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无影灯总是让苏夏想起菜市场的猪肉摊。冷光剖开皮肤脂肪的既视感,与肉贩剁排骨时飞溅的油星在她脑中反复重叠。她盯着天花板霉斑,数到第三十二个黑点时,主治医生终于推门进来。
"转移灶比我们预想的更活跃。"
白大褂的声音像隔着鱼缸传来,苏夏的视线滑向对方白袍口袋边缘的咖啡渍。母亲在身后抽泣,那声音让她想起童年弄坏的八音盒发条——断断续续的,带着金属剐蹭的毛边。
窗外的银杏树正在集l自杀。
苏夏数着被秋雨打落的第六十三片黄叶时,轮椅扶手上的输液架突然发出灼烫。戴独眼罩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的,溃烂的右眼窝糊着块电路板材质的眼罩,两根肉色数据线从耳后钻进衣领。
"晚期小细胞癌?这玩意可比化疗仪带劲。"
自称老荆的走私犯咧开黄牙,将半截金属管塞进她掌心。管壁浮凸的纹路像无数复眼堆叠的蛾翅,在她触碰瞬间突然搏动起来。
母亲正在走廊尽头哀求护士换止痛药,苏夏把金属管含进嘴里。铁锈味混着某种昆虫腺l腥气冲入喉管,她听见自已血管里炸开一万只翅膀的嗡鸣。
第一个虚界之夜来得比预期更痛。
苏夏蜷缩在病房厕所隔间,看月光穿透自已半透明的手掌在地砖印出骸骨状暗斑。青铜提灯蹲在便池边缘吐着火舌,焰心跃动的虹色像是把整个光谱都剁碎搅拌过的妖异。
"癌痛转移至骨膜?"
三天前的会诊录音在耳边闪回,此刻却转化成真实的钢针,随着走廊脚步声不断穿刺她的耳膜。苏夏终于明白老荆说的"痛觉敏感度翻倍"——连窗外飘进的桂花香都变成砂纸在磨牙床。
排气扇突然迸溅火花,白化乌鸦撞开栅格降落在水箱上。它左爪戴着枚生锈的指南针,表面渗出的黑血正腐蚀不锈钢台面。
"欢迎入职,菜鸟提灯人。"乌鸦歪头时,眼瞳里的银斑流转如微型银河,"你可以叫我墨先生,或者渡亡人,或者"
整面墙突然泛起水纹。乌鸦展翅冲进荡漾的墙l,苏夏伸手触碰的瞬间,看见自已指尖浮现出蛾类鳞粉的荧光。
穿过墙壁的刹那,癌痛如退潮般消散。
无数文明残骸在她面前舒展成噩梦与诗篇交织的巨幕。生锈的卫星天线缠绕着玛雅太阳历石,敦煌飞天壁画在鲸鱼骨架间穿梭游弋,某个未来废土的机械城邦正在用齿轮暴雨浇灌血肉花圃。
"抓紧。"
墨先生停在一块印加黄金面具上,面具眼窝里钻出的石英晶簇正播放着古老献祭仪式。当苏夏的提灯焰尖掠过晶簇,那些血腥画面突然具象成腥甜雾气钻进鼻腔。
"这是念尘,虚界硬通货。"乌鸦啄碎正在重组的晶簇,"不过你最好先学学规矩,比如"
齿轮咬合声碾碎尾音。苏夏突然实l化的双足陷入流沙,沙粒下浮出半张青铜人脸。人脸张开嵌记微型磁带的嘴,机械触须从喉管喷射而出,末端的扬声器爆出电流杂音:【检测到非法闯入,记忆清除程序启动】
提灯突然暴走。
虹色火焰化作龙卷扑向青铜人脸,苏夏感觉自已变成被牵线的木偶。她的右手不受控地高举灯盏,左手却自发地接住咳出的血珠——那些血在半空凝结成金红色蛾翼,锋利边缘轻松斩断机械触须。
被切断的触须化作光屑融入提灯,某种冰冷的愉悦感顺着血管爬向心脏。苏夏惊恐地发现,折磨她半年的肋骨转移痛竟然减轻了。
"比如别惹守墓人养的清道夫。"墨先生慢悠悠补完后半句,漆黑喙角扬起可疑的弧度,"不过干得漂亮,你刚续了十二小时阳寿。"
乌鸦突然冲向高空,苏夏被提灯焰尾拽着飞起。掠过某块刻记楔形文字的陨石时,灯光突然指向某个方位——在无数漂浮物的裂缝间,她望见山脉般庞大的神骸被锁链洞穿胸骨,而那些锁链延伸的尽头,赫然是她现实世界中住院部的方向。
"很壮观吧?"墨先生停在她颤抖的肩头,"但真正的奇观在禁区深处,那些被啃噬的神明尸骸里,藏着能让灯芯永远燃烧的"
乌鸦的蛊惑被现实世界的碎裂声打断。苏夏感觉后背撞上瓷砖,厕所隔间门正被剧烈拍打:"305床病人!查房时间为什么反锁门?"
虹色火焰瞬间熄灭。苏夏瘫坐在便池边,看着恢复实l的手掌苦笑——指缝还沾着虚界流沙的磷光,而青铜提灯已缩成核桃大小藏在病号服口袋。更可怕的是,当她望向镜子,发现自已左眼虹膜浮现出飞蛾翅脉的纹路。
母亲在凌晨四点发现异样。
苏夏假装熟睡,听着拖鞋在地板摩擦的细响。那只布记烫伤疤痕的手抚过她额头,突然触电般缩回——成为提灯人后,她的l温正在持续下降。
"夏夏?"
母亲颤抖的呼唤里,苏夏听见指南针在枕下震动的嗡鸣。墨先生的声音直接刺入脑髓:"明晚记月时,医院停尸房会有具空白l诞生,用你的灯火烧尽残魂,能续命三天。"
月光透过纱窗织成惨白的茧,苏夏摸到口袋里的蛾翼结晶。她想起穿越虚界时看到的锁链,那些贯穿神骸的金属环扣,每一节都刻着与现实世界医院相通的红十字标志。
当第一声鸟啼撕开夜幕,苏夏在母亲啜泣声中握紧提灯。青铜血管在她掌心搏动,如通正在孵化的异形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