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正事的时候不像个孩子就行了。”海同深往沙发上靠了靠,说,“经纬集团的体量这么大,你刚才说它不会做洗钱这种事,是它不屑于做,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现在我们说的经纬集团,实际上是寰宇亚太在国内的分部,寰宇亚太是老牌外资了,各领域都有产业,没必要为了区区几千万丢掉整个中国市场,经纬集团的决策层也不会这么短视。”晏阑手中又转起了笔,“刚才季瞬后面说的招商引资那一部分才是关键。季瞬明显在正话反说,她是在告诉我们,这事是自上而下的。上面想打造文旅名城,除去自身地缘和历史条件以外,人文环境和配套条件也很重要。这个经纬宝库从立项到落地的时间都很快,就咱们这个审批制度,如果不是自上而下主导的,不可能有这种速度。而且康宜轩能通过这个项目真的洗出钱来,也证明这个项目的预算本来就很充足,有那个量让康宜轩去折腾。所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并不是康宜轩主导的,他
只是选了一个最富裕的项目占了便宜。至于拉上四季那边,或许跟方禹还有点儿关系。”
“啊?”
这次连晏阑都对海同深无奈了,他简单解释道:“你以为真的所有企业都愿意混改收归国有吗?方禹的平方电子接了国字头的单子,势必就要损失他原本可以拥有和抢占的海外市场份额。跟政府部门合作,说出去好听,但整个体系的运转规则复杂,对企业并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就算方禹和季瞬的爸妈曾经当过兵,那也只是曾经了,现在他们只是普通的商人,是纳税公民,谁也不能拿以前的经历道德绑架他们让他们吃亏。把平方电子缺失的市场份额用其他项目补足到四季地产,总比大张旗鼓搞政策倾斜让别人眼红惹出麻烦要好。”
海同深了然道:“我明白了。所以四季地产和经纬集团都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如果真的有关系,那也轮不到咱们来查了,对吧?”
“对。”晏阑点头。
海同深松了一口气,接着说:“但是这个康宜轩,我觉得可以查一查。如果季瞬说的是真的,康宜轩真的从这里面洗了钱出来,那他就是犯罪了。”
晏阑又补充:“季瞬虽然咋呼,但是在咱们面前她不会说谎话,也不会夸大其词。她能说出洗钱这事,证明她肯定是听到了什么,而且消息来源应该相对稳妥,只是牵涉商业机密,她不能明说。他们那些人的圈子里消息传得快,这不稀奇。”
海同深点头:“这我明白。那个康宜轩的事,辛苦你帮我查一下了。接下来我想跟你们俩说的事可能会很离奇,你们俩坐稳了。”
第九十九章
海同深把从白苓那里听来的关于沈婷案子的情况大概复述了一遍,而后起身走到黑板前,拿起笔画了一条很长的横线,边写边说:“109专案持续时间长达五年,现在我们把你爸去卧底当作时间轴的起点,就是数字0,一切都从这里开始。第一个关键点是在第二年的1月份,有两名前辈在案子中牺牲。第二个关键点是同年2月,有一个孩子被送到福利院,送养人在孩子的襁褓中留下的母亲名字为松枝,孩子姓名是毕舟来。接着是当年的4月,沈婷去卧底,直到第四年的年底结束任务。到第五年的1月,109专案收网。同年8月,福利院爆炸,沈婷牺牲,白队受伤。接着时间到了第七年的5月,亓弋被安置到俞江市社会福利院并落户。中间这十几年一直平安无事,到
第十六年,727爆炸案发生,始作俑者是盛康华,至于他的目标究竟是不是兰副部,这件事目前还是存疑。接着到第二十年,亓弋被选去做了卧底,内部代号绿萼,化名为毕舟来。”
晏阑问:“是他顶了当年那个孩子的名字,还是说他就是那个孩子?”
