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方宜失望地笑了笑,“你现在说不算了。”
她将手中外套狠狠扔在郑淮明身上,接下电话,背影随着声音一起消失在走廊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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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节目顺利开始录制。
方宜站在监视器后,当镜头转到节目嘉宾时,她一时惊讶地合不拢嘴。
许循远穿着白大褂,脖挂听诊器,从升降台上缓缓出现。一头时尚蓬松的浅棕短发,细边眼镜下,桃花眼更添几分精致、柔美,气质非凡。
他才刚一上台,观众席上的阿姨妈妈们已是一片尖叫掌声。
主持人介绍道:“有请我们的老朋友,来自八院心外科的许循远许医生!看来即使是台风天,大家对许医生的热情也丝毫不减啊!”
许循远亲切地和观众打了招呼,在一旁的道具诊台后入座。
他非常熟悉节目流程,全程话不多,但将一些医学知识讲得通俗易懂,时不时还插入些小玩笑和夸张案例,逗得满场叔叔阿姨捧腹。
方宜也跟着笑,不得不说,许循远很有录制节目的天赋,长相上镜、不怯场,还有点冷幽默。
录制结束后,许循远在后台找到了方宜,他还没卸妆,大地色的眼影和细闪,显得一双眼睛更为透亮,像是琥珀石一般。
看着反光镜里的自己,许循远耸肩笑道:“哎呦,今天化得像个鬼一样。”
“挺适合你的。”方宜也笑,真诚道,“许医生,原来是你给我们推荐了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怎么谢你比较好?”
“彼此帮忙,用不着谢。这要是找不着摄像,节目也受影响。”
正巧有工作人员给许循远送来咖啡,是休息室现做的,他也给方宜拿了一杯。
“谢谢。”她接过来。
“没想到你们还挺靠谱的,跟李导说的时候,我还担心来着。”许循远直言不讳,夸奖道,“毕竟你们这么年轻。”
看着这个小姑娘还未完全褪去青涩,做事却是稳稳当当。今日她扎了个低马尾,淡粉短袖、白板鞋,简洁干练,在工作中神采奕奕,终于不似月余前在南市的悲伤、呆滞。
“能来参与这个节目,是我们的荣幸。”方宜想起上次还欠他一顿饭,“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行啊。”
电梯在十一层停下,方宜让他稍等一会儿,抱歉道:“我跟同事交代一下明天的工作,五分钟。”
许循远站在电梯口,看着她小跑离开的背影,笑了笑。
她性格坦率、不扭捏,这点让他不讨厌。
只是,许循远也不免想起南市的经历,如此坚韧理智的女孩,竟也会为了一段感情牵肠挂肚……
两个人并肩走出电视台时,室外还在下暴雨,将城市的喧嚣淹没,雷声不断。
已接近六点,天色黑沉沉的,如同夜幕完全降临。
这次见面气氛明显轻松不少,穿过寂寥陈旧的一楼大厅,许循远随性地把玩着车钥匙:“那我先去开车,你等一下。”
在他指尖扰动的金属环突然顿住,清脆的“啪”一声撞在骨节上。
不远处大门外的屋檐下,站在一个冷清如松的身影。背后是被大雨席卷的街道,狂风如同一只大手拉扯推搡着万物。
方宜也顺着许循远的目光看去,只一眼,心就沉到了冰冷海底。
郑淮明显然也看到了他们,身形微微紧绷,似乎想要走近。可电视台的大门被翼闸拦住,只有刷工作卡才能进出,他被阻挡在外面。
已经站在这等了近一个小时,飘摇的雨丝早将他左肩衣料打湿,洇出一片深色。
脚步丝毫未停,方宜与许循远说笑着往外走。
上午拒绝他的女孩手里,拿着一杯与身旁男人相同的咖啡。
“滴——”
工作卡轻轻落在感应区,她目不斜视地通过闸机:“许医生,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取车吧,站在这里等,风水不太好。”
许循远瞥了那个男人一眼,不用方宜直言,他也知道那是谁。
太像了。
虽然气质、五官有所不同,但任谁乍一看,都难以完全分清。
同样高瘦挺拔的身材,同样斯文的细边眼镜,就连医生身上那股子身经百战、看淡生死的气场都一模一样。
郑淮明的视线在许循远身上停留片刻,只是第一次见面,只是并肩而行……和遇到沈望的感觉全然不同,这人让他没由来地感到心慌。
眼看她就要走下台阶,他急促地喊道:“方宜,雨太大了,我送你回去。”
方宜撑伞的动作顿了一下,连头都没有回。
许循远玩味地笑了一下:“你男朋友?”
