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岭。
糜仲带着自己的家丁,一行人匆匆上山,只为赎回他的宝贝儿子。
年迈的糜仲老来得子,他对儿子糜应极为宠溺,从小娇生惯养,除了本身的籍贯卑贱之外,糜仲给糜应提供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昨天,他的儿子被飞云寨的山匪劫了,山匪留了一封信,信件写着让糜仲带着诚意上山赎儿子。
糜仲当然不敢报官。
武原县的两任县令、县尉都被山匪杀死了,报官管什么用?
还不如自己割些肉出去,把儿子赎回来,以后严加防范就是。
从山脚到山顶,糜仲需要经过前前后后八层关卡,他身后抬来的钱资箱子被检查了八遍。
“这飞云寨匪寇把寨子经营成雄关险隘,端的是野心不小。”
糜仲走南闯北很多年,他发现飞云寨的布局跟川蜀的剑门关、葭萌关极其相似。
都是那种占据险要地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型关隘,此类关隘一般都会储备大量粮草。
“想要攻破这种山寨,只能断水。”
糜仲在心中揣测,这份揣测很快被推翻。
因为到了山顶的糜仲发现,山上有一条瀑布水源,源头就在顶峰,断水难于登天。
山顶寨门处。
有山匪见糜仲来了,连连敲响锣鼓。
“快去禀报大当家,就说武原富商糜仲来了。”
不一会儿。
去报信的山匪又折返回来,冲到糜仲面前。
“大当家有请,随我来!”
山匪在前面带路,糜仲跟在后面。
他带来的数十名家丁全部被拦截于寨门之外。
以至于糜仲停下了脚步,眉头直皱。
“这是大当家定下来的规矩,如果不喜,大可离去。”
山匪说道。
糜仲心忧儿子,只能咬牙跟上。
寨中一处屋舍内。
富商糜仲见到了王冲霄,也见到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爹!”
糜应疾步回到糜仲身边。
“应儿,你没事吧?”
糜仲赶紧检查自己儿子的身体,一番摸索后,发现并无零件缺失,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大当家,我已经应邀而来,诚意钱资也摆在寨门外面,可以放人了吧?”
他问王冲霄。
“不急,来者是客,吃个饭再走。”
王冲霄在寨子里设宴,款待了糜仲、糜应父子。
“寨子里条件有限,比不得阁下家中的山珍海味。”
他所提供的都是简单饭菜,只管饱,做不好精细美味。
“大当家说笑了,我早年行商时,吃的都是糟糠菜。”
糜仲面色如故,吃着山寨里的饭菜,他只想早点吃完,然后带儿子下山。
反倒是一旁的糜应,只是喝酒,寨子里的普通饭菜,难入他口。
“孽子,嘴巴刁得很,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吃得下要吃,吃不下也要吃!”
糜仲猛地训斥糜应,内心里却一阵心疼。
他的宝贝儿子,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等劣质饭菜呢?
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他糜仲英明一世,就因为是商贾贱籍,被士族欺辱,被官府欺辱,被山匪欺辱。
挣再多的钱,还是提升不了地位,他不甘啊。
糜应畏惧父亲威势,只能低头扒饭。
“饭时何须训子?糜公子吃不下,不吃就是了。”
王冲霄摆摆手,示意糜仲不必如此大声。
“老朽管教不严,让大当家见笑了。”
糜仲拱手。
好不容易熬到这场宴席结束,糜仲再次提出要把寨外的钱资搬进来,赎回他的儿子。
“趁着天色未晚,早点清点,早点下山。”
糜仲说道。
“我有一场交易想找阁下合作。”
王冲霄把糜氏父子请到了一处僻静的屋子里。
“我听说糜氏这些年来,生意越加难做了。”
“官府提高商税不说,门阀世家也要横插一手,还要胆战心惊避开我们这些山匪的劫掠。”
“一轮行商下来,收入甚至不能和支出持平。”
“这样下去,再大的家业也要败完呀。”
话音落下。
富商糜仲沉默了一会,方才开口。
“世道是这样的,除了逆来顺受,还能怎样?”
活着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王冲霄又问:“逆来顺受,你甘心吗?”
“论能力,你比武原县那些官吏、门阀子弟差多少?”
“说句实话,他们能做的事,你也能做,他们做不到的事,你亦能做。”
“凭什么他们能够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而我们这些山匪、商贾只能低头,只能仰望?”
“又有哪个生来就愿意当匪寇,当商贾呢?”
“你差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几句话仿佛洪钟大吕,狠狠地撞击在糜仲的灵魂深处。
糜仲看向王冲霄,说道:“改命谈何容易?”
对此。
王冲霄只问了一句简单的话。
“你刚开始起步经商的时候,能预料得到有今日成就?”
现场寂静无比。
诚然,糜仲刚踏入商海时,所思所想也只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没想过会成为武原县富商。
“很多事情,不是看到了希望才去做。”
“而是坚持做下去了,才会看到希望。”
“我们这些当山匪、当商贾的没有错。”
“错的是大乾的世道。”
“世道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王冲霄告诉糜仲,以前所有欺辱过糜氏商队的人,他都会帮糜仲找回场子。
“我在明,你在暗,我去抢他们的钱资、米粮回来,用你糜家商队的渠道,瞒天过海一一运走。”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王冲霄留一些消化的余地给糜仲。
他不急着催促对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夕阳斜照,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披在糜仲身上。
“这恐怕不是长久之计,武原县官军对付不了你们,云中郡的边军一定会来。”
糜仲抬头,想到了以后。
“不管是官军,还是边军,他们剿的都是山匪,你怕什么?”
王冲霄问。
“怕我把你供出来?”
这话说到了糜仲的心坎里,他的确是怕受到牵连。
见糜仲不说话,王冲霄哂笑不止。
“那你活该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你的儿子,你的孙子给那些门阀子弟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你的后代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把箱子留下,带着你的宝贝儿子滚下山去。”
王冲霄下了逐客令。
糜仲默不作声,拉着他儿子出了山寨,踏着夕阳的余晖下山。
可没过多久,他又重新上山,重新求见王冲霄。
“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