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邱雨莱迟到了。
夏子晖再一次很早到了学校。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过去这两个月里每天都先於所有人到校,在那个时间里,整个校园都好像还在睡着。
他逐渐很享受这个时间。他终於能够远离那些拽着他去做一些不可理喻之事的家伙,只是因为他们感到无聊。他也不用思考自己的哪些行为会招来嘲笑,又有哪些事做了才能不落人口舌。只有在这种时候……
不。他突然意识到。当他和邱雨莱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同样不需要在意那麽多。
那时,他可以做自己了。
邱雨莱一天都无影无踪。
是生病了吧。夏子晖这样告诉自己。昨天放学後好像是有阵凉风来着,八成是感冒了。早就跟他讲了嘛,人总归是不能上那麽多补习班——
喂,活动课打球。後座的谢永明如往常一样戳戳他的肩膀,指尖掐进他的皮肤里,留下一阵刻骨铭心的疼痛。夏子晖皱了皱眉。
不了。
他回答,目光落在教室前排邱雨莱空荡荡的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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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g嘛?有事啊?!
谢永明极为不满地回应。他觉得奇怪,夏子晖以前从来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嘻嘻哈哈什麽都要应下来才行。
「我没事就必须去打球吗?」夏子晖反驳道。紧接着周围几个同桌吆喝着,晖哥,是不是要去约会啊?不出几秒钟这个莫名其妙的言论就在这一圈人之间传遍了,他们把习题册最後一页撕下来团成纸团扔向他然後说,晖哥,很厉害嘛,你这家伙……
「喂,所以是真的有约会吗?」谢永明继续戳着他的肩膀。
夏子晖的呼x1急促起来。
喂,晖哥——
「哐!」
椅子掀翻在地,随着关节和皮肤的撞击声,谢永明直挺挺地倒下去,椅子跟随着他的身t一起摔在地上。角落里乱了套。人们蜂拥而至,大概有五六个人突然冲撞在一起,他们也不管孰是孰非,大概只要是拳脚相加的事就一定要上来大g一场。
夏子晖才不管到底有多少只手巴着他的脸,撕扯他的头发,拽着他的衣角。他只是着了魔一样、用尽全力将拳头砸向谢永明。
「我!」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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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拳。
「去!」一拳。
「打!」一拳。
「篮!」一拳。
「球!」一拳。
仿佛他的手是身外之物,直至关节渗出血来。
一开始谢永明还会反抗几下,抬脚来踹他,渐渐地也泄了气,好像任人摆布的玩偶无意识地躺在地上。原本看热闹的人群逐渐紧张起来,伴随着尖叫和桌椅冲撞的声音,凑上来胡乱打架的男生看傻了眼,从一开始不分敌我地嬉闹转而开始试图将夏子晖拉开。
可夏子晖像是徒增了无尽的力量,即便是三四个人,也抵不过他si命扒在谢永明身上。
「老师来啦——!」
「周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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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後面喊,人群又乱起来,一些人被踩掉了鞋,还有人被扯掉了发带,但都不及夏子晖脸上和手臂上逐渐泛起的触目惊心的淤青,可他对此置若罔闻。
「都说了我不去打篮球。」他一遍遍低声念着,「我再也不去打篮球了。」
「夏子晖!」
他被拉开了,就在他突然泄力的一瞬间。有人把手臂穿过他的腋下把他y生生拖离已经躺在地上失去意识的谢永明。你疯了吗?夏子晖同学!周老师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回响。你疯了吗?!