方宜垂眸:“现在不是了。”
除了雨声,只余寂静,这对话也落在郑淮明耳畔。
他紧攥的骨节泛白发青,竭力忍耐上前将她强行拉回身边的冲动。眼神如一片平静的湖泊,深藏不见底的湍急暗流:
“今晚我们好好聊一聊,行吗?”
方宜不想再演耳聋的戏码,回过头去,认真道:“今晚我和许医生还有工作上的事要谈,我们要去吃饭,就不麻烦你了。”
说着,她刻意往许循远靠了半步,将伞递给他。
意思再明显不过,许循远嘴角微抬,配合地半撑开伞,似是要共伞离开。
看见郑淮明眼中一瞬被刺痛的慌乱,方宜心里竟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感。她向来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个男人带来的喜怒哀乐,这次终于让他尝一尝这不好受的滋味。
“那你结束以后,给我打个电话……”
介于第三个人的身份,不想影响她的工作,郑淮明还是妥协了。他礼貌地微笑一下,没有再坚持。
听到他这句话,方宜丝毫不怀疑,晚上他会追到自己家里。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沉重的呼吸暴露了她的不平静。
“方老师,看来你有要紧的事处理。”许循远恰到好处地笑着插话,他向来不喜欢掺和紧张的人际关系,也懒得蹚浑水,尤其是那个男人的眼神就差把他活剥了,“那改天再吃吧。”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郑淮明一眼,对方宜说道:
“那我们晚上再联系。”
直到许循远的身影消失在大雨中,方宜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郑淮明,如同成年人在审视一个哭闹不止、撒泼打滚的孩童,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见她始终没有走开,郑淮明深呼一口气,终于敢上前,摸索着去牵方宜的手。
他知道自己此时很可悲,却又生怕稍一放手,就会永远失去那生命里唯一的眷恋……
“方宜,能不能不分手……”郑淮明漆黑的瞳孔中是深深的恳求,平日里高高在上、温文尔雅的男人,此时是让人不适应的低微,“之前是我不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第61章
她准备在他最爱她的时候分手消失。
大雨瓢泼、夜如浓墨,
马路上汽车寥寥,街边的商店也都早早关门。
往日繁华热闹的北川市被按下暂停键,黑色轿车在孤雨中飞驰,
溅起深深浅浅的水花,
时间仿佛成了虚无。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清冽的车载香水气息,
有些过于浓郁,似乎在掩盖若有似无的烟味。
方宜佯装小憩,靠在椅背上,用闭合的双眼将谈话的可能隔绝。
然而,近在咫尺的喘息仍钻进耳畔,时轻时重、隐忍压抑,
让她恨不得将耳朵彻底堵上。
突然,
轿车猛地急刹——
车靠路边停住,
轮胎与地面大力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方宜来不及反应,
惯性前冲,被安全带勒得肩膀生疼。
郑淮明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
只顾得上打开双闪灯,整个人就骤然折下去,
另一只手瞬间捣入上腹。
驾驶座的空间有限,
他侧背过身,
额头抵在窗框上,
脊背止不住地颤栗。
面上喜怒不形于色,
可激烈的情绪已经快将他吞噬,
如一把尖利的刀将五脏六腑捅得烂碎。
近在咫尺,
方宜不是感觉不到郑淮明的痛苦,却还是偏过头不再看。
既然身体不好,
就不该站在电视台外边吹风等她,再不济,以他的人脉、口才,想混进大厅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是不是赌她一定会心软?
“这套不是每次都好用。”方宜闭了闭眼,狠心道,“你能不能别老拿自己的身体要挟我?”
男人的呼吸声瞬间停滞,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叹出半口气:
“没有……”
黑暗中,郑淮明悲哀地勾起唇角,发狠地拿骨节碾压那块冷硬的痉挛,疼得目光失神。所有痛感搅在一起,分不清是心脏还是那切去一角残破的胃。
他努力挽回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再赌她心疼?
“爱人先爱己,你才出院多久,就敢这么折腾?又想进医院?”方宜责怪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关切,“你的药呢?”
