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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不是人?”
明也半天也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没事,回本体养伤去了,不必担心他。”
“一个剑灵罢了。”
斩清语气平淡,比起断水,反倒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更有意思些,问说,“他要杀你,你还想救他,不害怕吗?”
“医者仁心啦,”明也摆摆手,又道
“他不敢……是您不让吗?”
斩清微颔首,回身请明也坐下,给人倒了茶,“他怕我丢下他。如果他真得动手了,我便不会再留下他。”
明也似懂非懂地点头,捧起杯子,呷一口热茶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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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要紧吗?”
明也摆摆手,“不很要紧,看,血已经不再留了,您的呃,您的剑灵,很厉害。”
明也仰头给斩清看他颈项上横着的两条血纹,浅一些的已经不再出血了,深一些的那条还在向外渗血珠子,不过的确不深,堪堪切开了一点皮肉。不过脖颈这处不比其他,稍有不慎,人就没命了。
斩清在心里重新对自家剑灵的实力有了新的评估。想也是,人能自己从悬崖底下爬出来,追着他的步子,从北地一路跋涉到了晏城,哪里就弱不禁风了?
斩清笑自己痴蠢。
这样都有办法杀人……他还想解开人一身凶煞气的封印,要真如了这狗东西的愿,不晓得要捅出多大的乱子来。
屈指敲桌,一下一下不紧不慢,慢慢思量着,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同这畜生共处。
明也有些局促,这人理他一会儿,又冷他一会儿,教他不知所措。
人这会儿又陷进自己的思绪里面去了,他小声叫着,“小道爷,小道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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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清回神来,侧目看他,挑了下眉。
“嗐……想问问,您怎么称呼啊?!”
“斩清。”
言简意赅。
明也听着耳熟,仔细搜索着大脑储存,然后猛然起身,倒吸一口凉气,“断水剑仙。”
“啊!断水!!!”
好端端的人一秒化身尖叫鸡。
“您,您是要去哪里?”
勉强平复下心情来,明也的心脏还砰砰砰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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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清面不改色地扯慌道,“南下寻友。”
“您也要去南方吗?”
青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修士,修士很受用,态度也和缓下来。是了,斩清就喜欢这种类型的人,江砚秋,云娘,还有眼前的明也,这种不设防的,剔透澄澈的目光,再带一点崇拜,冷情的修士在这种视线的注视下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要脸红。
再坚硬的刺都软下来,斩清闭关悟道的时间长,游历人间的时间短,实际也还是个面冷心热的少年。
断水不一样,他在无数人手里呆过,看惯了炎凉百态。其中又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里都是在杀戮中度过,他饮过仇敌的血,也饮过同伴的血,父子相残,手足相残,杀过邪佞,也杀过忠良。
是以斩清厌恶断水装出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模样来。
他知道,剑灵骨子里就是冷的,暴虐喋血的因子种在这人的灵魂深处,却一贯会演,而斩清,仿佛记不住教训一样,一次又一次相信了断水,然后被骗。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相信断水说得任何一个字,那也不过是他终于认清了事实罢了。
不过斩清并不愚蠢,他不接话,反把问题抛回去,“嗯,怎么你也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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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我有一个兄弟在木野做买卖,我要去投奔他。”
说着明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看我这幅样子也知道了,我现在身上半文钱也没有。”
“我的行李和盘缠在路上被人抢了,连带着我谋生的饭碗。”
“人家心善,没伤我性命,还给我留了身衣裳……嗐,我要不是实在饿的不行了,也不会起吃霸王餐的念头。”
“要不是您,我都怕被打死……你看看那人,那么大拳头,有我半个脑袋那么大。真吓人!!”
明也做苦瓜脸状。
斩清慢说道,“你说你是郎中,我倒看你像说书先生,话是一套一套的。”
“哎呀呀,这不是听得多吗!”人讪讪羞红了脸。
斩清勾了勾唇,不知道信了多少,接着问道,“你现在没有盘缠,也没有防身的本领,一个人,要怎么去木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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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人言,明也又苦起脸来,“正愁呢。”
“道爷,您要去哪啊,你看都是往南走,要是顺路的话,捎带我一程行吗?”
“路上用您多少钱,我找到我兄弟后,一定悉数都还您。”
斩清摇摇头,倒一杯茶,又问道,
“要是找不到你那兄弟呢?你又要怎么办?”
“左右是个去处,在当地找个医馆打杂工呗。”
“道爷,您是个好人啊。”
明也睁着亮晶晶的双眼一转不转地盯着修士看,“不会还计较我这点开销,我饭量少,很好养活的。”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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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清端起杯子喝一小口,抬头对上明也的目光。
笑起来,轻轻摇头。
“可惜我不是。”
说罢,目光就冷下来,人没动,而树静风停。
刚过正午,阳光正是最刺目的时候。
斩清的目光让明也心里发毛,忍不住想躲,待要侧首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什么情况!
