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越依旧没有反应。
众人惊悚的瞪大眼睛,甚至有些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那血肉模糊的画面。
就连御花园里,浑身血液沸腾,体内疯狂叫嚣着杀杀杀的暴戾的薛擎蚩也紧紧盯着薛清越,少年是那么的镇定,丝毫不见一丝慌乱。
他难道真不怕死吗?
下一秒。
就在那剑尖距离他脖颈仅剩半尺之时,就见少年不紧不慢的偏了偏头,剑尖擦着他鬓发而过,削掉了他一缕青丝,却没有伤及少年的一丝肌肤,擦过他的侧脸哐的一下扎进了一旁的梁木上。
大黄炸毛:
薛清越摸了摸大黄,面色无波无浪,只微微歪头望向御花园。
这具身体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漆黑的瞳仁,深邃的仿佛能够洞穿人心,又似乎能够看尽一切,仿佛天生就适合睥睨众生,睥睨这万千红尘。
那种气质与这满院的血腥格格不入。
却意外的适合少年,让人移不开眼。
薛擎蚩再次和这双眼对视上,原本因为头痛而咋然而起的暴戾,因为血腥而涌起的杀念,竟然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少年的眼神,就好比一座冰冷的孤峰,高高悬浮于云端之上,募的叫人无端地想要将他从那云端拉下来。
拉下来。
陪自己坠落于这凡尘之上。
薛擎蚩心底募的升起了这么一股渴盼。
这还是他登上帝位后,第一次见到这样有趣的人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城这个地方,从来都是天子脚下,即使对他心怀怨恨,也不敢露出来。
更别说皇宫这个肮脏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个人,无不是期盼帝王的宠爱,又害怕于他的残暴。
但这人——
就算是装得,那就——最好给他装一辈子。
毕竟,薛擎蚩已经孤独很久了,难得有这么一个玩物入他的眼。
薛清越只看一眼,就又大步离开了。
这次,暴君倒是没有再有任何的行动,只径直看着薛清越离开。
薛清越回到皇子所,等了有好一会儿,内务府的那些人才久违的到来。薛清越只淡淡吩咐着他们将着宫殿该补的补,该打扫的打扫,他自己则坐在院中的大树下,边吃糕点边看着。
内务府的人手脚很是麻利,很快,破烂的宫殿就焕然一新。有些低调的奢华,薛清越挥了挥手,让人都退下。
内务府的下人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忙快速的退下了。
等人离开,薛清越直接往床上一躺,闭上了眼。
这具身体体质并不好,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冬日活动了那么久,早就疲惫了。
薛清越沉沉的睡去。
另一边,薛擎蚩听着暗卫禀告着有关薛清越的事情,听到薛清越将内务府管事的拔掉舌头后低低一笑:“不愧是朕的种,就该得是这样。”
“作为朕的皇儿,哪能被人欺负!”
“小邓子,走,去看看朕的好皇儿。”
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今日的奏折薛擎蚩已经处理好了,他兴致来了,抬步就往外走。
深冬的夜里,长清宫一片安静。
小邓子在门口的时候刚要开口,就被薛擎蚩制止了。薛擎蚩令下人们都候在外面,径直进了长清宫的主殿,然后迈入那寝殿里。
寝殿里依旧安静,只床边的红蜡烛燃着,静静屹立在那里。
薛擎蚩拉开床帘,便看到了床上隆起的一团。
看那一团,少年应该是蜷缩的姿态。薛擎蚩一怔,将被子掀开。
果然,少年呈蜷缩的不安姿态,这样的睡姿,薛擎蚩很是熟悉。还未成长起来的薛擎蚩就是这样的,那时候他是皇帝醉酒后的耻辱,他出生后就被交给了皇后,而他的母妃,则去母留子。
被皇后抚养的那段日子。
薛擎蚩眯着眼,眼底弥漫起浓郁的杀意。
“父皇。”床上的人儿忽然低低呢喃了起来,少年脸上浮起甜甜的笑,在睡梦里有些痴痴的低语,“孩儿这样,父皇可喜欢?”
薛擎蚩愣怔。
瞧着少年眉头唇角凹陷的酒窝,听着他有些软糯的呢喃:“父皇那般的厉害,孩儿也不能够输呢!这样父皇可能看到孩儿,记着孩儿,不再无视孩儿?”
求饶都不会吗
这孩子,这是……
竟是渴望着他的关注的。
但今夜的见面,他分明表现的那般的漠视。
薛擎蚩眉头微拧,忽见少年眼角滚落晶莹的泪珠。
晶莹的泪珠滑落,薛擎蚩伸手摸上去,冰凌凌的,薛擎蚩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面无表情,半响轻嗤了一声:“天真!”
