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太太当场就吓得晕死过去了。
从那以后,她就彻底认定,孙枫他不是人,是个从地底下里爬出来的恶鬼,是个早晚会毁了刘家所有人的疯子。
一个连自己都能下得去这等毒手的人,还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张妈妈道:“他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甚至……甚至还对园子里的丫鬟动手动脚,行事越发没了规矩,老太太被他折磨得夜夜噩梦,人都瘦脱了形。
她说,她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刘家几代人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家业,就这么毁于一旦。
”“所以,你们就决定一劳永逸地除掉他?”张妈妈颓然地点了点头。
“老太太说,只有他死了,刘家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她百年之后,到了九泉之下,才能闭上眼,她也是实在被逼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活路了,才动了那个念头,让我去府里的生药库里寻了那见血封喉的乌头……”那晚的月色,其实并不算差。
孙枫又喝多了酒,满嘴污言秽语地在刘老太太的暖阁里耍酒疯,刘老太太就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终于,孙枫闹累了,嚷着口渴。
刘老太太亲自端过一碗早已备好的参茶,递到他面前。
“喝吧,”“喝了,就都给你。
”孙枫还以为刘老太太服软了,得意地一把夺过碗,仰头便一饮而尽。
可参汤刚入喉,他的笑容就凝固了,他就像只被开水烫了的虾米,猛地弓起身子,从椅子上翻滚到地上。
他挣扎着,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刘老太太的裙角,陆云蔚想着,那一刻,孙枫的眼神里有不解、怨毒,但更多的应该是临死前的恐惧。
刘老太太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直到孙枫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最后彻底没了声息。
她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悲悯,喃喃道——“孩子,你不该来的。
”她也曾想过,或许能有别的法子。
可世上哪有两全的法子呢?他若不死,那刘家百年的基业,满门的体面,就要被他这个从阴沟里钻出来的讨债鬼,毁于一旦。
她保了刘家,就注定要毁了他。
再一次。
那丝妇人之仁很快就消失了,刘老太太站起身,唤来了早已在门外候着,吓得面无人色的张妈妈。
“去,”她指着地上的尸体,“把他处理掉。
扔进后花园的莲池里。
”张妈妈吓得浑身发抖。
“慌什么!”刘老太太厉声道,“你不是说,前些日子,瞧见许氏往莲池里扔了什么,后来宏哥儿头七那夜……”张妈妈猛地一愣,瞬间明白了刘老太太的意图,这是要借着许氏的事来做文章。
刘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去我库房里,找一匹紫色福寿团纹的绸子出来,赶制一身差不多的寿衣给他套上。
紫色深,血污也看不分明。
记住,手脚要快,要干净!”那一夜,张妈妈那双平日里稳当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针。
后来,她叫来了自己在府里当差的儿子,母子二人,一个哆哆嗦嗦,一个脸色惨白,趁着四下无人之际,将孙枫那具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暖阁拖到了后花园的莲池边。
为了给她们母子行方便,刘老太太假借敲打下人的名义,将平日里巡夜的家丁都叫在了前院。
次日天一亮,她又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坐在莲池旁的凉亭里,眼神空洞,口中还模棱两可地喃喃着:“他回来了……”一传十,十传百,府里的人都以为老夫人思念亡故的大爷,竟也撞了邪,还亲眼见到了刘宏的鬼魂,于是更把那莲池当成了禁地,轻易不敢靠近。
可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纰漏。
巡夜的小厮刘三,那晚提着灯笼,抄近路路过莲池,竟模模糊糊地瞧见池水里漂着个人影,吓得他魂飞魄散,好在,也亏得府里早有传言,刘三一口咬定自己看见的就是诈了尸的刘宏。
见只吓住了一个刘三还不够稳妥,张妈妈心一横,干脆也上演了一出撞邪的戏码,这一下,终于彻底说服了本就半信半疑的周管家,让他下定决心,要将莲池彻底填平,永绝后患。
张妈妈和刘老太太都松了一口气。
她们原以为,只要等那池子被新土彻底掩盖,这件事,这个秘密,就会随着孙枫的尸骨,永远深埋地下,再无见天之日。
