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同深:“可以看门铃的视频记录,在另一个界面。”
廖一续操作了一番,道:“嗯,确实是苏行离开了。在这之后你家的房门就没有开关记录了,一直到30日凌晨3点08分,你回家。当时亓弋在干什么?”
“在睡觉。”海同深又补充道,“我很确定,他睡得很熟。”
“好。那么继续说,30日早上7点42分,你和亓弋一起出门,是回市局上班吗?”
“我上班,亓弋去医院。”
“有谁陪同?”
“没有,他自己去的,但是他有给我发照片。”
廖一续把手机递还给海同深:“把发照片前后的聊天记录找出来给我看。”
海同深接过手机快速定位到图片位置,廖一续一边记录一边说:“8点52分到达医院……再往下……9点23分等着换药,10点13分跟你说快完事了。之后再有聊天记录就是第二天早上了?”
海同深:“那天中午亓弋就回了市局,之后我们一直在一起。”
廖一续点头,示意海同深把手机收回去:“行了,后面的我都记下来了,你一会儿把这些记录截屏发给我。”
“好。”
廖一续放下笔,直视着海同深,说道:“你不是第一天当刑警,也不是第一天跟案子,所以有些事情你很清楚。我知道你会拿疑罪从无那套理论来跟我掰扯,但我现在需要你抛开个人感情仔细思考一下。谢潇苒给出的况萍死亡时间推断是5月28日晚8点到5月30日晚8点这4时内,也就是说,况萍有可能死在这4时内的任意一个时刻。而现场血字指向亓弋,现场指纹也指向亓弋,哪怕排除掉那些已经确认为套取的指纹,屋内仍有17枚指纹是属于亓弋的,且无法断定是否为亓弋本人在案发时留下的。根据以前的案情我们可以做合理大胆的推测,推测这是对方的陷害。但是指纹的存在是一个有极高指向性的证据,我们必须用其他的证据来辅助证实,或者证伪。这也是我今天请你来配合调查的原因。根据你的回忆和这些记录,在况萍可能的死亡时间之内,亓弋没有完全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这点你同意吗?”
“我……”海同深的喉咙发涩,许久之后才非常艰难地发出了声音,“我同意。”
“以谢潇苒推定的死亡时间来算,28日晚上8点到29日凌晨5点之间,29日下午2点11分苏行离开你家之后到30日凌晨3点你回家之前这段时间,30日早上你们离开家之后到下午亓弋回到市局之前这段时间,这三个时间段,亓弋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不——”
“听我说完。”廖一续没有让海同深说完话,“我刚才问过你,你对你和亓弋家的格局非常清楚,所以你应该知道,即便你家的大门没有打开过,亓弋也完全可以通过你们两家挨着的阳台翻回自己家然后离开小区。当然,我们后续也会调取小区楼道和大门处的监控视频来查看。但是你家小区并不是监控全覆盖,而亓弋,他有非常厉害的反侦察能力,想要绕开普通监控,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他身上有伤!”
“海同深,你知道亓弋经历过什么吗?”廖一续硬挺的脊背终于有了松动,他向后靠到椅背上,怅然道,“我们在葡萄县一处隐秘丛林里找到他的时候,距离他胸口中弹已经过去了两天,我们带去的执行过维和任务以及战地救援的医生都说,他们从来没见过伤成这样还能活着的。可是亓弋不仅活着,连意识都是清醒的,在并不确定赶来的是我们的人时,他仍旧能跑动躲藏,如果不是接到联络信号后他主动现身,我们都找不到他。就他现在身上这点儿伤,根本不可能限制他的行动。”
海同深想起那时亓弋给自己讲的当年的遭遇,即便是那时听起来揪心到无以复加的讲述,也已经是亓弋美化过百倍的了。究竟什么是真实?他面对的经历的那些,究竟有多血腥残忍?海同深呆愣地看着廖一续,不知该作何反应。
廖一续抬手示意,耿阳便起身关掉了摄像机,之后放下记录文件退出了房间。待房门关上,廖一续才起身走到海同深身边坐下,说:“小海,感情是会左右人的判断的。”
“不。”海同深否认道,“我没有被感情所左右,我相信他,是因为他是亓弋,是绿萼,是卧底十年归来的同志。”
廖一续轻轻摇头:“你啊,还是太年轻了,你没懂我的意思。”
“您难道不相信他吗?”海同深反问。
“我相信他,但我更相信证据。而且就是因为相信他,我才要努力找出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廖一续拍了拍海同深的肩膀,“但是,你相信他吗?或者说,你对他,是全部都相信吗?”