在这皇宫之内,什么亲情血缘,都是枉然。
奢望这无用的感情,还真的是天真。
低语了一声,薛擎蚩豁然起身,那双因夜色而越发赤红的双眸迅速的狭满冷凝的凉意,薛擎蚩嘴角勾起的嘲讽笑意更深:“蠢货,朕真是看错了眼,被冷落多年,受折辱那般久,竟然还奢望无用的父爱。”
他一字一字低喃,仿佛对此极为的不屑,甚至为此厌恶不已。
“枉朕还想着将你带在身边教授。”
挥了挥袖子,薛擎蚩转身大步往外走。随着门哐当的撞上,躺在床上似乎梦魇的少年募的睁开了双眼,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带着刚睡醒的茫然。
迷瞪瞪的,仿佛倦怠的猫。
薛清越坐起身,将被子拉紧,对着半空似出神般发愣。
许久,他起身,抬步走到窗户边,磨墨,铺纸,将紧闭的窗户打开,他执手着笔。
‘瞄’,大黄跳上桌子,对着他的宿主劝着:
薛清越咬着唇,目光执着于纸上,神情专注,一笔一画似投注了自己全部的心神。
不过。
内心里,听着大黄的建议,呵了一声:
薛清越眉眼冷清,淡淡的:
淡淡的一个嗯字,似含着笑意,大黄的毛发却炸开了。它抖了抖身体,摇了摇头,表示:
大黄话落,不再打扰宿主了,就静静看着宿主作画。
宿主的画,画的很是出色。那赫然是之前暴君雪夜砍人的场景,只不过背景被宿主处理了下,有些虚化,着重于暴君的眼神,还有那剑上鲜血滴落的戾气。
暴君那股气势赫然就要从纸上跃然而起。
画的可真好。
大黄看得有些心动,想让宿主给自己也画画。视线落在宿主身上,莫名就是一愣。
少年有一张精致而瘦削的脸,衬得那双黑黝黝的丹凤眼大而有神,此时目光集中,仿佛盛满了浓烈的情感,只一瞬间望去,就让人想要看看令他那般专注的人是谁。
不。
不止。
还想要那个令少年全身心贯注的人是自己。
大黄没有动了,只静静望着宿主。
而此时望着薛清越的不止大黄,还有那早就甩袖离开的暴君。
薛擎蚩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会往返,但返回后看到窗户口站立的人儿,心中那莫名升起的暴躁忽然就静了下来。
少年身形瘦削,苍白的脸和这夜里的雪如出一撤的透白。
他垂头似在书写着什么,神情专注极了,手一笔一画一抬一顿,每一笔似乎都投注了少年全部的心神。
就这么看着。
看到夜色透白,等到少年转身回去,看着他上了床,薛擎蚩才再次来到了这房间。
窗户开了许久,被炭火熏暖的屋内已经有了凉意,薛擎蚩走到窗户口垂头一望,画上的人赫然就是自己。
是自己在御花园里发狂的模样。
但又不一样。
画里的人双眸赤红,带着透彻的戾气,可神情又是那么的冷静,仿佛他手中那把沐浴着鲜血的剑只带着杀伐果断的狠绝,而并非是嗜血的暴虐。
它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这就是他这皇儿眼底的自己……吗?
这满朝文武,朝廷内外,何人不说他暴虐嗜杀,是个手段残忍的暴君,何人不想将他这个暴君推翻。
薛擎蚩蹙了蹙眉头,但仅一瞬间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愉悦。
他眸底闪烁着流光溢彩的光,手指在纸上一寸寸描绘,最终化为一声满意的叹息。
身为皇帝,这天下之人他哪一个杀不得,他这皇儿有这想法,才是应该。
嗯。
就算是皇儿有些天真,妄想父爱,眯了眯眼,往事在薛擎蚩脑海里萦绕,半响他嗤了一声。
到底是年纪尚小。
他小时候何尝不妄想过父皇的眷顾。
不过,也就只能够这样了,身为他的皇儿,日后的天下之主,其他不必要的感情就无需了。
他会叫皇儿懂得的。
薛擎蚩眯着眼,低低的笑了一声,那他也算是后继有人。他的那个好皇弟,那些好臣子们,不是很想要这个位置吗?
他就叫他们知道,哪怕自己没了,也有继承人。
当然。
他也要好好看看,这个妄想父爱的天真的皇儿卷入这波浑水后,还会想念他这个父皇吗?
