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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帝都已经浸在了寒风里，枯草黄藤，萧瑟凄凉。
外面还下着大雨，秦妩往伞外望去，天色昏暗，被雨水打落的残花和高高耸起的屋檐翘角全都隐匿在了细密的雨里。
“小姐，你说夫人找我们什么事啊？”
青橘这个丫头今年只有十二三岁，说话都带着一股子稚气。
话落，一阵风起，秦妩感受到了扑面的寒意。
秦妩侧身，光线投在她细密的睫毛上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伞下的美人身材纤细修长，站姿似竹，颇为清冷典雅。
“青橘，我把你的卖身契从太夫人那儿拿过来了放在梳妆台上了，我若有什么不测，你把卖身契拿走。”
秦妩淡淡地说着，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自己若有什么不测，能保住青橘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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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青橘被她周身的哀愁吓了一跳。
“呸呸呸呸！”青橘一边自己呸着一边劝她，“小姐你在说什么傻话，赶快呸几声呀！”
小姐马上就要和裴小将军成亲了，说这些话不好。
可她这般天真烂漫的娇憨样子似乎感染不了秦妩，她只是笑了笑。
“小姐，夫人唤您进去呢！”
祝妈妈从屋内走出来，轻声催促道。
她是这家里的老人了，明白秦妩是不容易的。
知道祝妈妈向来是个心地好的。
秦妩冲她点了点头，提步走进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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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前，她才知道自己不是秦家的嫡小姐而是堂小姐。
她一直喊父母的人其实是她的伯父伯母。
秦家真正的大小姐秦妍被找了回来。
她肤白胜雪、乌发浓密、眼含清泓，气质淡雅，令人见之不能忘。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唇无血色了，这秦妍得了燥病，寒热欲发。
大夫说需要有和患者有血缘关系且未被破身的女子的血做药引子，才有救回来的可能性。
“妩姐儿，她是你的亲姐姐啊！”
她一向严厉冷淡的母亲拉着她的手，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妩姐儿，算母亲求你好不好？”
王芙说着甚至要给她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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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秦妍唯一的一个堂妹，被秦妍的父母养了三年的孩子——秦妩的血似乎理所应当、义不容辞地成了药引子。
秦光宗和王芙养了她三年，她是真心将他们当做自己的父母的，当然也存了心思和秦妍这仙女一样的人物好好相处。
所以血她给了，只是刚刚等在雨里的时候她才明了，恐怕秦妍想要的……从来不只是她的一碗血。
房门在她面前被慢慢打开，屋内暖炉发出的热气带着淡雅熏香的味道向她扑面而来，主位上坐在的是一个保养得当的妇人，帝都秦家的当家主母，王芙。
她面容冷硬地看着秦妩，手却紧紧牵着坐在她一侧看起来虚弱无比的秦妍。
“妩儿给母亲请安，母亲安好。”
秦妩低垂着眉眼，盯着下方的青石板砖，不去看着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象。
“你可知错？”
王芙看着端端正正跪在地上的人，冷冷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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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所以怎么养也养不熟，自己养了她三年，她倒要害自己的亲女儿！
几日阴雨连绵，天气骤降。
可怜她的妍儿竟被这个白眼狼推入湖中，那湖水如此冰凉，哪里是一般女儿家能够忍受的？
“妍儿她可是你的姐姐啊！”
王芙恨不得把眼前这个白眼狼大卸八块。
可怜她的妍儿菩萨心肠，被人推进水里还想着帮人遮掩。
“母亲我没事的……咳咳咳。”
她气若游丝，却绝口不提是如何跌入湖中的。
幸好她身边的明月是个忠心的，红着眼睛，“求夫人替我们小姐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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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跪在王芙面前，“秦妩小姐她想让我们小姐死啊！”
她一副忠仆模样，话还没说完，眼泪就下来了。
“可怜我们小姐啊……我们小姐！”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便把屎盆子扣在了秦妩的头上。
秦妩之前在雨中站了快一个时辰，裤脚早就被雨水溅湿了，她端正地跪在青石板上，背又挺又直，湿布料贴在她的身上，又湿又冷。
秦妩低着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仿佛一折就断。
她的身子向来不算是康健，三天前又刚取了一碗血，如今嘴唇竟已经隐隐发白，头也昏昏沉沉的，甚至到了看不清王芙面貌的地步。
“回母亲，孩儿不知。”
王芙看着秦妩这般可怜巴巴、脆弱易碎的模样只觉得厌恶、恶心，妍儿身边的丫鬟亲口指认的，还能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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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看秦妩的眼神如同看什么腌臜货，话语似利刀。
“你别叫我母亲！”
瞬间，秦妩心中那座唤作“亲情”的危楼，轰然倒塌，整个心像被捅了两个大口子，呼呼地进风。
三天前割破的手腕火辣辣地疼！
是啊，她哪里配叫夫人母亲呢！
秦妩低着头，她和秦妍是不一样的，在母亲的眼里她是不配和秦妍相提并论的。
这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三年的时间，母亲、父亲、整个家，虽然都称她是“秦大小姐”但是却始终都和她有一层看不见也戳不破的薄膜。