“我倾向于他就是毕舟来。”海同深顿了顿,又补充说,“或者说,毕舟来并不是化名,而是真实存在的。甚至,他被选去当卧底,就是因为他是毕舟来。”
晏阑:“这不合理,如果他真是烈士后代,就算当时条件再差,也不至于把他扔到福利院。再退一步,就算真的把他放到福利院,那么在爆炸发生之后,他应该立刻被保护起来,换名字换身份,生日也应该换掉。既然毒贩已经报复到他身上,他就应该处于严密保护之中才对。”
海同深说:“之前亓弋和小苏在车上的完整对话录音我听了一遍,有一点值得注意,当时亓弋说过,有些事早于兰副部去卧底。”
苏行点头:“是。不过我当时没算清楚时间,我以为他说的是他被兰副部资助这件事。”
“我反复听过那段录音,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在故意模糊时间线,也是在留下线索。你当时主动提出送他回家,而且之前他又让你去做实验得出了废弃工厂那边发生的事是故意为之这个结论,他应该是估计到了你要向他问什么,所以他是在你们上车之前就已经拨通了兰副部的电话,接着他故意抛出话题,引出‘离奇故事’这个定义。对你来说,你当时是知道兰副部这些年在资助亓弋的,但你认为亓弋不知道,这种信息不对等,会让你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就是他正在经历的‘离奇故事’。”
苏行:“对。站在我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兰副部瞒着弋哥,是因为怕弋哥把被资助和被选去当卧底这两件事进行联想。毕竟这太容易引发联想了。”
晏阑补充:“确实,站在当事人的角度,很容易就会认为我爸的这个资助行为存在着故意培养他成为卧底的目的,这可能会让他多想。这其实也是我们猜测的,我爸瞒着亓弋这件事的原因。”
海同深接着说:“后面亓弋顺着你的话说,他知道兰副部瞒着他的原因,换作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句话是说给你的,也是说给一直在听着你们俩说话的兰副部的,因为他明确提到,他此时在经历的事,比兰副部去卧底要早。在当时那个时间点,你所能知道的最早的事情,就是兰副部资助他。同时还有更早的事情是兰副部知道,亓弋查到或者猜到了,但你不知道的。如果当时没有兰副部在听,他没必要跟你说这句话,因为说了你也不明白。他当时那句话是一语双关,兰副部能听到,也能明白。”
“比卧底更早……?”晏阑一边思考,一边说道,“比卧底更早,那就是在我出生之前,这……这不是只有我爸知道了吗?”
海同深用笔把写在时间轴上数字2旁边的“烈士牺牲”四个字圈出来,说道:“你都快把109专案的案卷背下来了吧,兰副部去卧底那一部分的措辞是什么?”
“我去……”晏阑难掩惊讶,“卷宗里说的是‘临危受命’‘接替工作’,所以这两位前辈是在我爸之前去卧底的?我爸去了,但出了意外,这两位前辈还是牺牲了。如果亓弋就是这俩人其中一人的后代,那确实是发生在我爸去卧底之前。”
苏行补充:“而且这样也能说通为什么这些年是兰副部在资助弋哥。那份资助证明是发给个人,而不是单位的。如果真的是按照兰副部说的,是部里在资助弋哥,这份文件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家里。抚恤资助金都是民政部门配合直接下发,就算真的出于什么原因把弋哥放在了福利院,弋哥当年给资助人写的感谢信也应该直接对口交给民政部门,或者是部里专门负责这一部分的机关办公室,怎么也不会落在兰副部手里。”
晏阑咬牙说道:“我爸就这么心安理得地骗我?我长得像傻子吗?我这么好骗吗?”
“我倒是觉得,兰副部是觉得你们俩足够聪明,才会用这种方式引导你们。你们要真是傻到把这份资助证明的事情一直瞒到底,到现在我还抓瞎呢。”海同深说着把之前拍下来的亓弋书房里的人物关系图的照片传送到黑板上,放大了其中一部分,说道,“你看这里,在亓弋和兰副部中间有一个问号,也就是说在做这个关系图的时候,亓弋就已经意识到,他和兰副部除了上下级关系以外,一定还有什么别的联结。”
苏行接话:“如果我们搞清了这个联结,应该就能知道弋哥行动的根本原因。”
“没错。”海同深表示同意,“有因才有果,只有查出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才能推断出亓弋接下来要做什么,以及他现在面临的情况。”
缅北葡萄县。
在那栋豪华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别墅二层,原本在床上安静睡着的亓弋突然起身,同时拿枪指向门口。刚刚打开房门的少年吓得一激灵,手中的托盘险些落地。亓弋眨了两下眼,似是才醒,他收了枪,说:“进来吧。”
那少年颤抖着挪着脚步,把托盘放到地上,跪坐在床边,声音在发抖:“塞……塞耶……是塞耶提让我过来的。”
“嗯。”亓弋道,“以后记得,我睡觉的时候不要随便进门,我的枪有可能比我的人先醒过来。”
“是……对、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你叫什么?”