还是当他这个父皇是阻扰他上皇位的障碍,想除之而后快。
薛擎蚩心里盘算了许多,也就把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皇儿当做这无聊生活中的一个乐趣,想要把他投入皇朝的浑水里,看一番热闹。
他却不知道。
这个热闹,是薛清越给他设的笼子,入笼子的不是薛清越这个‘天真’的皇子,而是他这个残忍冷酷的暴君。
暴君从小到大尝遍人心,欺骗,凌辱,折磨……于是他多疑,不信任人。
但——
身为影帝,这样角色的人,无疑也是渴望独一无二的爱。
毕竟,他穿越的是。
薛清越这一下一直睡到了大晚上,睡得昏昏沉沉的,身体一阵热一阵凉,睁眼的时候就见到了一旁的薛擎蚩。
他知道,这饵这是入了他的笼子了。
薛清越茫然看着薛擎蚩,神情呆愣,好一会儿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去抓薛擎蚩的手。
“别动。”薛擎蚩皱眉,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不悦道,“不知道自己什么身子吗?穿大半夜的起来吹风,真不怕自己被风寒带走吗?”
薛擎蚩倒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个皇儿身子这般的虚,就彻夜于窗口吹了一晚上的风,便感染风寒,烧得浑身滚烫,太医说,他今夜若没有醒来,那大概就再也醒不来了。
薛擎蚩听到这结果,心情很糟糕。
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从心口挖去。
不。
或许说,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珍宝,正想要好好把弄一番,但他还没有怎么玩呢!这珍宝就碎了,那种心情……可想而知。
“做朕的皇儿,怎可如此虚弱。”薛擎蚩满是嫌弃的看着这睁眼就要摸自己的皇儿,冷声道,“朕会让太医调理你的身子,顺带着的让武师傅带你学武,武可锻炼身体,也可让你获得自保的能力……”
薛擎蚩语气淡漠的嘱咐着,那语气,跟命令似的。
然后他就见少年睁圆了眼,像是不可置信般低语了一声:“父皇,你是父皇,这是梦吗?”
“梦?呵,朕……”
薛擎蚩嘲讽的话忽然被少年猛地扑入怀里的动作打断,少年紧紧的抱住他,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嗓音里已经带着不可置信:“父皇,孩儿,孩儿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美梦,父皇您在为孩儿规划未来,真好。”
“真好,父皇!”
少年语音哽咽,满是激动:“孩儿一定听你的话,好好的调理身体的,孩儿醒来后就去找太医,就去内务府让他们给孩儿找武师傅……”
薛擎蚩顿了一下,心情莫名有些酸涩。
但这酸涩不过片刻,就被汹涌的烦躁给裹狭,薛擎蚩一把将怀里的少年拽下,将人按进了被子里,他动作粗鲁,脸上满布阴鸷,垂下的眉眼里满是戾气。
“朕最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家伙了。”薛擎蚩的手已经从少年的肩膀滑至他的脖颈,那修长的大掌掐住了少年修长的脖颈,一字一顿,“至于梦?朕会让你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梦!”
薛清越失神的看着薛擎蚩,丹凤眼湿漉漉的,眼尾殷红,有泪珠在其中凝聚着,不过,那泪珠凝聚在那里,就是久久都未落下。
只那么专注的看着薛擎蚩。
脖颈处的大掌逐渐用力,窒息感朝着薛清越涌来,少年眉头紧紧拧起,薄唇紧抿。
那张过于通透的脸因为窒息而涨红,逐渐涨成了绛紫色,少年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眼里漫起了血丝,他眼里的失神逐渐散去,化成了一股了然的凉意。
少年却始终没有张嘴,只紧抿着唇执拗地盯着薛擎蚩。
他神情分明越发的冰冷,薛擎蚩看着看着,那股烦躁更深了。他咬牙说:“求饶都不会吗?”
少年不语,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满是血丝,湿漉漉的水雾将它变得水润,可怜。
但里面的情感却没有任何波澜。
冰凌凌的。
没有恐惧和害怕,也没有之前的那股想念渴望,唯有一片平静,仿佛被掐脖子的不是他,仿佛死亡和他无关。
薛擎蚩深深凝聚了许久,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居高临下的望着少年。
“你以为这样就真的能够什么都不怕了吗?”薛擎蚩冰冷的眼神静静描绘着少年,低笑了一声,“真是天真,以为不怕死就什么人都奈何你不得。”
这也叫撒娇?
这个世界肉会比较晚,会有一段时间的情感拉扯
-----正文-----
第四章
但有时候,死亡都是一种奢望。
这世间想叫一个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
薛清越剧烈咳嗦着,像是在努力汲取着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喘息,闻言他身体顿了下,抿住了苍白的唇,回望薛擎蚩。
少年面色苍白如纸,眼底还泛着微微潮意,此时的他看着仿佛易碎的瓷器,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脆弱感。
但少年面上却透出倔强的神情,他直直看着薛擎蚩,苍白的唇瓣张合,轻笑了一声:“父皇,不是奈何不得,而是他们都怕豁得出去,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因为他们豁不出去,他们惜命得很啊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