“当然。”
“那你刚才犹豫什么?被扎伤后第二天因为伤口疼出了汗,这事值得你犹豫吗?”
“我……”
廖一续并没有收回放在海同深肩膀上的手,而是更用力地捏了一下:“所以我说,感情是会左右人的判断的。”
“摄像机已经关了,那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海同深看向廖一续。
“你问。”
“您刚才说,亓弋身受重伤之后靠着毅力生生扛了两天,所以他这次受的伤根本不会影响他的行动。可您又说被扎伤后第二天因为伤口疼而出汗是正常的,我不应该因为这个怀疑他,您不觉得这是矛盾的吗?”
“所以呢?”廖一续反问。
“我不相信亓弋会就这么死去,爆炸现场没有发现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是您的反应又不像是跟亓弋共谋的样子,或者说,您和他或许确实在谋划着什么,但是您也被他给忽悠了。所以您现在其实也没有把握,是不是?”
“小海,我建议你去睡一觉休息一下,你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没逻辑的事情。”
海同深站起身来,说:“如果我说对了,我觉得您应该考虑跟我站在同一边。因为您比我了解亓弋作为卧底的那一面,而我比您了解亓弋作为正常人的一面。只有把这两面合在一起,我们才能拼凑出完整的拼图,才能推断出亓弋究竟要做什么。毕竟,您并不是亓弋的联络人,而他的联络人现在根本联系不上。廖厅,您也被隔绝在外了,咱们俩人的处境是一样的。”
第八十五章
刚过零点,晏阑和苏行就赶到了市局。他们并没有向廖一续打报告,而是直接进入了海同深的办公室,此时海同深正拿着刷子一点点清理金属碎片。
晏阑叹了一声,转身关好门,拉开椅子坐到了海同深对面:“有什么想法?”
“不想见你,算想法吗?”
“你一个电话我开了三个小时的车过来帮你,你还不想见我?良心呢?”
“对你不需要。”海同深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手中的东西,他只是伸出一根食指指向了办公桌角落上的一张纸,“我都写出来了,你们先看吧。”
“没有‘们’,看清楚了,只有我。”
海同深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见确实只有晏阑一人之后才说:“你什么时候这么会照顾人的心情了?怕我看见你跟苏行在一起会心里难受?用不着这样。还是说苏行对于‘欠我一个解释’这件事心虚所以不敢见我?”
“是我没让他进来。”晏阑压住海同深的手,语气郑重地说,“大海,苏行和亓弋共同瞒了咱们一件事,你知道吗?”
海同深挡开晏阑的手,把碎片和工具小心地收拢到一个透明盒子里,同时说道:“我知道,所以我说他欠我一个解释。而且刚才我又知道了一件事,苏行现在欠我两个解释了。”
“什么?”晏阑感到意外。
“我没心情绕圈子,咱们坦白对话吧。”海同深把透明工具盒盖好,小心而珍重地放到一旁,而后靠在椅子上,看向晏阑说道,“上午我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想起27号那天夜里——准确说是28号凌晨,苏行收到消息先回房间,第二天一早不到五点他就回平潞去做实验,而那天早上你回来之前,亓弋已经跟我说了他的推断,他觉得况萍是故意暴露位置,故意被射中的。而这个结论后面也被苏行的实验证实了。苏行一早赶回平潞就是为了验证这件事,所以,那天晚上苏行收到的消息应该是亓弋发给他的。他跟你说了吗?”
