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天地属阴,鬼门大开。
楚地持续数日的阴雨今晨方歇,被封禁十年的不归山一如往昔,顺时开出了大片火红的花。
此花茎绿无叶,花瓣纤长且细,朝着花蕊簇拥,似一簇亟待燃烧的烈焰,密集且热烈的遍布整个不归山。
不归山,臭名昭著的西秦九千岁权倾命丧之处。
十年前,四洲七国五百七十三万大军将权倾围困于此,数百万的穿云铁箭齐放,以覆天之势连射数个时辰,穿透整个山脉,凡山中活物,无一生还。
权倾此人,其智近妖,有经天纬地之能,却行祸世乱界之才,以天下为棋局,以四洲为赌筹,不敬天地,视众生为玩物,不畏鬼神,视人命为草芥,操纵人心,肆意挑起战火,是众所周知的心理变态。
西楼无月居高独立,抬眸见弧月伶仃星光隐退,视为不详,低头见不归山下铁甲三千,高台数座,实为大凶。又默想着那张写着‘十年后,不归山,七月十四’的秘信,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封信是权老贼给他妻子鎏璎的,这就……就特么的离谱。
西楼无月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自己无意中发现这封信,在妻子出门前将其打晕,现在站着这里的不是他,而是他身怀六甲妻子鎏璎。
人死了就该尘归尘,土归土,唯有权老贼这么不要脸,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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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
西楼无月叹了一口气,将面具戴在脸上,纵身一跃,借着暗色掩护缓慢的逼近不归山。
不归山中,荒草成林,荆棘丛生,倘若细看,能见山中有箭矢无数,犹如一面张开的天罗地网,将整个不归山的草叶林木细致周密的连接。
若至深处,碧萤开道,草木渐疏,目光所见,地间湿土皆是白骨累叠,或裹服青苔长出尘花,或成鸟兽之巢虫蚁之穴,不多时,暗墨越沉,在尽处,一参天巨木孤耸,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古木庞大的树根展露与外,交错如屋,撑开的枝叶繁茂,遮蔽天日。然有萤火轻盈掠过,从树根之中的白骨如堆墙,到树干的铁箭似荆棘,再到枝干横生处陈放的玄木棺椁,无不触目惊心。
这方棺椁还是新的,同这腐朽陈败之处格格不入。
棺椁中微有细语,在一长串的‘哔~’音消字中,死而复生的权倾熬死了主导这个世界的帝王系列主系统。
剧情崩毁,人设颠覆,在被选中者权倾反杀十三个副系统后,主系统亲身上阵,终于,含恨九泉。
“权老贼,你就特么的是个变态。”这是主系统挣扎无果后的最后一句遗言。
对此,权老贼表示,变态不变态的无所谓,重要的还是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十年前,主系统看他万箭穿心,普天同庆。十年后,他睁眼就送走主系统,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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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系统一‘死’,脑子劈里啪啦的机械电音像烟花一样的炸开,权倾听得一阵烦燥,右手握拳敲了敲脑袋,顺带抬脚往上一踹。
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棺材盖脱棺而起。
林深幽僻,透不进一丝风,空寂山林中,任何微小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这猝然的一道音,吓得林中乌鸦接连鸣声。霎时,若万顷风过,林涛顿掀。
乌鸦惶然难听的唳鸣声声入耳,刺得久不见天日的权倾耳膜发疼,方得到解脱的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才睁开的眼又赶紧闭上,在抬手捂住双眼的当时,一根无形的银丝将还未落地的棺材盖无声无息的拉起,严密的合了回来。
瞬间,世界清静了……不少。
棺椁外,乌鸦喑哑尖利的叫声此起彼伏,很快蔓延至整座不归山。
不归山久无人迹,十年来日夜如死,而今林鸦叫声不绝,实属异常,这不止让刚入山脉的西楼无月止步驻足,也引起了西秦驻军的观视。
负责看护不归山的百里无忧从睡梦中睁眼,起身下地,出门之后,目光直向不归山,眸光锐利。
西楼无月只觉身后一股凛冽的寒意袭来,心道了一句‘要遭’,继而飞速赶至声源处。
棺椁内,权倾动了动僵硬的脖颈,不必凝神静听,任是乌鸦嘈杂,他仍旧能听到前后两道落草踏叶的极细微响动。前者翩然惊鸿举步逍遥,后者身轻若燕力劲勇猛,二者呈追赶之状,全朝着权倾所在的方向赶来,并且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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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是过了半刻钟,西楼无月在巨树数十步前落地,他环视四周,自然的将目光定格在树上那一方与当下场景画风截然不同的棺椁上。立时,西楼无月足尖轻点,凭风而起,游龙般落于棺椁面前。
西楼无月站定,内心极度纠结。一面认为‘死人复活’这种事情纯属鬼话,一面又忍不住对此抱有希翼。到底,西楼无月还是抬脚轻踹了一脚棺材,艰难的吐出三个字:“是你吗?”