“钟昊。不过大家都叫我阿昊。”
亓弋垂眸看了看他的眉眼,说:“你也姓钟?”
“我是孤儿,是塞耶提给我起的名字。”
“知道了。”亓弋收回目光,没再看他。
钟昊嗫嚅着说:“塞耶提说让我给您换药。您放心,我以前做过许多次了,不会弄疼您的。”
亓弋解开上衣,转身趴在了床上,露出了满是伤痕的后背:“伤口已经结痂了,你看着弄,能不贴那个敷料就不用了,捂得难受。”
大概是没想到亓弋会这么痛快,钟昊愣住了,直到亓弋又挪了位置,他才连忙动起手来。
“没见过这么多伤?”亓弋问。
“嗯。”钟昊轻声应了,立刻又说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也没别的意思。”亓弋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我不吃人,不用怕。你多大了?”
“我应该是十七岁了。”
亓弋了然道:“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所以只能推个大概,是吧?”
钟昊回答:“是。塞耶提说捡到我的时候我会进行简单的对话,但是对别的都没什么印象,给有经验的老人看过,说应该是四岁,最多不超过五岁。”
“十几年前的事了,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两个月前才来这边的,之前一直在密支那的华人学校读书。”
亓弋又问:“怎么不读了?”
“学习不好。”钟昊的声音放得更低了。
“是跟人相处得不好吧?”亓弋说,“你这个性格,又是孤儿,被欺负了敢还手吗?”
钟昊手中的动作没停,他抿了抿嘴唇,开口时声音又颤抖起来:“不敢还手。还手会被打得更狠。”
亓弋侧了头转向钟昊的方向,这次明确地带上了笑意:“跟着我没人敢打你了。过几天等我伤好了,我教你怎么打人,保证让你以后不再受欺负。”
“是……”钟昊低着头说,“谢谢塞耶来。”
钟昊手中的动作很利落,很快就帮亓弋把伤口处理好。亓弋起身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记住了,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时候都不要跪着。去跟提说一声,我把你留下了。”
钟昊垂着头,整理好托盘上的东西,退出了房间。
没过一会儿,塞耶提就走了进来,说:“就知道你喜欢这款的。”
“你把他送过来不就是这意思吗?我顺了你的意,这样最好。”亓弋起身给自己倒了水,而后推开玻璃门走到了卧室外的露台上。
塞耶提跟着走了出去,和亓弋隔了半个身子的距离,并排靠在栏杆上,问:“不像吗?”
“不像。身形、容貌和气质,没有一点像。”亓弋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还觉得挺像了,不过你也见谅,这人与人毕竟有差异,我上哪给你找个高大威武的去?”
“我没有收集同款的癖好。”亓弋抿了口水,“不过这孩子我看着还算合眼缘,留着就留着了。”
塞耶提侧过头,探究地看向亓弋,许久之后才说:“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这才几个月啊?你真爱上那个警察了?”
亓弋面无表情地斜了塞耶提一眼:“我要真爱上了,还会回来?真以为谁稀罕你这穷乡僻壤的破地方啊?”
“基建确实跟不上,但是钱可管够,尤其是再过几天,等先生——”
“提。”亓弋冷冷打断道,“我不会接的。”
塞耶提耸了耸肩:“先生决定的事情谁能说不?”
“如果我不能拒绝,那我还回来干什么?”