晏阑回答:“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苏行虽然受过射击训练,但他的水平不可能达到亓弋那样,只有最熟练且最有天赋的狙击手才能通过身体感知到环境对枪的影响。而实验必须照顾到风速、湿度、光照、位置等各种精确数据,就算苏行能感觉到那天有问题,如果没有亓弋给他提供数据,实验结果也会差很多。”
“好,那你把苏行叫进来,我跟你们一起说另一件事,我不想再复述一遍了。”
晏阑点了头,起身拉开门把苏行带进屋内。二人落座后,海同深拿过纸,用红色的笔在上面圈出一个日期,看向苏行说:“上个月29号中午,你送亓弋回我家。我查了监控,你们两个人13点21分离开市局,14点04分才打开我家的门。从市局开车出去,不用掉头不用兜圈子,小区人车分流,可以直接进入地下停车场,就算我给你加上市局门口等一个红灯的时间,再假设亓弋根本不能动,全程由你搬上搬下,再假设电梯逐层停靠,即便这样,从市局到我家,也根本用不了四十多分钟。你回来时说因为给亓弋换药耽搁了,可实际上14点04分进门,11分你就离开我家了,那天亓弋身上的敷料确实更换过,我也在家里找到了剩下的包装袋,所以严格来说,你没说
谎,只是隐瞒了中间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刚才找物业拿了那天车库的监控视频,13点25分晏阑的车就进入了地下车库,但是,车库的监控没有照到车停在哪里了。整个车库就只有那么一个监控死角,你告诉我是巧合还是人为?停车算5分钟,上楼再给4分钟,中间那半个小时,你和亓弋在车上一定是说了什么。”
苏行安静地听完海同深的话,并未感到意外,回答说:“是。包括之前的事我也可以告诉你。其实很简单,那天晚上在酒店,弋哥给我发消息,说他怀疑废弃工厂里的事情是设计好的,他问我有没有办法模拟出当时况萍的行动轨迹。他给我提供了细节数据,所以我才赶回去做了实验。至于你说的,那天主动送他回家,并在车里跟他单独对话,是因为我得出了另一个结论——那个扎进他身体里的铁签上的深层附着物并不属于那片水域。”
“受伤是假的?”海同深脱口而出,紧接着就自我否定道,“不对,受伤肯定是真的。”
“他确实受伤了,但他受伤这件事并不是意外。他当时跟我说,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伤的。我有录音。”苏行说着就拿出手机,找到当时在车里的录音播放起来。
“我是法医,伤情鉴定是我的工作之一,分析致伤物品同样也在我的工作范围内,现在这份报告明确表示,铁签上的深层附着物并不属于那片水域,这间接证明了是有人故意要伤你,弋哥,你现在很危险,你必须跟我说实话。”这是苏行的声音。
隔了大约有十秒钟,亓弋的声音才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时况萍的行动轨迹不合逻辑,所以才让你去查的。我从来不认为DK想杀我,所以这次发现炸弹后我才会选择留在拉面店里。苏行,你仔细想想,如果我在废弃工厂那里就意识到有人想杀我,我怎么可能拉着海同深一起留在拉面店?”
“可是拉面店的炸弹确实没有炸。甚至况沐是在切断炸弹引信之后才逃离现场的。”
“所以我想不明白,现在你跟我说完这些之后我更想不明白了。如果是DK想杀我,为什么况萍会射偏?为什么会故意留下DNA让我们查到她?按照你的分析,伤了我的铁签是外来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况萍其实是在执行命令来伤害我?况萍要伤害我,况沐却会因为我在拉面店而切断炸弹引信避免伤害我。这姐妹俩干什么呢?左右互搏吗?”
“会不会是别人?”
“DK已经醒了,他的命令就是整个集团的最高指令,无论是A还是O,或者是T,没有人敢违逆他的命令,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那就是况沐和况萍两个人私自行动了?”