是啊……
我是疯了吧。
邱雨莱的课桌上,由於主人的缺席而被前後左右的同学摆上了他们自己的ch0u屉内放不下的东西。一角被坐在左边的放了水瓶,正中央堆放了一摞老师批改完发回来的练习册,另一侧摇摇yu坠地挤着几袋薯片,连座椅也被从课桌下拉了出来,放着不知是谁的脏兮兮的外套,课桌下面的空间则放了两双占满泥水的鞋子。
座位周围b以往更加的熙攘喧闹,彷佛只少了这一个人,教室中就多出了几十倍的空间一般。那些空间被班里每一个人饥渴地汲取着。课间时,邱雨莱的座位被所有人争抢着占有,和周围人聊天也好,发作业时临时停留下来把一摞练习册放在那上面也好,那平日属於邱雨莱的座位此刻被所有人孜孜不倦地利用着,甚至b邱雨莱本人坐在那里时更加其乐融融。
那桌椅一点都不寂寞。
放学后,夏子晖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看着窗外斜shej1n来的光柱把空气中舞动着的灰尘描摹出一条条细碎的白se影子。邱雨莱的桌子上摆着前些天交上去刚刚发放下来的练习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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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册的页角微微翘起。夏子晖似乎能看到邱雨莱有些偏执地按压着那翘起的一角,试图将页面抹平的模样。他角度完美的肩膀稍微耸起来,深低着头,手指按压着页角直到粉se的指甲开始渐渐发白。这般想象着,夏子晖差一点就在那座位上看到了他。
他甚至能讲出自己想象中邱雨莱的模样。他就坐在那里呢,刘海垂到眼睛上,然後他徒劳无功地把发丝撩上去,无聊地把每一本书的封面顺着页脚卷起来,又乐此不疲地反过方向卷回去,看着那封面扭曲成波浪形,然後回过头,对上夏子晖的视线。
没有人看得到他,仿佛他完全不属於这里。
如果认真想来,也确实如此,对吗?邱雨莱的做派和打扮真的和他们很不同,好像来自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喂,你在看什麽啊,子晖。
眼睛眯起来,下眼睑鼓起打下一片y影的小小的卧蚕。嘴唇是很翘的……是这样吧?
子晖。
子晖。
「子晖——!」
夏子晖着实被吓了一跳,磕磕绊绊地从座椅上窜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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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了他一头的nv孩抬着视线看着他,睫毛扑闪着,细碎的刘海沾了一些汗水。
是林晓婕。如果是往常,夏子晖大概又要摆出和nv孩子对话的时候那gu嘻嘻哈哈的潇洒自如的模样,只是这一次被林晓婕抢了先。
「这麽晚了还不回家吗?」nv孩眨眨眼问道。
「那个,我,哈哈」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打着马虎眼。
「你这个人,不会真像他们说的,要偷偷和谁约会呢吧!?」
「有点困了,这就回家!」夏子晖见状立刻跳起来,转身就摆出一副收拾书包的样子,「你也赶快回家吧?」回过头,却看到nv生站在邱雨莱的桌旁,掀起了摆在桌上的练习册。
「……嗯?」夏子晖脚下一滞,「今天是你替了雨……邱雨莱的班长工作了吗?」更亲密的昵称被他y生生吞了回去,「你知道他今天为什麽没有来吗?」
&生扭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你没听说吗?明明平时那麽喜欢八卦的……」林晓婕嘟哝着,撩了撩头发,黑se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他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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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认为自己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些似乎可以被归为八卦的事情。
「邱雨莱昨天晚上回家的路上遇到意外了。」
几天内,随着邱雨莱的持续缺勤,那个「晚上回家路上遇到意外」的故事多了很多个版本。
听说了吗?邱同学在放学回家的时候遇到了几个混混在群殴一个学生,他立刻就英勇无畏地冲上去见义勇为了,阿萱告诉我的,她刚巧看到了,画面超可怕的,一直躲在街角的便利店里远远地看都不敢跑上前呢。希望能快点好起来啊。
哦,他啊,今天打球的时候听隔壁班的说是邱雨莱那家伙又在路上招惹了谁,一天到晚摆一张臭脸,意外什麽的,还不是那家伙活该咯。
怎麽办,放学路上都会出意外,好害怕啊。我们一起去医院探望雨莱好不好?
好像是有几个坏学生一直在找他的麻烦,邱雨莱实在忍不住就一个人单挑了他们一群人,把那些人打得头破血流,自己只受了点轻伤呢。七班的那个、那个学习委员放学的时候刚巧看到,她告诉我的,一定就是这麽回事了。
什麽嘛,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有人给他点教训也好——
「意外」的版本还在成倍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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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子晖在悠长的楼道的人群中穿行时,所有闲言碎语一个字不落地钻入他的耳朵里。高一的nv生们崇拜地谈论着她们脑海中邱雨莱学长打架时帅气的身姿,又或者是几个头发乱糟糟的男生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因为邱雨莱又一次成为了话题的焦点而嗤之以鼻。
他们每个人都在谈论着邱雨莱。
他们每个人口中都有一个邱雨莱。
那无数个邱雨莱之中,没有一个是属於夏子晖的邱雨莱。
夏子晖的邱雨莱是什麽样子的呢?