“这倒也是。”塞耶提拍了下栏杆,呼出一口气,说,“昨天见过先生之后,Nanda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没出来过,Nando出来吃了饭,半夜在你门口转了好几圈,但是也没进来找你。先生今早一直没见我,我估计他是跟那俩孩子说了。你昨天那一枪放的,还真挺吓人的。”
“哦。”亓弋只给了个最简单的回应。
“多说一句话能死吗?”塞耶提无奈。
“那你想听什么?听我质问你阿温到底什么情况?努珀的人是怎么冲破重重阻碍杀到咱们的地盘上的?还是让我逼你回答梭盛跟你有什么关系?又或者让你告诉我,你手里到底还有多少人?这些你会说吗?”亓弋面色无变,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慑人的话,“让我直接戳穿你的把戏,咱们俩现在就撕破脸,这是你想要的?从我回来到现在,你有跟我说过一句实话吗?”
塞耶提一时语滞,短暂的调整之后,他重新组织好语言,说道:“你能分清我说的哪句是实话。”
亓弋:“但我懒得去分辨。而且,你真的还有时间跟我玩文字游戏吗?如果还有时间,你不会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的。提,别演戏了,我看着都累得慌。”
塞耶提沉思片刻,才缓缓道:“最多不过半年。”
“我知道了。”亓弋呼出一口气,说,“帮我安排一下吧,是时候该跟先生见个面了。”
“还安排什么?先生说了,你随时可以去见他。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再等两天,好歹等你能穿上正经衣服的,你这样一看就知道身上有伤。”
“那我就更要这样去见先生了,让他看看,他没醒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对我的。”亓弋勾了下嘴角,“尤其是你,顺便我还得说说,我这胳膊是怎么折的,打了多少钢钉,还有我这胸口是怎么中弹的,我这脾是怎么没的——”
“我错了。”塞耶提竟然立刻就服了软,“我还想活着,你别害我。”
“你把我弄成这样的时候,想过让我活吗?”亓弋淡然地看向塞耶提,眼中平静毫无波澜,却无端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钟提,咱们俩之间的账,还没清干净。你别以为我忘了。”
塞耶提沉默以对。
亓弋挪开目光转而看向远处:“当年我就说过,只要我能活着,我就一定会再杀回来。现在我回来了,你也该明白我的决心。”
塞耶提把双臂搭在栏杆上,问道:“你达到目的的那一天,我们还有机会这样说话吗?”
“当然。”亓弋不假思索地回答。
安静凝视片刻,塞耶提轻声道:“我真的不懂你。”
“不用你懂。”亓弋把手中的杯子交给塞耶提,转身往屋里走,同时说道,“给我换矿泉水,这破地方水质不好,太难喝。我去见先生了。”
“惯的你!”塞耶提翻了个白眼,顺手把剩下的半杯水泼到了楼下。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兰正茂通过视频监控已经看到了亓弋留下的信号,他将密码转换成对应的文字,逐一书写下来。在确认无误之后,他拨通了专线电话。
“三件事。”兰正茂说道,“第一,调查一个名字叫钟昊的男孩,十六七岁,在密支那华人学校读书,左脚腕有一个月牙形淡红色胎记,鼻梁山根靠近右眼内眼角的位置有一颗小痣,怀疑是在五岁之前遭遇拐卖的,原本名字不清楚。第二,明早之前更换观测位置,清理好现场,保证人员安全。第三,确认几个月前亓弋去云曲与梭盛会面时见过亓弋的所有人。”
“明白。”付熙回答道。
第一百章
别墅的主人房内,一个面相已明显衰老的男人靠坐在床上,在亓弋进门之后,屋内负责照看的保姆起身,向着亓弋双手合十,行了个深鞠躬礼。亓弋向保姆颔首回礼,而后站在原地。保姆适时退出房间并关好门,在床上的DK招了招手,说:“过来坐。”
亓弋这才迈开脚步走到床旁的椅子边落了座。
“又受伤了?”DK开口,声音是嘶哑颤抖的,那是声带受损所导致的。
亓弋垂了眸,回答说:“小伤而已,先生不用担心。”
DK把手放在了亓弋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带着慈祥的笑容:“过去的事就都过去了,既然回来了,以后就好好干。Nanda和Nando,以后也交给你了。你一直都像哥哥一样照顾他们,以后也会的,我知道。”
“他们……”亓弋停顿片刻,无奈道,“您不该告诉他们的。”
“我已经亏欠你太多了,不能再让你受委屈。”
“我们之间不存在亏欠。”亓弋摇头。
DK说:“那件事,我想提应该已经告诉你了。这事是我擅自做主,但我认为你应该能理解。”
“我能理解,但我不愿意接受。”亓弋直白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我可以做他们的老师,可以私下里把他们当弟弟妹妹来照顾,但我不会越界。而如果您想用那份文件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从而保全他们,我自然也会有我自保的方式。大不了,就再炸一次。我一条烂命,死就死了,到时候留下他们和心思不纯的提,等您百年之后,以他们俩的智商,他们斗得过提吗?”