“如果是她们私自让我受伤,那她们也死定了。小苏,这件事牵扯的不只是我,还有海同深,我没理由也没必要撒谎。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可海同深跟我不一样,我做不到把他也拉进这趟浑水里。”亓弋的声音带着无法避免的虚弱,可语气却又是坚定的。在现在这个时刻,这样的声音落在海同深的耳朵里,让他几近失控。
“别放了……”海同深阻拦道。
苏行立刻按下了暂停键。
海同深手肘撑在桌上,双手交叉抵住额头,竭尽全力平复着心情,过了足有十分钟,他才再次出了声:“况萍的男朋友道钦是亓弋以前的手下,那边一直传言是亓弋杀了道钦。如果说况萍在面对亓弋的时候生出了想让他死的念头,这也是合理的。”
苏行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手机屏幕,那是他思考时候的习惯。这很小的动作被晏阑看在了眼里,他侧头看了一眼苏行的表情,而后勾起手指敲在海同深的桌上,说:“如果说刚才你怀疑苏行和亓弋一起骗了你,那么现在事情已经说清楚了。有一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和苏行都不知道亓弋今天会去赴约。”
“廖厅也不知道。亓弋啊……”海同深叹了一声,“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卧底,他把所有人都骗了。现在唯一有可能知道亓弋要做什么的人,只有兰副部。晏阑,你不觉得你爸闭关的时间有点太巧合了吗?”
“我……”晏阑一句国骂堵在喉咙里,他深呼吸了一下,说,“我还真被当枪使了!”
苏行拍了拍晏阑的手臂:“先别急,领导,我们从更早的时候就被利用了。”
“你什么意思?多早?”海同深反而比晏阑先提出了这个问题。
“资助档案。”苏行转头看向晏阑,“现在想想,爸当时放在茶几上的档案,好像并不是那么‘随手’放的。是不是?”
晏阑回想起春节回家时,某天晚饭后三人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兰正茂说要沏茶,用茶台上自动上水的电水壶煮了满满一壶水,后来滚开的热水把放在旁边的文件袋打湿,兰正茂按停电水壶,自己去拿抹布,让晏阑和苏行把文件拿出来晾干,而那份文件就是资助档案,他们俩也是因为这才知道了亓弋的身世。现在想想,家里那个热水壶不能煮满壶水这事兰正茂是知道的,而且还专门提醒过自己和苏行要在上水结束前五秒按停,否则水开时会往外喷溅,容易烫伤人。另外,他们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是在内客厅,家里有专门会客用的外客厅和书房,这个属于工作内容的文件,即便出现在家里,也该是在外客厅的茶几上。晏阑咬着后槽牙说道:“有这样的爹还真是我的福气啊…
…”
海同深把桌上写满字的A4纸推到苏行手边,接着又把透明工具盒挪回到自己面前,说:“这是我整理出来的疑点,你们先看吧,让我自己缓一会儿。”
苏行拿过那张纸,以眼神询问晏阑,晏阑点了头,说:“好,我们先走,你……你也别太心急了。”
海同深没再回答,用沉默送客。
苏行跟着晏阑走出市局大楼回到自家车上,晏阑把车通电落锁,关闭行车记录仪,打开车内照明灯,拉住苏行的手说:“你刚才还瞒了大海什么,你得告诉我实话。大海现在这个状态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他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
苏行低头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松了口,说:“弋哥可能知道是爸在资助他了。”
“他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只是那天在车上他说了不少模棱两可的话。他说他有自己的途径,能查到自己想查到的事情,还说他正在经历一件非常离谱的事情。他说有些事情的起源比他去DK身边卧底还要早,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早。我当时就觉得,如果说再往前算,就只有他的身世了。”
“可是就算他知道,这件事也并不足以让他做出今天这种行为,站不住脚的。”
“还有一件事……”苏行咽了下口水,说,“我猜,弋哥可能回去了。”
“回哪?回云曲?”
“克钦邦。”
晏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是……他回去干什么?送死吗?!他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领导,你不觉得从一开始这事就不对吗?况沐的拉面店是四年前就开了的,四年前是什么情况?是弋哥九死一生回来,当时他重伤昏迷,被送到北京去治的伤,那个时候甚至都没人能保证他能活下来,况沐和况萍为什么在那时就在本地落了脚?这时间对吗?”苏行反手抓住晏阑的手腕,“领导,我觉得弋哥的卧底任务其实根本就没完成。之前我就猜过他是想回去解决他跟DK之间的恩怨,但我当时以为那是他自己的决定。可是现在……最起码爸应该是知道他做什么打算的。是不是其实四年前他回来只是将计就计?”
