗进入经纬集团就任业务副总裁,并一力推动了经纬集团在新能源领域的发展,42岁时从经纬集团离职,同年成立融宜新创,一直到现在。”
“这履历也太逆天了。”海同深感叹。
晏阑点头表示同意,接着说道:“这个人的履历非常清晰,但是他的家庭情况却很模糊。当年他以家庭原因申请工作调动,对公司说的是想要照顾不愿离开家乡的父母。但经过调查发现,他跟父母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形同陌路。他还有个弟弟,这些年他只负责出钱,他父母都是由弟弟在照顾。根据他的老师回忆,康宜轩的父母对他一直是打压逼迫式的教育,上学时候他的成绩一直都是断层第一,但只要他某一科比上次考试时低一分,换来的就是父母的打骂。”
“我靠?这么牛的学生还会被家长这么对待?”海同深咋舌,“这也太恐怖了。”
“更离谱的是,他十岁那年,他父母生了他弟弟康哲辙。这个二胎是被父母宠着长大的,从小快乐教育,不想吃什么就不吃,不想去幼儿园就不去。”晏阑介绍说,“后来他去中科大上学,每次假期回家,看到的就是父母对弟弟溺爱,对自己依旧严苛。二胎家庭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后来康宜轩去美国读书也是对这家人失望了。其实他弟弟也很聪明,本硕都是北大光华金融专业的,他也知道自己跟哥哥从父母那里得到的东西完全不同,所以后来他选择了回到本地的公司就职,方便照顾父母,让康宜轩可以不被父母干扰。你要知道,这些圈层的人,是很会搞太太社交的。以康宜轩的身份,会有很多人想巴着他,但是所谓的
贵妇圈里,却从来没出现过康宜轩的妻子。我查了户籍资料,康宜轩没有与任何人办理过婚姻登记。但是他出过国,理论上如果他在美国与人登记结婚过,在国内就不用再领一回证。他没有结婚证,不能证明他没结过婚。”
“那你查到了吗?”海同深追问。
“当然。”晏阑扒拉了两下桌上的文件,指着其中一份说道,“这个,是十三年前宁洱景区的一份接警记录,内容为儿童走失,报警人就是康宜轩。”
海同深拿着那份资料粗略看过,总结道:“在景区买水,一转头的工夫孩子就不见了,整个景区都找遍了,调了监控……但是监控有死角,那个角度正好被商店的招牌挡住了,只能看到是有人把孩子抱走了,但是找不到抱走孩子的人?”
“对。”晏阑点头,“那个孩子到现在还没找到。按时间推算,那孩子不是生在我国境内的,所以在国内并没有户籍信息,当年留档的也只有孩子的护照照片以及一张生活照。你看看时间。”
“孩子丢了之后康宜轩就申请调回国内了!”
“没错。这个接警记录上也登记了孩子母亲的姓名,叫杜歆。我又搜索了杜歆的资料,确认杜歆还活着,她现在在一家私密的高端疗养院中,重度躁狂,精神分裂,已经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了。而这也是康宜轩一直隐藏家庭关系的原因。所有投资人在评估项目时,创业者的家庭情况也是重要的一环,家庭不稳定是一个不能被忽略的危险因素。”
这点海同深倒是清楚。他一边翻看资料,一边说道:“宁洱景区就在云曲,边境城市丢孩子……这孩子还在不在国内都难说。”
晏阑手中的笔转得飞快,他说道:“十几年前康宜轩就已经是拿百万年薪的企业高管了,他在经纬集团这些年创造了不少效益,挣的只会多不会少,在他离开经纬集团之前两年,就有消息说他已经迈入千万年薪的门槛了。经纬宝库对外公布的投资数额是3亿,理论上来说,就算康宜轩把所有乙方项目都承包了,他最多也就洗出3亿来。更别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实际上能倒腾出来的,顶多也就八位数,搞不好也就几百万。他这种级别的高管,为了区区几百万,给自己的未来埋了个大雷,真的很得不偿失。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丢在云曲的孩子,成为了康宜轩被拿捏的软肋?”