没有回应。西楼无月太了解权倾这老王八的习性,又加了一句,“要是被发现,我一定卖了你。”
话甫落,棺材盖冲天而起,在不及眨眼的瞬间,白色身影一跃而出,一只纤长瓷白的手于黑暗中迅疾探出,又兀的一折,以无可匹敌的近妖之姿取下西楼无月脸上的面具。
西楼无月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神情尚在‘棺材板冲天而起’的惊愕之中,就被权倾顺势的反手一推击出这颗巨树,而权倾本人,在这刹那扣上面具,转身时潜入夜色。
此番动作,一鼓作气,一气呵成。待权倾隐蔽好,棺材盖才猛的砸在地面。
正是这一声,西楼无月如梦初醒,慌忙定气沉神,择树而藏。他这一战定,正欲对权倾自掀棺材板壮举发出嘲讽,就见从他眼前飞过的一只碧萤似千钧之石般垂直落下,一抬眼,恰观这一片林木中的萤虫如雨落下,顷刻之间殆尽生命。
西楼无月无法形容这一刻生命凋残致使暗夜深沉的震撼,更没时间多想,就听有人渐近,西楼无月立马撕下一块衣料蒙在脸上,屏住呼吸。
瞬息之间,百里无忧至。
二十三岁的青年,久经沙场,乃是西秦战神卫寮麾下锋芒毕露的一把趁手快刀。他来的匆忙,只着便衣,手持一把方天画戟,眉目之中俱是凛冽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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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楼无月注视着百里无忧的动作,心惊胆颤。今时不同往日,一想到如今这位堪称暴戾的皇帝陛下,西楼无月就脊背发凉,遍体生寒。不经意的,西楼无月瞥见对面刚诈尸的权老贼,穿着一身血迹斑驳惨烈素白,还敢大咧咧的扶树锤腰捏肩。随之,西楼无月后知后觉的发现权倾那一头覆霜履雪的白发。
“白发?”西楼无月心底愕然。
西楼无月本就憋着气,这一瞧,险些松懈。好在此时百里无忧在看到地面的棺材盖飞身而上,趁此机会,西楼无月一口气憋了回去,和权倾一并往山下飞驰。
权倾和西楼无月很快汇合,后边的百里无忧也在察看棺椁后意识到什么,即刻反向来路追逃。
“好歹是不得了的小辈,你方才还是给人家留一点尊重。”西楼无月道,“现在人追来了,怎样,跪地求饶吗?”
“太慢了。”
“什么?”权倾这老王八说话向来如此,装神弄鬼,西楼无月纠正道:“讲人话。”
西楼无月没等来他想要的人话,因为权倾伸手提起他的衣领往前就是一扔,同时在他背后注入一道掌劲。之后,西楼无月只觉奇经八脉真气涌窜,五感沛然,身躯飘飘,施展的轻功速度较之之前至少快了三倍。如此大的境界提升,造成的后果就是,倘若他不能全神御风,在这箭雨山林之中若是一个不留神撞到点什么,怕是要当场羽化登仙。
西楼无月这才知道权倾口中的太慢,是在嫌弃他的速度。
更令西楼无月心惊的是,在他看来如此非人的速度,权倾竟能毫不费力的近他身侧。这样的瞬移之速,简直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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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西楼无月满脑子都是大写加粗的‘怪物、疯子’。
权倾道:“能将‘逍遥惊鸿’练成‘走地病鸡’的普天之下唯你一人,大惊小怪并不能掩饰你是废物这个事实。”
西楼无月:“……”
西楼无月不服气,奈何对上权倾这种妖怪他实在辩驳不了。
“人与鬼不同。”西楼无月嗤声。
权倾回:“也对,毕竟我与你不同。”
西楼无月,“老贼,骂谁是鬼。”
“你!”权倾应的斩钉截铁,话锋猛然一转,若无其事的道:“一句话概括现在的情况。”
西楼无月脱口而出,嚎叫道:“老子怕死啊!”