紧接着他喉咙一紧,就像有什么人在锢住他的身体的同时又卡了住他的脖子一样。没征兆地,屋子里的桌椅板凳开始咯吱作响,听得人耳膜刺痛,牙根发酸。
咔得一声,茶杯裂开了三道纹,接着就散作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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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杯,那个他方才还端着饮过茶水的瓷杯就这么在他面前生生裂开了!!!
明也觉得他也裂开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
“谁派你来的?”
“有什么目的?”
斩清一句句逼问着,紧紧盯住明也的眼睛,目光像刀一样直直刺进青年人不设防的心底。
可明也哪里开得了口,说得了话,他都快喘不上气了。在不明物的压迫下,他就要被压成一张肉饼,贴在椅背上。不由得开始后悔,早知道要这样……还,还还不如就让断水一刀把脖子抹了呢,起码死的时候能痛快点。
明也满眼不甘的悲愤色。
“呃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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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抬手,却连蜷蜷手指都做不到。
也试图用眼神求饶,可落在外人眼中只是嘴歪眼斜的面容扭曲。
救命啊。大哥,我冤枉,我不是,我只是一个被抢了行李没钱吃饭流落街头希望逮一个冤大头宰一笔的平平无奇小郎中啊。
人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鼓出来,冷汗如瀑,将白衣浸得湿透,皱缩着团在青年人四肢上。
斩清只是冷眼看着。
希望能找出些端倪来,可惜了,明也的惊恐是真的,愤懑焦虑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
一个只说真心话的人,在死亡面前也没有破绽可寻。
他不能真得杀了明也。
在他找到理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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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虽然仍有疑虑,却也终于高抬贵手。
放过了这个快要大小便失禁的可怜人。
明也身上骤然一轻,一种飘然若仙的感觉升腾起,鬼门关前走过一遭,
明也他升华了!!!
“谢谢道爷给小人一个解释的机会。”
现在明也想跪下来给斩清磕一个。
您怎么不是好人的,您饶了我一条狗命,道爷,您这是天大的好人啊!
他瘫在椅子上像一滩烂泥,眼珠子好像鼓出去安不回来了一样不会打转。
斩清也不催促,静静等着,窗外光斜射过来照亮了修士的侧脸,一时间倒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可惜现在没人能欣赏这份美,明也是必不能的,斩清这会儿在他眼里比阎罗恶鬼还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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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我看您不像是本地人,口音面貌,倒像是从北地来的。”
“明也当时看见您二位在街上举动了,知道您必不是寻常人……这不就,想着,万一能救一下呢,这不就是机会嘛?”
人说着,带上了哭腔,忍不住抽鼻子。
“明也没有跟踪您,明也什么都不知道啊,真没有坏心思的,您要是怕我坏了您的事,明也这就走。”
斩清起身,上前两步,一把捏住明也的下颌掀高来看。
人脖颈上还有两道红艳艳的血痕,这会儿清秀的面上被捏到变形,真真是可怜极了。可是斩清想错了,明也没在装的,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外流。骨碌碌滚过颧骨,滚过唇角,滚过下颌,落在修士手心里。
唔……真哭了。
从没有人在斩清面前哭得这么委屈,又强装要坚强。
修士心软了一下,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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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明也却被斩清吓到,哇得一声真哭起来,扯着嗓子喊到。
“您饶命,您饶命……斩清道爷,不,斩清爷爷,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
“别,别杀我——”
什么跟什么啊。
斩清一头黑线。
微弓腰,抬起袖子小心洇去男孩子的泪,声音也放轻,说着,“我知道了。”
是未曾有过的温柔。
“嗝”
男孩子收了声,可是哭太狠了,忍不住打了个哭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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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动静闹得太大了,这时,有人在门外敲了敲门扇,朝屋里人问道,“客官,出什么事了吗?”
“无事。”
斩清变脸很快,冷声答道。
门外人犹豫着,又出声提醒道,“客官体谅小店,屋子不隔音的,当心吵到其他客人。”
“是,我们会注意。”
“那您没事,小的就下去了啊。”
斩清回头去看明也,明也两手捂住嘴巴,又挪动手指,露出一条缝隙来,小声问,“那我能不能跟着你们啊。”
“可以。”
斩清答应下来,不安定的因素还是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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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雨水多,倒傍晚时,又淅淅沥沥得起了雨。
明也腆着脸跟斩清回了家,修士颇为诧异地盯着小郎中上下打量,无处可去的话,那你此前都是在哪里过得夜?
明也苦哈哈地说,我运气好,进城第一天这不就碰上你们了。
斩清回想自己看见男人的第一眼,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不过茶楼上见的时候男人确实狼狈的很,像是一个刚从强盗手里逃生的人。
忍不住说,“你运气不错,能碰上只谋财不害命的强盗。”
明也是顺杆就爬的蛇,接话说,“是,如果是碰上了七殇宫的人,我这会儿肯定是死了。”
“七殇宫的人也打家劫舍?”