海同深愣了一下,接着拉开抽屉拿出了一份文件,说:“前天收到的,你看看。廖厅回去之前说过,云曲那边发过来的资料都是亓弋让他们调查的,这些资料查到之后他们会想办法通知亓弋,然后同时也会在我手里留档备份,因为我们现在是掌握最多信息的,我们要进行分析推理,这样才能帮助亓弋更好地行动。这份文件就是前几天云曲省厅发过来的,我当时还不明白,但现在……”
晏阑快速读过资料,接着说道:“有照片就好办,用电脑做个数据比对就能出来。这个我来解决,我们带着笔记本来的,我把照片拍一下,快的话今晚,最慢明天一早就能比对出结果。”
“好。”海同深点头。
缅北。
亓弋下楼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到了DK身边。
“不用等了,今晚就咱们俩。”DK说,“提护送他们俩回矿区,之后会在那边住一晚,明早再回来。”
缅北有大量的玉石矿和金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在DK这里,矿区却有两个指代,大范围的是指DK势力范围内的数个玉石矿,而更具体的,则是指被安排在玉石矿深处的制毒基地。时至今日,亓弋仍未能探知那个制毒基地在哪里,这也是他这次卧底的最终任务。他必须找到制毒基地并协助警方完成摧毁,否则,就算是DK去世,也没有办法阻止绿水鬼往境内的渗透。
“先生有安排?”亓弋问。
“三天后,7月17号,我会宣布那件事。让他们先去矿区那边确认进度安排好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您要去矿区?”亓弋问。
“我不去。就在家里宣布,邀请函也已经发出去了。”
“所以您还是不肯放过我。”亓弋低了头说道。
DK用他那苍老的手盖住亓弋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说:“在这个地方,如果我不给你你应得的那些,才是害了你。这道理你明白,所以,阿来,别闹脾气。”
亓弋轻轻点了头,说:“我知道,谢谢先生。”
“好了,那就吃饭吧。今天就咱们俩,你吃慢些,多陪我一会儿。”
“好。”
第一百零七章
“康宜轩的事情先这样。”晏阑快速地拍完照片发送出去,接着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我把109专案的资料又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从文字内容上确实没能再挖掘出什么东西,但我把那份文件拿给苏行去检测了,从上面提取到了我爸的指纹——我手上这份文件就是我爸给我的,所以他至少是碰过的,但我爸的指纹除了落在纸张角落和拿取文件时会接触到的位置以外,他还在四十五处文字附近有反复多次的接触。这四十五处文字散落在案卷的不同页面的不同位置,全部都是右手食指留下的,有几处就在文件的正中间,我试过,基本不可能是意外留下的。而且我爸确实有他自己看文件的习惯,在看到他在意的或是重点内容时,他会用手先点一下,再拿笔在旁边批注或
者是摘抄下来。”
“你别告诉我你回家偷偷拓印了兰副部的指纹……”
“对啊。不然我从哪拿到的?”晏阑毫不在意地说道。
海同深张了张嘴,道:“也就是亲儿子,要不然你早晚得进去!”
“你盼我点儿好!”晏阑翻了个白眼,“说正事!这份文件是我从警校毕业之后我爸给我的,这些年一直放在我家里,从指纹痕迹以及周边的磨损叠加也可以确认这些指纹不是新留下的。我从警校毕业那年亓弋要么是刚去,要么就是还没去,总之在那个时间点,事情还没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所以我爸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就想到留下证据,这也就证明了,那四十五处文字内容与现在的案件无关,但与我爸有关,是他心里一直藏着的事。我把这些东西整理到一起之后发现,我爸在意的并不是案子的过程,而是一些咱们都能明白的,模棱两可的字眼。比如,对这两名牺牲的烈士,其中一人的描述是,在爆炸中壮烈牺牲。而另一人则是,与毒贩周旋数月后不幸牺牲。第一名烈士的
死因明确,而第二名烈士的死因却是模糊的。除此之外还有,109专案的详细过程中有我爸与同事成功接头,并协助后方完成转移撤离的任务。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当年确实完成了一次撤离任务,那么反过来推断,被撤出来的同事,应该就是第二名死因模糊的烈士。也就是说这名前辈其实是逃出来了,但是最后还是牺牲了。哪怕是受伤或是突发疾病,追授的定性文字上也会有‘因病牺牲’‘伤重不治’这样的字眼,不应该被模糊成不幸牺牲。而我爸的指纹就刚好落在‘不幸牺牲’这几个字上面,证明他对这个结论也是在意的。”
“明白你的意思。”海同深颔首,“但是有一点,如果这名前辈真的做了越界的事情,他肯定不会被追授。当年兰副部的话语权还没这么高,他还没资格参与到烈士认定这个程序之中。”
“是的。所以这就是一个值得再去深挖的点。一名被确认为烈士的缉毒警,不公开姓名可能是因为还有直系亲属,但自上而下默认了模糊掉他的死因,这事就很值得玩味了。”晏阑接着说道,“接着就是日期,在你拿到的那份出生证明上,孩子姓名是毕舟来,母亲名字是松枝,出生日期是哪天?”