没想到,就在周管家指挥着人开始填池子的那天,陆云蔚,登门了。
-----------------走出大牢,外面明晃晃的光线让陆云蔚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还没等她适应过来,一道身影立刻从对面的大槐树下蹿了过来,带着一阵风,停在她面前。
“你终于出来啦。
”韩濯上上下下地把陆云蔚打量了个遍,见她神色如常,这才像是彻底放下了心。
陆云蔚看向眼前这人,这位平日里恨不得把羽毛都拾掇得油光水滑的花孔雀,今日竟也有些不修边幅了。
那一身宝蓝色的袍子皱皱巴巴的,跟咸菜干似的,眼底下甚至还挂着一圈淡淡的青色。
看来这几天,为了她要的那些东西,确实是没少费功夫。
“这几日,辛苦你了。
”她真诚地夸道。
“不辛苦,不辛苦。
”韩濯一听这话,立马精神了,献宝似的提了提手上的包袱,在她面前得意地晃了晃。
“幸不辱命,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陆云蔚点点头,伸手就要去接。
韩濯却手腕一翻,灵巧地躲开了她的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哎,别急啊。
按理说,我这趟差事办得又快又好,怎么着也得请我吃顿好的,好好犒劳犒劳我这个大功臣吧?”他那双桃花眼亮闪闪地盯着她,脑子里已经飞速闪过了京城最有名的几家酒楼,是去悦仙楼听着小曲儿吃糟烩三白?还是去八方馆点一桌最地道的南食?或者干脆去东市新开的那家全羊宴,大快朵颐一番……想想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陆云蔚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评估这个要求的合理性。
片刻后,她说道:“应当的,走吧。
”“好嘞!”韩濯精神一振,连忙跟上她的脚步,兴致勃勃地问,“去哪家?我跟你说,东市那家新开的……”“到了。
”陆云蔚停下脚步。
韩濯一愣,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了看。
没有雕梁画栋的门脸,没有笑脸相迎的店小二,只有一个挂着顺天府牌匾的小门。
“……到、到哪儿了?”韩濯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云蔚指了指侧门里头,一个飘出淡淡饭菜香味儿的小跨院,道:“顺天府的公厨,时间紧张,在这里吃,最快。
”而且,还不用花钱。
她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
说罢,她便跟回自个儿家似的,径直走了进去。
韩濯呆在原地,手一松,那把骚包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想象中的珍馐美味瞬间碎成了眼前的……公厨?!他默默地捡起扇子,哭丧着一张脸,认命地跟了进去。
这会儿晚饭的点儿已经过去了,但厨下一直给当差的兄弟们备着热菜热饭。
陆云蔚显然是这公厨的常客,熟门熟路地挤到伙房窗口,抄起大勺,从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里盛了两碗黄澄澄的粟米饭,又从旁边一个半旧的陶盆里舀了两大勺酱汁炖白菜。
她顺手抓了四个麦面馒头,软乎乎地冒着热气,又从旁边的竹篮里拣了两根葱油烙饼,饼面金黄,葱花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刚要转身,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扭过头,朝正在擦灶台的厨役递去一串铜钱:“老张,麻烦再给加一份红烧肉,要肥瘦相间、酱汁炖得透透的那种。
再切上一碟酱牛肉,要牛腱子肉。
”看在这小子跑前跑后,还熬出了黑眼圈的份上,就当犒劳他了。
陆云蔚心想,一码归一码,差事是差事,饭还是要让人吃饱的。
厨役老张笑得满脸褶子,手脚那叫一个麻利,先是从灶上一口大铁锅里捞出一小盘油光锃亮的红烧肉,那肉块在酱汁里颤巍巍的,又快手快刀地切了一小盘酱牛肉,薄片叠得整整齐齐,酱色深红,瞧着就韧而不柴。
“吃吧!”陆云蔚把饭菜往韩濯面前一推,自己拿起一个馒头,麻利地撕成两半,夹了几片酱牛肉进去,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
“顺天府的公厨,虽说比不上外头那些大酒楼,可这酱肉和炖白菜,味道实在,分量也足,顶饿。
”韩濯认命地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送进嘴里。
肉皮软糯,肥肉的部分入口即化,瘦肉又炖得酥烂入味,酱香浓郁,肥而不腻,顿时让他那张苦瓜脸舒展开来,眉开眼笑。
这餐饭虽说简陋得让他一开始想哭,但不知为何,吃进嘴里,竟觉得比在那些大酒楼里吃得还要舒坦。
饭后,陆云蔚拍拍手,招呼韩濯:“走,去值房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