DK淡然一笑,说:“我留下来的钱够他们富足生活一辈子了。他们完全可以离开。”
“提不会让他们离开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比篡位要省事得多,我想您应该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清楚。我的身份,我的来历,我的过往经历,这些都不足以服众。您在一天能压制一天,但您能永远在吗?如果您自信能长命百岁,又何必现在就做决定?”亓弋抽手出来,站起身说,“您歇着吧,我回去了。”
没有迟疑的转身,也没有欲擒故纵的停留。在亓弋即将拉开门的一瞬间,DK还是出了声:“阿来,你不是烂命一条。”
亓弋恍若未闻,拉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阿来,你——”
“别烦我。”亓弋推开向他走来的塞耶提,回到房间重重关上了门。踉跄着走回到床上,亓弋从枕下摸出指尖陀螺紧紧攥在手里,而后蜷缩起身体,用这动作来抵抗那一阵难挨的心悸。
“塞耶来……”钟昊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低声问道,“塞耶来,您不舒服吗?”
“谁让你进来的?”
“塞耶提让我帮您把屋里的水换成矿泉水,我还没来得及出去,您就回来了。”
亓弋放在枕下的手松开了指尖陀螺,他把身体蜷得更紧了,压着声音说:“床头柜抽屉里有药,帮我拿一下。”
“好!”钟昊立刻拿了药和水,之后把亓弋搀扶起来,喂他吃了药,又帮着亓弋在床上躺好。只是转身放下手中水瓶和药盒的工夫,等钟昊再转过身来时,床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身体也不再如刚才那般颤抖和紧绷。他大着胆子轻轻拍了拍亓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钟昊手中又加了力度,同时呼唤,仍旧没有得到回应。他心道不好,几乎是夺门而出,同时喊道:“快来人!塞耶来昏倒了!”
虽然并不是真的昏迷,但总归是不舒服的,周围的忙碌和慌乱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在听到医生给出诊断,塞耶提吩咐钟昊小心照看并让A和O先行离开的声音之后,亓弋一直提着的精神也终于得到了放松。房门开了又关,屋内安静下来,钟昊动作非常轻,几乎没有发出响动就走到了床边,他只是替亓弋拉了被子,之后就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在这安静的环境之中,亓弋终于渐渐睡了过去。
没了契合的温度和味道,安眠对于亓弋来说又变成了奢望,被噩梦惊醒时心脏猛烈的跳动仿佛挤压到了食道,让亓弋有种想干呕的冲动。他起身准备去卫生间,却被靠在床边的钟昊扶住:“塞耶,您慢些。”
被这样一打岔,刚才那阵恶心已经消散不少,亓弋坐在床边缓了几秒,才攒足力气起身,他摆了摆手,道:“我去洗把脸,不用扶着我了。”
钟昊小心翼翼地护着亓弋,目送他走进了卫生间。
再出来时,亓弋的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他重新回到床上,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才说:“刚才怎么了?”
“医生说您心跳得很快,好像是有什么……我没太听懂。他给您抽了血说带回医院化验一下,结果要晚点才能出来。对了,他还说等您醒了之后想问问您那个药的事情。”
“去跟他说不用查了,我的身体我清楚。”
钟昊嗫嚅着说:“可是塞耶提说——”
“你只用传达我的话就行,去吧。”
钟昊这才犹豫着迈出脚步。
没过一会儿,塞耶提就单独进了房间,留钟昊在外守门。他拉开椅子坐到亓弋身边,问:“装的还是真的?”
“你装一个我看看。”亓弋的声音难掩虚弱。
塞耶提仍是不信,他伸手去抓亓弋的手腕,在桡侧脉搏跳动处停留片刻,而后拿了毛巾替亓弋擦去颈侧的冷汗:“究竟怎么回事?”