晏阑眨了眨眼:“我靠!我想起一件事来。四季地产基本上所有楼盘的7号楼22层的房子都是自留的,因为方总和季总的结婚纪念日是7月22号。大海那房子当年就是用方总给的内部价拿的自留户型,他俩住隔壁恐怕从一开始就是廖叔想着一旦亓弋有事大海能最快时间赶到。”
苏行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是多大一个局啊……”
技术大队的出勤车开进了停车场,谢潇苒一下车就看到了停在角落里的巴博斯,她三两步走到车边,苏行已经提前打开了车窗。
“师兄!晏队!你们来了。”
苏行:“嗯,刚到没多久,现场怎么样?”
“搜救队还在继续,梁老师在现场找到了一些痕迹,但是……”谢潇苒放低了声音,“可能不太好。”
苏行轻轻点了下头,问:“廖厅知道你们回来吗?”
“知道。我们收队时就告诉过廖厅了,廖厅说回来直接开会。师兄,你们要来吗?”
“一起吧。”苏行推开车门下了车,“正好我们来了也还没跟廖厅打过招呼。”
会议室被极低的气压笼罩着。梁威硬着头皮把照片投在屏幕上,开始介绍起来:“事故现场大体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山路上。根据现场掉落的车身碎片和山体剐蹭痕迹来看,车辆是因为过弯速度过快,车身失去平衡而侧翻的。当时车速不低于150公里每小时,现场没有发现刹车痕迹,因为车辆损毁严重,目前尚不能确定是否为刹车故障。道路旁边护栏上的痕迹支持侧翻撞击的结论,没有发现二次撞击痕迹,车辆确实是撞到护栏后翻下去的。现场第二部分是道路外的山坡以及车辆起火位置。通过痕迹推断,车辆在失控侧翻之后,顺着山坡翻转了三圈,最后被河道旁边的两棵树阻止了继续下翻的动势。除了车辆痕迹以外,现场并没有其他可疑的鞋印或轮胎印,也没
有人为伪造的痕迹出现。灭火时很多痕迹都已经被冲刷掉,根据现有的情况推断,车内安全气囊弹出,安全带在解锁状态,且没有发现大片血迹,根据牧马人的车身强度和安全性能来分析,当时车内驾驶员应该没有遭受致命的冲击。”
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为这个结论松一口气,梁威的一句“但是”,再次让众人的心高高提起。
“但是,现场还有第三部分。燃烧的痕迹从起火点中心一直向下延伸到河道旁边,火灭之后我跟消防队沟通过,根据他们的经验和现场痕迹推测,车辆应该是在撞击的那一刻就产生了第一次轻微爆炸并立即起火,起火位置极有可能是发动机,事发当时有四级左右的东南风,车的最终位置是车头朝向南,发动机起火后,在风势的帮助下,火焰会以极快的速度掠入驾驶室。现场延伸到河边的燃烧痕迹符合人体主动翻滚的动势,也就是说,亓支很有可能是在车辆爆炸时身上就已经沾染了火焰,他从车内挣脱,想靠在地上翻滚来扑灭身上的火,最终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滚落到旁边的河水中。搜救队已经按照我们的分析,顺着河道往下游去找了。”
海同深没有出声,依旧在低头摆弄着手中的零件,他很清楚,一旦他开口说话,声音就会暴露自己的情绪,而自己的情绪肯定会影响整个专案组。现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指望着他来稳定,可偏偏,他是最煎熬最崩溃的。廖一续看了一眼海同深,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来做主导,他问道:“现场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有。我们在河道转弯处两块石头形成的夹缝中找到了一部手机,同时在石头裸露出来的部分上提取到了少量新鲜血迹,血迹正在进行分析,手机在这里。”梁威说着就拿出一个物证袋,递给了廖一续。
手机还能正常使用,廖一续接过来后按亮屏幕,说:“苹果手机的密码不好破解,先搁着吧。”
海同深终于抬起了头,他从廖一续手边拿过那部手机,几乎没有犹豫就输入了一串数字,然而,手机却没有解锁。亓弋工作手机的密码是他的警号,在废弃工厂手机损坏后廖一续给买了新的手机,在设置密码时亓弋就靠在海同深肩上,他那时还说,既然海同深的手机密码是警号,自己的也用同样的密码逻辑。海同深原本以为亓弋的私人手机也是同样的,可是输错之后才发现,密码只有四位。而因为有指纹解锁,亓弋从来没有当着海同深的面输入过密码,在医院那次海同深也是等亓弋醒来后才用了他的指纹。四位数密码……海同深试着输入了0515,仍然是错的。是啊,亓弋是孤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期,身份证上的日子是上户口那天,并不是真的生日。那么
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四位数是重要的吗?