“2月14日,情人节。”海同深立刻回答。
“你看。”晏阑指着摘录下来的案卷信息,“我爸协助完成的撤离任务是在2月13日,而这个日期也是被我爸反复摸过的。如果亓弋就是毕舟来,如果毕舟来就是当年这名烈士的后代,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名烈士是女性,并且在当时处于临盆的状态?”
海同深睁大了眼睛看向晏阑,惊讶道:“109专案的命名是因为兰副部去卧底那天是1月9号,在当天成立的专案行动组为卧底行为保驾护航,1月9号……2月13号……中间只隔了一个月,所以才是临危受命?你是这个意思?”
“很有可能。其实我是在怀疑,那名烈士最终牺牲的原因,有可能是生产或是后续带来的并发症。”晏阑深呼吸了一下,斟酌着语气说道,“接下来,如果我们推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问题就回到了那天你打电话跟苏行讨论的问题上——毕舟来是谁,再精确一点,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你想说什么?”
晏阑的语气更加慎重,他权衡再三,说道:“你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为什么亓弋笃定DK不会杀他吗?”
“是。我一直也想不明白。DK那么穷凶极恶的人,怎么偏偏到了亓弋这里就心慈手——”海同深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晏阑,“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如果是这样,兰副部不可能不知道!”
“你先冷静听我说。我问过苏行,我国第一次在刑事案件侦查中运用DNA技术是在1987年。到2000年前后,经过几次迭代更新,DNA检验才被大量应用于鉴定。如果一切推论都是对的,那么在最初的那些年,我们只能知道毕舟来是那名烈士的孩子,但无法确认孩子的父亲是谁。毕竟除了非常极端的抱错的情况,孩子和母亲的亲缘关系是确定的。既然那名前辈被追认为烈士,那么也就意味着领导们都认可了她的功绩,也认可了这个孩子。孩子的生父无法确认,按照当时的政策,确实无法对这个孩子进行最妥善的保护,这或许也就解释了最开始我们的疑问,如果亓弋是烈士后代,他为什么会在福利院长大。这也同样能解释,为什么当年沈婷前辈会去福利院看那
孩子,以及我爸为什么在福利院那么多幸存的孩子中选中了亓弋作为资助对象,并且对亓弋隐瞒了这件事。”
海同深冷静思考片刻,说道:“没错,这整个逻辑是通顺的。但是有一点,亓弋考警校的时候是有过审查的,就算那个时候他因为福利院的出身和被部里直接资助而通过了政审,到他去卧底的时候,他也一定是身份清晰的。当年他卧底的时候联络人是云曲的付熙厅长和兰副部,兰副部从始至终都知道他的情况,如果他身世不明,上面绝对不会冒险让亓弋去卧底,而且一去就是十年,这太疯狂了。”
“是这个道理,所以我的推测是,亓弋的亲生父亲是谁实际已经被确认了,但是他们用了某种手段蒙蔽了DK。而亓弋自己或许早知道,或许是前段时间才知道,总之,他和我爸同样选择了用自己的身世作为诱饵,再次打入DK内部。”
“我靠……我头皮发麻。”海同深呼出一口气。
晏阑道:“你比我了解得多,也跟亓弋有更多的接触,所以你的判断应该比我更准确。说实话,我刚有了这个推测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疯了。可是这么多资料线索顺着整理下来,确实就只有这个推论是最能说通的。大海,你……”
“我什么?”海同深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能怪他,是能怪兰副部,还是怪我自己?生身父母无法选择,这不是他能决定的。我问过廖厅,当年从全国各地警察学校和公安大学选拔了一共一百名优秀学生做培养训练,亓弋是在考核之中拿了第一才去做卧底的,我能怪他太优秀吗?还是说我指望着兰副部因为知道亓弋的身世就放弃他这个断层第一转而去选其他候选人?你这个亲儿子都没有这种待遇,亓弋凭什么就能得到领导们的徇私?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亓弋的这个身世反而会成为他的保护伞,他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情况得到了保护不是吗?我倒是有心想替他去卧底,可我能怎么办?所有人都知道我爸是海云垂,我妈是岑羡,就我这样的出身家庭,说我叛逃,傻子才会