“抢劫有功啊!七殇宫就是个聚众传销的土匪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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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招纳门众又不用考核,提个人头就能进。”
“而且做教众有好处的啊,功法,银钱,有的是人挤破了头颅想往里进。”
斩清仔细听着,要说明也就这点好,给个话头,自己就把脑子里的东西吐干净了,都不需要费心盘问,省心省力。
明也是什么身家都没有,无事一身轻。斩清在收拾自己的行李。
小郎中没什么距离感,逮谁都往上贴,哪怕斩清不久前还要杀了他,这会儿也能心无芥蒂地去亲近。
“道爷,”
人猫着身子贴着斩清的脖子叫一声,吓得斩清一激灵,忍不住躲开了,抬手推开明也凑过来的脑袋。
“叫我斩清就好。”
“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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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中把两个字喊出了十八个弯,听得人简直毛骨悚然。
“怎么?”
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微微躬着腰,一手压着肚腹说,“饿了。”
饥饿,斩清几十年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一时间也没法共情,不过,人不吃饭会死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怎么来解决这个小累赘的生存问题呢,斩清一时间没法给出合理方案来,于是下意识就喊到,“断水。”
明也想到断水死前的惨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想说,不用,他自己想办法好了……一个轻飘飘的人影儿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断水在斩清面前总是尽全力想表现出自己乖顺的一面来,伶仃一个清瘦的人儿,低眉顺眼地站着,应声说,“主人,断水在。”
斩清却不看他,摆一摆手,把手里麻烦交出去,“带他找点东西吃。”
人便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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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水带着明也消失在斩清的面前。
明也也低眉顺眼地跟着断水的步子走。
这个地方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吗?显然是没有的,断水昨晚就看过了,因此丝毫不怀疑。而且连下了两天的雨,就算家里有食材,这个天气也生不起火来。
于是断水领着明也出了大门。明也提着袍角追上断水,柔柔叫了一声水哥,吓得断水也是一阵毛骨悚然。
“水哥,咱们哪儿去啊?”
断水斜了他一眼,“你不是饿了吗?”
“哦,好好的。”
断水看着不近人情,明也被人外露的锋芒刺伤,不太敢多说,怕惹人讨厌,殊不知明也决定赖上斩清的那一刻就已经上了断水的黑名单了。
断水拎了伞,明也却没有,也不敢上前,怯生生地在后面跟着,落得太后了就跑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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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夏季的雨只会越下越大,蒙蒙雨线断了,断成豆大的雨珠子,又急又狠,砸在人脸上很疼。
明也睁不大开眼睛,有心喊一声,话没出口就撞上了一堵墙。连绵不断落下的雨没了,而雨声不绝。墙是柔软的,明也的脸贴着干爽的织物蹭了蹭,嗅到了淡淡的血气。
不太敢置信地抬头看,不是别人,正是断水,袖管贴着手腕缠紧,缠出干练的姿态,却显得过分伶仃。修长削瘦的指握住伞柄,大半倾斜过来,将明也的身体庇护住,遮了凶猛的雨势。
就明也愣神的功夫,断水自己的发丝就已然被雨水打湿。
“啊。”明也轻轻叫了一声,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断水抬了手,指尖蕴着一团莹莹光晕。手掌虚虚拢在了明也的发顶。一股暖意在明也周身升腾起。明也惊讶看着周身起的变化。
雨天寒凉,明也淋了雨,肚子又饿,方才还冻得瑟瑟发抖。这会儿却不觉了,那宛如附骨之疽一样的湿冷被断水指尖凝起来的一点光驱散。不一会儿发丝和衣服就都干了。
诶,好厉害。
明也星星眼盯着他的水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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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水却对这种注视完全免疫,他只说,“你太脆弱了,生病会很麻烦。”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断水没说,他担心他的主人会责怪他没照顾好这个小东西。
不是无端恶意揣度,他会有这种顾虑是因为不止发生过一次。
明也摸了摸鼻尖儿,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断水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小家伙儿,心不由自主地疼了一下,又强迫自己偏过头去,不去看,不去想。
明也却没有错过人眼中一晃而过的殇色。待要开口表示一下关怀,却被男人抢先了。
“走吧。”
断水照顾明也,将伞换到左手边儿,两人中间,微微向身边人那侧倾斜着。
伞不大,两个成年人打,当明也发觉自己被完完全全庇护在伞下的时候,不由得扭头去看断水,果不其然的,人靠外的半侧身子已然被雨水浸得濡湿,发丝和衣物都贴在身上,漉漉地向下滴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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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好意思——
明也向前跳了一步,又踮起脚尖去抓断水的手,将雨伞摆正,在一个平等的,谁也不多偏心一分的位置。
他笑一笑说,“要不然还是我来撑伞吧?”
断水敛狭了眸子睨看,对上明也积极踊跃的神情,又勾了勾唇,摇头说,“不用。”
“可是——”
明也还要再说,断水也没甩开明也的手,只是往高举了举,然后明也就尴尬地发现自己够不到伞柄了。
断水还要继续补刀,“你太矮了。”
又又被嫌弃了的明也很是垂头丧气,努努嘴,不再说话了,老实享受断水这一份没一点关心在内纯粹为了完成任务性质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