海同深再次唤醒屏幕,他试探着按下了“121”三个数字,此时指尖已经开始颤抖。手指向下挪动,在按下数字“7”之前,海同深就闭上了眼。
“咔嗒”一声,解锁声效响起,海同深也终于不堪重压,他把手机放回到桌上,起身冲出了会议室。
“我去看看他。”晏阑紧跟着起身,追着海同深走了出去。
12月17日,是海同深的生日。
第八十六章
凌晨的市局训练室漆黑空旷,角落里沙袋发出的闷响给晏阑指引了方向,他叹了一声,快步走到海同深身边。用尽全力的出拳换来的是沙袋幅度极大的单摆运动,晏阑绕开会被波及的位置,背靠着墙,安静等待。
“你就不能让我自己待会儿吗?!”海同深吼道。
“不能。”晏阑回答说,“我还不知道你?你自己跟这儿打拳最后只会把心里那点儿事全给咽回去。”
“那你就过来。”
晏阑叹了一声,把手表摘掉,和手机一起放到旁边的椅子上,而后脱了鞋迈上垫子。海同深直接一记横拳扫来,晏阑用上臂抵挡,接着侧身撤步,连连防守。两人接连套了数十招,海同深把晏阑逼退至墙角,晏阑退无可退,终于转为进攻。来回几轮之后,海同深上了脚。
“卧槽!你他妈穿着鞋踹我?”晏阑躲过一次进攻绕到海同深身后。
“谁让你脱鞋了?”海同深放低重心,去扫晏阑下盘。晏阑拽着海同深手臂用力下压,之后立刻跃起,抬腿绞住,落地之后顺势翻滚。这都是常用的擒拿招数,海同深自然也会,他跟随借力,利用惯性继续向前翻滚半圈跪地,接着立刻翻身,想用双腿对晏阑进行裸绞。晏阑预判到了他的套路,双臂在颈侧用力一挡,推开海同深的腿,趁势重新站起来:“行啊你小子,下手够狠的!”
“你都送上门了,我肯定得全盘接收。”海同深也站起身,摆起架势继续准备进攻。
这一次倒是晏阑先出了手,直拳变掌,同时说道:“留下手机,又用你生日当密码,明摆着就是让你解开的。”
“我知道!可我怕万一!”
“你怕什么万一?万一亓弋真的出事?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车这东西有多危险你不清楚?”海同深一拳直冲晏阑面门而去。
晏阑侧身闪避,同时说道:“当了十年卧底的人,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吗?现场看着危险,但实际生还的可能性非常大。他能离开车,能留下滚落痕迹,滚落痕迹还是连到水边的,而且刚才痕检说了是主动翻滚痕迹,这就证明入水之前他的意识绝对清醒。初次爆燃,火苗掠进驾驶室,他又及时逃脱,就算真被火燎着火也不可能很大,而且就算是大火,入水之后也肯定灭了。这种情况下,他不在原地等待救援,反而是留下手机和血迹消失不见,只能是他本来就想走。”
“有什么事不能跟我商量吗?!为什么非得自己去冒险?!”海同深的招式中带了无法抑制的怒意。
“废话!你说他为什么不跟你商量?!”晏阑拽住海同深的右臂向上一抬,转身一个背摔把海同深压在垫子上,“这点儿事都想不清楚?你脑子成糨糊了?”