相信。所以说到底,当初的卧底,亓弋是最佳人选,而这次再回去,他是唯一人选。”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接受了。”晏阑道。
“我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海同深苦笑了一下,“他承受的煎熬比我更多,他能坚持下去,能狠下心重回那龙潭虎穴,我坐在后方平平安安的,这已经是太大的不公平了,我还有什么资格不接受?他说过,他先是一名警察,之后才是一个人。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使命。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尊重支持他。”
“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还觉得他应该跟你提前打个招呼的?”晏阑揶揄道。
“这事怎么可能提前打招呼啊?”海同深长叹一声,“更何况,他走的时候并不能确认我们周边就绝对干净,如果还有别的眼睛盯着,我最真实的反应才能坐实他的叛逃。他所有的行为都是先考虑行动,再考虑个人感受。说实话,他能考虑到我的感受给我留下线索和传信方式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怎么可能还去算计我的感受和行动哪个更重要?当然是行动最重要了。”
“也是,你这个七岁就能说出有国才有家的人,当然会无条件理解了。”
“别逗了,你难道就没说过类似的话?”海同深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压住由心口泛到喉头的哽咽酸涩,而后说道,“就算这个推测是目前为止最合理的推测,但它也只是推测。我需要证实这件事,只有确认之后,我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分析。”
“所以?”
海同深说道:“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联系到兰副部,让我们见一面,或者打个电话。”
晏阑撇了撇嘴:“实在抱歉,我真的联系不到。我爸已经切断了跟我的所有联系,以及,他一定是特意叮嘱过他的秘书和廖厅,反正就是,无论是我还是苏行,现在根本不可能找到他老人家,除非他哪天善心大发想跟我维系一下父子感情而主动找到我。”
“……”海同深咽了咽口水,“这么绝情的吗?”
“习惯了。你看看就这段时间我多少次被他拿着当枪使了?反正我知道海叔肯定不会这么对你,但这事你找海叔也没用,不在一个系统。”
“你怎么也来这套?!”海同深翻了个白眼,“那你说,要是我直接去部里找他呢?”
晏阑:“理论上可行,但我爸不一定就在部里。而且你能确定他会见你?我觉得你最好提前打个电话,或者跟廖厅报备一声。”
“也对。呃……那个,我打哪个电话?”
“你脑子是真锈了,多少人想有我爸的联系方式都求不到?这个时候还把公私途径分得那么清楚?再说了你要真分清楚了,压根就见不着他。”
“这不是怕影响他老人家的仕途嘛。”海同深笑了笑,“我什么时候打电话合适?”
晏阑回答:“不开会的话,每晚七点他会看新闻,如果错过的话就晚上十点半看回放,除非特殊情况,否则这两个时间段总有一个你能找到他。”
“多谢‘太子爷’!”
“滚蛋!”晏阑扬手,假意做了个打人的姿势,最终却把手心向上,放在了海同深身前,“你饭卡呢?我饿死了,今天你们食堂吃什么?”
海同深道:“行了吧你,别假惺惺的了,请你到外面吃。把苏行叫上。”
“苏行在酒店。去酒店吃吧,正好可以同时说一下727案的事情。”
海同深把文件整理好,拿在手中站了起来:“走,坐你车。”
“不带你。你难道还打算吃完饭让我送你回来不成?开自己车!”晏阑翻了个白眼,迈开大长腿走出了办公室。
他们很快到了酒店,苏行已经叫了客房服务把饭送到楼上,以防万一,晏阑还是在房间各处放了屏蔽器。三个人在客厅坐了下来,对着电子黑板一边吃饭一边讨论。
“前年我们查到的那个案子具体案卷也给你了。”晏阑指着黑板上的名字说道,“薛小玲是红升医药的负责人,黄新是医大二院的常务副院长,也是薛小玲的情人。薛小玲和周建兴曾经有过婚姻关系,他们的离婚是政治需求,所以在离婚后双方仍有密切往来,无论是业务上还是生活上。周建兴借用薛小玲的手豢养了三个杀手组织,最先成立也是作恶最多的就是恒众兴,恒众兴的创始人肖鹏飞、肖鹏跃兄弟二人以前是薛小玲的司机。这一串关系你能捋清楚吗?”