他绞尽脑汁想了很久,当放学铃声响起,校园再次回归沉寂的时候。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天凉了。这些天来了台风,把树叶吹落了一半。年级组要求每个班指派一人去c场扫落叶,那里却不知不觉成了人们放课後的斗兽场。扫帚为剑,簸箕为盾,嘿嘿哈哈打闹许久。
邱雨莱大概也能够陪他做这些。
然後在那个时候,他又要不厌其烦地聊起他们该如何去南极了。
我们会离开这里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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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年,我们就可以申请大学了,我们会申请别的城市的、别的国家的大学。他说。
我们会一起去南极的。我们会离开,不留下任何东西。他说。
喂,雨莱。
想要知道你留下了什麽吗。
你离开了这个地方,留下了一个迷失了方向的我。
意外发生的一周之後,舆论开始朝着不能遏制的方向发展。一周内,谈论邱雨莱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少。即便是那些叫嚣着要去医院探望的人也逐渐噤声。就如同每一个进入这些高中生的生活而後又离开的人一样,邱雨莱这个黑白的名字在少年少nv缤纷多彩的世界之中迅速被洪流淹没,直到下一个谣言爆炸开来。
邱雨莱si了。
啊——?!si掉了?!邱雨莱si掉了?!
学校里又开始遍布邱雨莱的名字,配着十几岁孩子尖刻如待宰的母j一般的叫声,再加上几滴y挤出来的泪水当陪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们那一张张聝噪的嘴多吃下几口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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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si了?!
打篮球的时候随着邱雨莱这个名字从其中一个少年的口中流出,篮球缓缓落下又弹起,一群男生咬耳朵一般开始讨论起了这不可思议的言论。
学校里曾经欺负过邱雨莱的霸凌者们都集t哑火。平日飞扬跋扈,烫一头金棕se爆炸头的学生们冬眠似的地消失在了深秋冷清的校园之中,谢永明一行人更是改头换面一般,对老师毕恭毕敬,上课遵守纪律,被撕得乱七八糟的练习册也开始有了做作业的痕迹。
让他们更加措手不及的是,学校竟然来了调查事件的警员。据说是邱雨莱他妈妈报了警。自修课上的时候他听到谢永明在他身後议论道。
咦,是之前来学校的那个麽?
哎?那个nv人好年轻,还以为是他姐姐!
那是他的後妈!你们不知道?邱雨莱的爸妈离婚过,他爸爸又找了个小的……
怪不得,呵……一家子都是怪人。
在警员面前倒是没什麽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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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那天下午最後一次见到邱雨莱同学是什麽时候?」警员盘问的时候,谢永明只会摇头了。
「——放学之後就没再见过了。」
「你放学之後去了哪里?」
「放学之後我向来是直接回家的,对吧,妈?」
「是、是……」
「听他家里人讲,他在学校有被霸凌过?你们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吗?」
「啊,我们……」
谢永明的母亲终於是忍不住拽着把谢永明拖到身後,在他的手臂上留下红se的印子。
「警官,我们永明是b较——不善言辞的孩子,不太清楚这些事情。我一直跟他讲,专注功课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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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永明的母亲说出这番话,那警员便沉默了一段时间。这个警员姓林,他看上去不年轻了,应该在针对青少年事件上见过不少用这番话来塘塞警方的父母。他立定了,微微欠身,似乎是决定结束这短暂而毫无信息量的对话。
「好的,永明妈妈,谢谢您。如果後续有什麽情况,我会联系你们的。」
「好、好。」谢永明母亲含着笑,一只手抓着谢永明的脑袋,b着他深深给警员鞠了一躬。
「谢谢林警官!」谢永明很大声地喊,好像他是这所学校里指认的荣誉学生。
夏子晖觉得好笑。
谢永明啊……
他明明是个杀人犯。
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