“操!胳膊!脱环了!!”海同深快速地拍着晏阑的手。
晏阑猛地松开海同深,后退两步,退到安全区内,插着手看向他,说:“早让你做手术你不去!”
海同深托着手臂慢慢坐起来,他抬头看向晏阑,剧烈喘息着。
晏阑叹了一声,单腿跪到海同深身边,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托着他手肘,慢慢转动着寻找位置,同时说道:“你都能想到我爸闭关的时间敏感,难道就没推导出这俩人是在执行同一个任务?能让一个副部级大领导直接指挥一个副处级小支队长的任务,这么明显不合规范的越级行为,除了卧底,还能有什么?你想让亓弋跟你商量什么?商量他不去卧底?可能吗?”
“可为什么?他已经回来了!他应该被保护起来!十年卧底还不够吗?!他在那边已经是明了身份了,他回去能有什么用——呃——”
“行了,复位了。”晏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海同深,“你这个问题才是问到了重点。我爸当年回来之后可是在月牙湾上被挂了将近十年的击杀悬赏。同样是明了身份的卧底警员,同样是在大毒枭身边,同样都跟DK有牵连,为什么针对亓弋的悬赏任务却是带回?还有,他为什么那么笃定DK不会杀他?”
“……啊?”
“别那么看着我。”晏阑摇头,“我也不知道,而且我猜,廖厅也不清楚。你仔细回想这段时间廖厅对亓弋的态度,再想想从昨晚到现在廖厅的状态。说白了,廖厅也是半聋半瞎状态,他就是个传话的,所以他现在心里指不定也骂呢。不是骂我爸,就是骂亓弋,或者两个都骂。”
苏行在这时推开了门,他并没有往二人身边走,只是站在门口说道:“弋哥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显示,是他主动联系的况沐,明天上班之后宗哥会联系运营商进行确认。海哥,廖厅现在要正式启动对弋哥的调查。”
晏阑甩了下手,走下垫子穿好鞋,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手机和手表,在路过海同深的时候踢了垫子一下:“打起精神来,别亓弋没事,你先垮了。”
“真他妈是个阎王!”海同深暗骂一声,自己从垫子上站了起来。
“多谢夸奖。”晏阑重新戴好手表,迈开脚步向门口走去。
三人刚走回市局主楼内,就见廖一续从会议室出来,耿阳则跟在他身后。
“海同深过来,先去办公室。”廖一续发了话,海同深即便再不情愿,也还是跟了上去。
苏行落后一步,等他们转身之后才到晏阑身边站定,他低声问道:“海哥这样……没事吗?”
晏阑回答:“给他个希望吧。不然还能怎么办?人不就是靠希望吊着的吗?而且咱们的推论也不是一拍脑门瞎编的。”
“卧底,回归,再卧底……为什么就只能是弋哥呢?”苏行喃喃道。
“别想了,你本来就头疼,再想更疼了。”晏阑拍了一下苏行的后腰,“车上有药,回车上去歇着吧。”
苏行叹了一声,道:“好,我先去歇歇,有事你再叫我。对了,海哥写的那张纸给我,我捋一遍。”
“不给,上车歇着去,留点儿脑细胞等你不头疼的时候再用。”
苏行难得没有反驳,顺从地说道:“好吧,那我去了。”
苏行回到车上,晏阑则快步走进了禁毒支队的办公区。因为亓弋的失踪,禁毒支队所有人都没回家,全都在等消息。耿阳戴着手套,逐一仔细地把办公室里的文件检查过,没过多久,谢潇苒也走进了办公区,她走到副支队长办公室门口,压低了声音对廖一续说道:“廖厅,我们在案发现场提取到的血液需要DNA样本进行比对,但是,咱们的库里没有亓支的数据。”
廖一续:“我不是给你开了权限吗?”
“就是用您的权限查的,无论是模糊搜索还是精确查找,都没有找到。”
廖一续皱了下眉,走到屋内,示意耿阳让开位置,用亓弋的电脑打开系统,输入自己的权限密码,片刻之后,他松开鼠标,道:“叫梁威来,把有可能存留亓弋DNA的地方都检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