海同深点头:“能。”
晏阑:“好,那我接着说。现在我推测,727爆炸案与成医生的死亡案应该是两个案件,因为成医生出事的地点是在手术室内,而爆炸是发生在手术室外的走廊。成医生的死因是青霉素过敏,这件事的操作人是黄新,黄新当时是成医生的领导,而这件事他也承认了。在审讯过程中,黄新交代,他事先并不知道爆炸会发生。而爆炸发生之后薛小玲安抚他的措辞是,要把这件事闹大,把当时医院的负责人拉下来,才能给黄新上位的机会。”
海同深咽下一口菜,说:“我记得这个,但是后面薛小玲的证词跟这个对不上。薛小玲说在爆炸发生之后肖鹏跃找到她,告诉她这种说辞,并且承认是自己操作了这件事。然后肖鹏跃的证词又说是肖鹏飞干的,自己只是负责传达,是因为怕薛小玲责怪肖鹏飞,所以才在她面前顶了这件事。肖鹏跃知道肖鹏飞说不出这种话,逼问之后得到的结果是,事情是周建兴让做的,话也是周建兴让说的。但是肖鹏飞死了,周建兴也自杀了,这事现在是无头公案。”
苏行接话:“确实现在这件事无法被证实,但另一方面也是无法被证伪的。说实话,727爆炸案对我和领导来说重要,但对于那帮人来说,不过是他们众多‘订单’中的一个而已,那个案件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撒谎的地方。黄新都交代出用青霉素杀害我妈,后面那个爆炸是不是他弄的已经不重要了,他在最该撒谎和隐瞒的地方都已经完全交代坦白,没理由在一个小细节上负隅顽抗,这不合逻辑。”
“是这么个道理。”海同深表示同意,接着又分析,“当年在医院当人肉炸弹的是盛康华,他儿子是盛洪鹏也就是已经落网的梭盛。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盛康华是DK这边的,梭盛为什么会成为温东的手下?如果盛康华当年就是把梭盛托付给了温东,他又为什么会跑去炸医院?当年727爆炸案牵扯进来的受害者可是DK这边想报复的人。”
“因为盛康华是被温东交易给DK的。”晏阑回答,“根据梭盛也就是盛洪鹏的交代,当年他们一家人本来是在边境做拐子,后来做得大了,开始做车夫,也就是人肉带毒过境。他做拐子,手里本来就有很多孩子,他利用孩子体形小又灵活的优势,赚了不少。缅北那边势力盘根错节,虽然制毒这一领域说是三家割据,但还是有许多小的势力,各自有各自的地盘途径,到了边境线附近势力就更杂乱了,到什么地方用什么人,这是当地的规矩,也是为自己规避风险。盛康华和几家都有合作,跟几个管事的也都说得上话,但合作最多的还是温东。根据盛洪鹏的回忆,他记得小时候曾经见过温东亲自来找盛康华,还带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后来在到了温东身边之后,盛洪鹏才
知道,那是DK身边的人。在那次见面之后不久,盛康华就开始当车夫,亲自带毒往返云曲和平潞。在当了五年车夫之后,盛康华带着盛洪鹏去拜了温东的码头,温东给盛洪鹏改了缅甸名字,叫梭盛,从此盛洪鹏就一直以温东收养的孤儿梭盛这个身份在缅甸生活了。”
海同深快速梳理了一下这其中的关系,说道:“也就是说,温东和DK是达成了某种合作,温东收留了盛康华的孩子,盛康华去给DK卖命?可是为什么?DK直接找个自己这边的人去做这事不行吗?”
晏阑说:“具体原因我也没有推理出来,但是有一点我觉得可以佐证这个合作是存在的。”
“什么?”