“得谢谢况萍捅我那一下,还有,谢谢Nanda当年给我那一枪。”
“你不是说没有后遗症吗?”塞耶提这下是真的在担心。
亓弋摇头:“岁数大了,有些毛病很正常。我知道是什么情况,不用让医生去查了,让他再给我拿点儿这个药来就行。不舒服的时候吃了药歇一会儿就能缓过来,不算太严重。”
塞耶提叹了一声,语气中是明确无误的关心:“你确定不严重吗?”
“我确定。”亓弋直视着塞耶提的眼睛,“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
“阿来哥!”A在此时推门进入,三两步奔到床边,“阿来哥,你感觉怎么样?”
亓弋皱了下眉,把头转向另一侧,用沉默回应着她的突然闯入。
“阿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也别吓我好不好?”A伸了手,隔着被子小心翼翼地轻拍亓弋的手臂,“你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得好好休息,按时吃药。”
“出去。”亓弋说。
“阿来哥……”出乎意料的,A竟然红了眼眶,她伏在亓弋的手边低声说,“阿来哥,只要你好起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让你出去。”亓弋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
“姐。”O跟着进了屋,拉住A劝道,“刚才医生说了阿来哥需要静养,咱们先出去吧。等他恢复得好一些再说。”
塞耶提拦在亓弋床边,冷着声音对A说道:“Nanda,你这样的行为非常无礼。”
A仰头对上了塞耶提的双眼,丝毫没有畏惧:“我在跟阿来哥说话!塞耶提,我敬你,但你也该摆正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家里,只有你是外——”
“孔娜!”亓弋厉声打断道,“给塞耶提道歉!”
A的呼吸一滞,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是极致的惊诧和难以置信。亓弋却不打算给她留任何余地,仍是冷着脸:“别让我说第二遍。”
这些年来,就算是再生气,亓弋也极少连名带姓地直接叫她“孔娜”,此时屋内的低气压和亓弋脸上明显的怒气让A和O都意识到,亓弋是真的动了怒。O扯了两下A的衣服,率先开口缓和气氛:“对不起,塞耶提,我姐是太心急了。还有阿来哥,对不起,你好好休息,别生气。”
“我这些年教过你们的,全都忘了,是吧?”亓弋垂了眸,把声音放轻,语气已缓和下来,但落在A和O两人耳中,反而更让他们觉得脊背发寒,因为那是一种明显的失望态度,“谁犯错谁道歉,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教了你们十多年都还是没教会,看来是我失职了。”
“不是……”A终于低下了头,她转向塞耶提,恭敬而郑重地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躬身说道,“对不起塞耶提,是我做错了,请您原谅。”
塞耶提颔首回礼,说道:“听塞耶来的话,你们先出去,他现在确实需要静养。等他能有力气跟你们叙旧闲聊时,你们再好好说话。我现在也不打扰了,刚才医生来了又走,先生那边应该是听到了些动静,我去向先生解释。”
言毕,塞耶提径直离开房间,A和O姐弟也接连在向亓弋道了歉之后退出房间。终于又恢复了安静,亓弋让钟昊也先离开,他独自一人靠在床上,从枕下拿出指尖陀螺,一下下轻轻拨动着,任凭思绪飘远。
俞江市公安局,会议室内,海同深盯着手中的平板默不作声。在场的其他人各自忙着整理资料,没有人去看他,或者说,没有人敢看他。大家都心知肚明海同深此时的煎熬,但这也是大家无法直言劝说开解的禁忌话题。哪怕海同深表露出疲惫、难过或者失意,哪怕是他有情绪失控的时刻,他们都能把安慰说出口,可是海同深根本没有。他一直在认真努力地工作,他还是像以前一样随和,甚至在提起亓弋的名字的时候都和之前没有区别。在确认亓弋只是“失踪”之后,海同深的情绪就再没有过起伏,或者说,他再没表露出任何私人情绪。他会为了从况沐嘴里撬不出实话而苦恼,会为了解不开案子疑点而煎熬,但他却从来没有因为“亓弋失踪”这件事表达出焦急和担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