权倾的思维跳跃、行事诡谲,西楼无月下意识吼出的一句话,也不知权倾在听完这句话想了什么,一抬手,又借给西楼无月一掌之力。这一掌来的猝不及防,西楼无月嘴里的音调陡转成一声急促的凄惨喊叫。也在这时,权倾顺带反手折枝拈叶,掷叶而出,叶出似万剑齐过,所过之处,林木皆受摧残,轰然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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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纵横霸道,百里无忧面不改色,身不退,持画戟穷追不舍。然而,以他现在的武学造诣,正面对抗权倾的鬼魅剑招明显十分吃力,行进颇为艰难。
身后响声震天,西楼无月心神略分,体内气劲一松,身体平衡难以维持,眼看就要撞到前方的树干。
前方的树干上插满了铁箭,好些箭头横出,这要一撞,铁箭穿脑,直接暴毙。见此,西楼无月倒抽一口凉气,慌忙唤道:“老贼,救……”
话语未完,西楼无月将危之际,权倾抓住衣领拉了回来。
这一次,二人慢了下来,夺回身体控制权的西楼无月冷气长舒,喜上眉梢。又蓦的拉下脸来,道:“权老贼,你闹这么大动静是要做什么。”
权倾只道:“他多疑。”
这个‘他’指的是谁西楼无月无心多想,此种境况,西楼无月欲哭无泪,“守兵上来了怎么逃。”
果不其然,山脚的驻兵被林木倒塌的震荡扰动,副统领想着百里无忧在山中,心急如焚,叫了人一股脑的涌入山林。
西楼无月惊恐万状,“现在怎办?”
“是逃跑的最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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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权倾再度抓住西楼无月的衣领,此次不助掌,提着西楼无月踏风而行。
眼中的景色化为绵长模糊的阴影,西楼无月唯感脸上风扫如刀,目不能视物,身不能自主。无怪权倾说他的‘太慢了’,和权倾这种跳崖都达不到的‘鬼速’相比,他的轻功只能算是在散步。
不知过了多久,待脚沾地,西楼无月直接软倒在地,他头晕眼花丧魂失魄,躺在地上好一段时间才缓过神来。
此处正是西楼无月来时探察地势的所站之地,能将不归山的一切尽收眼底,又能完美的隔绝不归山的窥视。西楼无月趴在地上,一眼就瞧见不归山军营已空,众军都被权倾制造出来的响动引去了山林。
“太乱来了。”西楼无月有气无力的吐出四个字。
权倾立在一旁,懒散的伸了伸老腰,揉着脖子对西楼无月道:“你走吧,要开始查人了。我帮你再收拾收拾。”
西楼无月微眯了眼,“然后?”
权倾道:“我不见鎏璎。”
西楼无月一听这话就来劲了,一个鲤鱼打挺,暴躁起身,“你不见写那信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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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倾陈述道:“鎏璎的性子你不清楚。”
西楼无月沉默。没有那封信,以鎏璎对权老贼的忠心,权老贼一死,她定然追随。
“算了,我走了。”西楼无月不想多言,故作大方,“你要见就见,我做人没那么小气,你不要恶意诋毁我。”
权倾不置可否,摆手让他快走。
西楼无月说走就走,行至中途,霜寒之意携风,卷积尘沙。西楼无月止步转身,仰头便见万剑凌空驱云散雾,其剑势瑰丽,华光流转,不可方物。
少顷,剑出,一座岩峰折腰,山摧石崩,天地为之低昂,前往春江的必经之路顿时满目疮痍。
正追赶的百里无忧勒马,一声急令,“退。”
西楼无月目瞪口呆:“……”
这就是权老贼口中的收拾……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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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西楼无月忍不住发出惊叹,“好剑,好……”
一道灵光自脑中闪过,西楼无月微眯了眼,话音一转,咬牙切齿,接道:“好,好,好剑人!”权老贼这狗逼用的自个死对头唐毓风的公孙四方剑。
“才出棺材就栽赃嫁祸,”西楼无月看破本质,愤然道出真相,感慨道:“好剑,好剑呐!”
当夜,有关不归山的机关密折从驰道直达天都。
皇帝看这封折子已有一刻钟,他所有的情绪沉埋黑暗,匿藏深渊。
“你认为,他是一个什么人。”
尽管数年不曾提及,端肃还是在第一时间明白了皇帝口中的这个‘他’所指何人。许是‘他’带来的‘阴霾’过于深刻,端肃不假思索的回答,“无心无情,所以,无牵无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