晏阑:“绿水鬼。一直以来亓弋都说绿水鬼是DK那边主导的,在缅北被小范围试用过,可去年底收缴的绿水鬼却是梭盛带过境的,而且量并不算少。如果这东西真的完全属于DK并且是绝密,梭盛怎么拿到的?还有,梭盛被抓了,他和他手下带过境的货全都被扣住了,境内出现在李汌家里的绿水鬼又是哪里来的?张聪交代是跟坤木拿的货,坤木跟DK那边有联系,李汌案这一整个闭环都是T设计的,也就是说,DK那边有直接渠道能把绿水鬼传进境内,那就不存在他找温东分销的可能,而且梭盛在温东身边已经很有地位了,如果只是分销,没必要让自己的左膀右臂亲自上阵,找手下人带货过境就完了,出了事被抓的也是小喽啰,他们的根本利益不会被影响。梭盛亲自
过境,只能是因为绿水鬼对温东也同样重要,我怀疑DK和温东私下里是有别的合作的,所以在盛康华这件事上,也是各取所需。”
第一百零八章
三人的讨论还没结束,时间就已经到了晚上七点。海同深拿出手机,找到了通讯录里那个人名,拨出了电话。等待音响了三声,他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喂,哪位?”
“领导,我是海同深。”
对面安静了片刻,背景音中的新闻声音逐渐降低,而后兰正茂才说道:“我没存你的电话。”
“我换过号码,是我失礼了没告诉您。不过我想,如果您存了我的电话号码,现在应该就不会接了。”
兰正茂没有接这个话题,他道:“别说,你跟你爸说话的方式还真挺像的。”
“我……”
兰正茂:“说吧,你查到什么了?”
海同深眸光一亮,他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晏阑,晏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海同深调整了呼吸,说道:“亓弋说他现在这个名字是他的资助人给起的。我想问问他的资助人,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
安静了一阵儿,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释然的笑,接着就是让海同深没有想到的一句话:“订好机票之后告诉我航班号,有人会去机场接你。”
海同深猛地吸了一口气,连忙回答:“好!谢谢领导!我这就订机票!”
“既然打的是私人号码,那就没有领导。”兰正茂说道,“你不用订太早的机票,我明天下午才有空。还有,阑阑和小行,你们俩也一起过来吧,晚上在家吃饭。”
“好,谢谢兰叔。”
电话挂断,海同深才后知后觉,他看向坐在对面的二人:“兰叔怎么知道我跟你们在一起的?”
苏行回答:“屏蔽器干扰。”
海同深惊诧不已:“这是什么样的敏感度啊?!”
“倒也没那么神。”晏阑补充说道,“开着免提说话的状态和举着手机或戴着耳机时都有细微差别。这么私密的事情你开着免提说,那肯定是旁边有能让你绝对相信的人,而且还是相关人,除了我们俩就是廖厅,但是廖厅如果要过来跟你说什么,肯定会先知会我爸,所以就只剩下我们俩了呗。”
“你们这一家子真可怕。”海同深道。
“行了,你家也差不多。”晏阑松了一口气,说,“那你也别跟这儿憋着了,既然我爸说了明天回去,那就明天一起说,省得还得重复一遍。”
“也对,你给我订机票吧。”
晏阑:“你那么多差旅费不花留着干什么?!”
“我不薅公家羊毛,我专挑土豪讹钱。”
“越大越不要脸!赶紧滚!”晏阑拿起旁边的抱枕扔了过去。
海同深把抱枕接住,放回到沙发上,说道:“身份证号一会儿发你,我走了。你俩好好休息啊!”
“什么人哪!”
次日午后,一行三人被直接送往了兰正茂的住处。晏阑和苏行虽然除了年节以外很少来,但毕竟也算是自己家,还算熟悉。进屋之后,晏阑直接去了备餐间,苏行则带着海同深先在外客厅落座。他说:“家里没请保姆,平常家里就兰副部一个人,想吃什么就让司机去买了。”
“你在家还叫兰叔官职?”