郑淮明似乎疼得厉害,许久没有回应。
她自顾自地去翻副驾的储物格。一打开,里面十分凌乱,除了证件都是烟盒,还有三四个撕了包装的小药瓶。
方宜认得其中两个,一瓶是他常吃的解痉药,一瓶是止痛片。她将后者放回去,扭开解痉药倒出两片,目光触到车里冰凉的矿泉水,还是收回了手。
看到对面似乎还有一家便利店亮着灯,她叹了口气,去拉车门:“我去买瓶热水,等下换我来开吧。”
“咔哒”一声。
把手上的红色显示灯亮起,方宜如何用力也打不开。
郑淮明竟将车门全都上了锁。
“别去,我没事。”缓过这一阵急痛,他抬起一张冷汗涔涔、惨白的脸,眼中难掩对她离开身边的恐惧。
方宜见他如此反应,嘲讽地笑了一下:“我不像你,会一声不吭地消失。”
郑淮明当然知道她在指什么,生涩地吞咽了两下,接过药片,直接仰头干咽下去。又倾身将四个药瓶全拿出来,各吃了几片。
方宜不知道其余两瓶是干什么的,视线顿了顿,没有阻拦。
窗外暴雨如注,水流哗哗地顺着玻璃淌下,远近灯光交织,模糊了整座城市。
郑淮明仰陷在椅背间,寂静的空间里只剩他时急时缓的呼吸声。过了约莫十几分钟,止疼药起效,他紧绷的肩颈才松下来。
“方宜……我们好好聊聊行吗?”郑淮明迫不及待想去拉方宜的手,嗓音暗哑,带着几分温柔,“我准备好了饭,你饿不饿?先回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皮肤相触的刹那,方宜抽回了手。
之前还要分房睡,现在倒是明里暗里邀请她去家里。
“我要回云锦嘉园。”方宜不作任何解释,干脆地拒绝,“你想说什么,就现在说吧。”
没想到她如此决绝,郑淮明黯淡地点了点头——至少她还愿意听他说。
上午电视台走廊里的那一番话、女孩的两个问题,在他心头如烙铁般滚了一整天。
“之前我失声的那段时间……被院方停薪留职了,可能你听金晓秋说了吧。”郑淮明正过身子,直视着方宜,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其实,这还是李院帮我争取的……最多半个月,就会面临停职、转岗……”
转到后勤、形状、医技这样无关紧要、边角料的部门。
方宜拧眉注视他,听着这些顾左右而言他的话,直接打断:“我知道。”
“之前的事……对不起。”郑淮明艰难地开口道歉,为从贵山回来后的回避、犹豫,为之前那夜没追出去的吻,“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方宜,如果我再也恢复不了了……”
他不忍说下去,顿了顿:
“你值得更好的人。”
大风吹得窗玻璃颤动,不远处,有灌木被连根拔起,在风的漩涡中纷飞。
其实,方宜早就猜到了郑淮明态度转变的原因。
但当她切实听到他这些话时,心脏还是被挤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轻笑了一下,可笑意不达眼底:
“郑淮明,所以……如果失声的是我,或者说,如果哪天我缺胳膊少腿、生了病,你就会立刻扔下我,是吗?”
“不可能!”郑淮明瞳仁轻颤,急切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会离开你?”方宜的尾音因愤怒微微发抖,“你这是在羞辱我吗?你从心底就看不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的……”他手足无措,胸腔大幅度地起伏。
胃里的疼痛一瞬炸开,一声短促的闷哼卡在喉咙口。郑淮明生生忍下这剧痛,狠狠抓住变速杆,用力到指尖痉挛。
“我……我不是不相信。”他恨不得伸手将那器官掏出身体,唯独惧怕失去这唯一解释的机会,“你不会走的,我知道……是我不想拖累你……”
“拖累”两个字尖锐地涌入耳鼓,事到如今,他才终于将真心话说了出来。
方宜看着眼前男人诚恳、焦灼的面孔,冷汗从他英挺的眉骨落下,划过那张英俊、斯文的脸。
从青涩意气,到成熟稳重,无数泛黄的回忆翻涌。
方宜哽咽了,眼睛干涩得刺痛:“毕业那年,你和我分手……也是因为你失声了对吗?你怕拖累我,把我送去法国,又让姚春华以学校的名义资助我一大笔生活费。”
她将拖累两个字念得极重。
郑淮明愣住了,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怎么知道……”
见到他失魂落魄的表情,方宜就明白自己说的丝毫不差:“你每次困难的时候就把我推开,等好了又来找我,你把我当什么?”
她缓缓抬手,指尖触上郑淮明湿冷的皮肤,描摹着他的五官。屈辱、怨恨、愤然,几乎是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郑淮明,在你心里,我就是爱你这份光鲜的、该死的工作,爱你健康的身体,爱你照顾我……”
方宜注视着他,神色是那样平静,一眨眼,泪水却滚滚而落。她轻笑,一字一句说下去,“爱你的身份地位,爱你这张脸……是吗?”
轰鸣的暴雨将世界隔绝,灯光昏黄,女孩晶莹的泪珠闪动,灼烧着他的心。
可郑淮明深不见底的眼波中,是一片比虚无更深的迷茫,徒然地垂下,连一个反驳的词语都寻不到。
方宜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手里有一把剪刀,她一定将这个男人的胸膛直接破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在跳动!
她一把扯下领口,用力到布料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