“没,我跟着晏阑叫,但也就是私底下,在外面对着别人说太尴尬了,影响也不好。”
晏阑端着水走出来,放到茶几上,对苏行说道:“当着他没必要这么小心,他妈是我老师,他爸和舅舅以前是战友,我们俩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进对方家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我知道了。”苏行点了头。
海同深接着说:“当然进这里还是不一样的,毕竟是大领导的家,我得小心点儿。”
“德行。”晏阑笑了一下,刚要坐到苏行身边,门口就传来了动静。苏行和海同深接连站了起来。
兰正茂换了鞋进屋,看见他们仨之后抬了手,抢先说道:“路上堵车了,我去换个衣服,你们等我一会儿。”
兰正茂很快就换好了家居服,他让三人回到内客厅落座,还亲自煮了水沏茶。热水落入茶壶之中,带着些许抚慰的氤氲茶香在四人之间缓缓散开,兰正茂也在这时开始讲起了故事。
40年前,平潞市禁毒支队的一名女缉毒警在一次省内联合行动中,与俞江市禁毒支队的一名同事相识。连续半年的密切合作结束之后,这两个年纪相仿经历相似的年轻人不出所料地成为了情侣。时间和空间都不是障碍,在行动结束半年之后,两个人领了证。结婚不到半年,省厅下发了选拔任务,年轻的小夫妻干劲十足,都瞒着对方报了名。最终二人一同被选中,以“靠拐卖妇女谋生的夫妻”这样的身份开始了卧底任务。
当时的DK还不到三十岁,当时他还只是大毒枭吞埃身边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人,为了博得吞埃的器重,DK一手推动了孕母计划,那是一个泯灭人性的,既有长远收益,又有短期成效的计划——孕母作为第一代,带毒过境,能获得短期效益;生下来的孩子作为第二代,为未来埋下种子。孕母计划的成功果然让吞埃对DK青睐有加,而在这个过程中,DK也渐渐萌生了自己的欲望和私心。从最开始的只做蛇头,到专挑年轻貌美的女性,这种转变不会被吞埃所看见,也能满足DK的私欲,而DK的癖好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发展到近乎变态的程度——他盯上了人妻。那两名缉毒警原本就是夫妻,卧底时候的身份也是夫妻,于是,在一次分开行动的过程中,女警失踪了。她的
丈夫立刻向上级报告,也发动了当地所有能启用的资源去寻找,但都无功而返。三个月后,在一次交接过程中,仍在苦苦寻找妻子的缉毒警偶然听闻,DK在一处隐秘村落中豢养了许多妇女。那名缉毒警立刻与联络员沟通,经过快速调查布控,警方锁定了那个村庄的位置,成功解救了包括女警在内的一共32名被圈禁的女性。女警虽然被软禁,但精神状态良好,但是其他人就没有她那样的意志力了,更严重的是,经过体检发现,那些女性无一例外都有不同程度的阴道撕裂,而且其中有五人已经怀有身孕,还有一人有过生育史。后续的笔录和问询持续了非常长的时间,所有被解救的女性都说自己曾经被单独带出去过,在一个房间里失去了意识,醒来后莫名其妙就回到了原本居
住的房间。她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有些人回来的时候下身全是血,有些人在几个月后发现了身体的变化——她们怀孕了。但是这些女性全都宣称自己没见过卧底女警,实际上她们互相之间同样没见过面,她们每一个人都被单独关在一间房间里,每天有人给她们送饭,但她们不被允许外出,更不可能与外界取得联系。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领导立刻联系了那两名卧底。实际上,在被解救回家的当天,女警就把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的丈夫。她并没有被侵犯,根据她的观察和分析,她认为DK对她是灵魂上的痴迷而非肉体上的欲望。DK唯一一次试图与女警发生关系,是在一次醉酒之后,但那次他被女警用随身携带的乙醚迷晕了。当时女警知道自己逃不了,只能孤注一掷地选择了危险的方式。在DK昏迷之后,她把现场伪装成了自己被侵犯过的样子,她用刀子划破了自己的大腿内侧,把血沾在裤子上,并把自己弄得非常狼狈。当DK醒来后,她坚称自己被侵犯,想要跟DK同归于尽,当时DK慌张道歉,甚至跪地承诺再不会犯错。女警用近乎疯癫的状态将DK逼走,而在
那之后的第三天,警方就找了过来。
当时女警大腿内侧的刀伤尚未痊愈,而她的丈夫也坚称他检查过,自己的妻子并未失身于DK,不过考虑到他们暴露的风险已经加倍,领导们仍旧决定让他们夫妻提前结束任务。但就在这时,DK再次找上门来。DK知道女警是谁的妻子,自然也知道如何找到她,被堵在门口的夫妻俩被迫成为了DK的座上宾,撤退计划于是变成了营救计划。因为DK对女警近乎疯狂的痴迷以及愧疚,女警和她丈夫反而得到了相对比较好的待遇。两个人被迫与DK周旋,寻求放风的机会,否则他们根本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更无法配合行动。当警方终于与那两名卧底重新取得联系时,得到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女警怀孕了。领导当即决定终止行动,即刻成立行动组,将两名卧
底营救出来。行动于1月9日开始,这就是109专案的起始。
经过紧密安排,兰正茂成功潜入,并于2月13日深夜将那名女警率先救出。另一名卧底则将DK引到一处提前埋好炸弹的地方,扮演了一个惊觉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企图与DK“同归于尽”。然而DK早已发现他的企图,将计就计,提前让人埋伏在一旁。最终,那名卧底不幸牺牲,而兰正茂却因为在现场奋不顾身把DK拉出火海而被DK记住,从此开始了他的卧底生涯。被救出的女警当时怀有七个月的身孕,因为撤离过程中的颠簸,早产生下一个孩子,随后不久就因羊水栓塞离世。但她成功带出了卧底期间收集到的所有有关吞埃集团的信息,这些信息最后也反哺给了兰正茂,帮他在吞埃集团立住了脚,为几年后吞埃落网,109专案大获成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
故事讲完,不用再多说,三人就已经知道了这故事说的是谁。海同深把杯中已经放凉的茶一饮而尽,看向兰正茂,问道:“兰叔,那两名前辈叫什么?”
“男的叫亓航,女的叫毕静。”兰正茂回答。
毕舟来随母姓,亓弋随父姓,这两个名字都是传承。
兰正茂给海同深的茶杯中又续了茶,说:“毕静是家中独女,亓航还有一个哥哥,而且他家是少数民族,按照当时本地的政策,他们结婚后可以生二胎。所以当时两家就已经商量好了婚后生两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随毕静的姓。亓航的‘航’字是舟字旁那个,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毕舟来这个名字的意思了。毕静在被撤离出来之后把这个名字告诉了当时她的联络员,所以出生证明上写的就是毕舟来。”
“为什么把他放在孤儿院?”海同深追问。
“毕舟来是早产儿,当时医院推测应该只有七个月大。老话说七活八不活,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能活下来吧。”兰正茂叹了一声,道,“按时间推断,这孩子肯定不是毕静被DK抓走囚禁那段时间有的,而是在那之后三个月左右有的,但那个时候亓航和毕静都处于失联状态。当时没有DNA技术,只能知道这孩子是毕静生的,但没有办法确认生父。”
果然,就像当时海同深和晏阑推理的那样,只有生母能确认。
兰正茂接着说道:“那孩子一直被安置在福利院,但我们并不是不管不问,福利院有一名老师是我们的同志。在与沈婷相关的那起爆炸案发生时,我们的同志第一时间把毕舟来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嫌疑人的冲动行为,还是有孩子伤亡。了解当年事情和毕舟来身份的领导们对这起爆炸有所怀疑,也派人在暗中调查,但无论如何,毕舟来必须被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当时只有三个选择,北京、平潞和俞江。说实话,除了那一纸户口值钱以外,北京根本不是一个好选择。毕舟来是烈士后代,但放在北京根本排不上号,更何况当时他的身世并不完全清楚,毕静只是个人一等功,如果她是二级英模,毕舟来作为她的后代,或许能得到更好的待遇,但当时不能
确认毕舟来和亓航的关系,那种情况下,留在北京对他并不好。而且一旦确认他的父亲就是亓航,想给他迁户口是最简单的事情了,所以最终领导们决定把毕舟来放回原籍。我和毕静都是平潞出来的,以免被人联想到,就选择了俞江。咱们关起门来在家说,其实俞江本来就是最好的选择,亓航是二级英模、烈士、少数民族,这几个身份叠加在一起,再加上部里直接知会省厅暗中保护,亓弋在这里会非常安全。”
这个道理在座的人都明白,地方上会护短,而且这本就是政绩的一部分。晏阑呼出一口气,问道:“到了俞江之后改名字是合理的,但您怎么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
“毕静是7月1日的生日,当年领导们说,无论这孩子以后干什么,无论最终这孩子能不能知道他的身世,这个名字都是对亓航和毕静的一种纪念。而且亓弋的父母作为卧底,就是射入贩毒集团的一支利箭。”兰正茂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