她是个人啊，是个会跑会跳、会哭会笑、会喊会闹，五感俱在的人啊，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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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不想也不敢戳破那层膜，因为她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怎么长大的、喜不喜欢吃芹菜、香菜……
她通通不记得了。
她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
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信任感，只能紧紧地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一切。
起码现在她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父母兄弟……
她怕戳破了这层膜，就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秦妩蒙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她不去看母亲有时过分冰冷的眼神、不去好奇哥哥不让进的房间……
只努力地做一个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姐妹的秦家大小姐。
可是这层脆弱的薄膜终究还是在今天被这句话捅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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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妩的睫毛微微颤抖，她是狂风中的蒲英，是巨浪裹挟的碎石……从来都做不得自己的命的主。
她的右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指尖无意间碰到了细在腰间青色蝴蝶玉佩。
那是一块成色上成，温润的仿佛浸在温泉里一般的和田玉。
那是裴容送她的玉佩。
那是她冰冷黑暗中的唯一一株烛火。
裴容……
压抑了许久的人像是碰到了软肋，一下子红了眼眶。
只有裴容会帮她回忆自己遗忘的记忆。
只有他会安慰她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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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是护着她的……
她攥紧了腰间的玉佩。
王芙看着跪在地上脸色发白眼眶泛红的小姑娘，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忍的，但侧身看见自己乖巧的亲女儿。
这微乎其微的不忍几乎瞬间就消散了。
“你谋害嫡姐，认还是不认？”
她厉声问了一遍，身旁有眼色的刘妈妈立即从怀中掏出一份写满字的状纸。
大概讲述了秦妩因为妍姐儿回归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而心生歹念将妍姐儿推入湖中的一系列过程。
只是没想到平日里像个面团子任人捏扁揉圆，说往东就往东，说往西就往西的秦妩小姐，现在像是长了刺一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王芙，语气坚决冷硬。
“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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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妩不受控的状态让王芙心中烦躁，“妍儿身旁的明月亲口指认你把妍儿推入湖里……”
还能有假不成！
“青橘也能证明我没有做过！”
秦妩打断了她。
“青橘是你的贴身丫头如何能信！”
王芙脱口而出。
话毕，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秦妩的一双鹿眼黑白分明，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讽刺与嘲笑。
“原来是我的贴身丫鬟就不可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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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这妩姐儿往日里都是软绵绵的棉花样子，倒没想过她口齿竟这般尖利。
“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王芙沉下脸来。
半月前，小将军裴容向皇帝请旨，求娶道台大人——秦光宗的嫡女。
秦光宗原本是只有一个嫡女的，但是从三天前开始，他就有两个了。
这个裴小将军确实是人中龙凤，容貌、家室、人品都无可挑剔。
作为女子，在家靠父兄，外嫁靠相公。
一个好的男儿可以让女子在这世道中少受太多苦。
王芙攥着亲女儿的手紧了紧，这般优秀的男儿郎，她一定要配给自己的亲女儿！
王芙给了个眼神，身旁身宽体胖的老妈妈立刻接收到了讯息，咬着牙抓着秦妩的右手就要往纸上画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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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妩自然极力反抗，但是常年虚弱，三天前又被割破手腕取了一大碗血的她，又哪里是这些粗使婆子的对手。
右手手腕处的绷带被扯开，伤口被撕裂，血浸了出来……疼的要死！
她像一只被钉子钉在木板上的蝴蝶，垂死挣扎，突然她的右手被死死地摁在纸上。
混着她的血甚至都不需要印泥就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手印。
妇人们丢了秦妩，血染红了她的半只袖口，她蜷着身子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无声地呜咽着。
见事情终于办妥，王芙这才松了一口气，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秦妩谋害嫡姐，证据确凿。”
终于能为自己亏欠万分的亲生女儿做一点事，饶是当了将近二十年当家主母的王芙也掩饰不了自己面上的欢欣。
“将其逐出我秦家家谱，再不是我秦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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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妩不再是秦家人，嫡女自然也就只剩下一个了。
“母亲！”
见所有事情尘埃落定，秦妍才眼泪汪汪地跪到了王芙的面前，“放过妹妹吧，她……”
她温婉动人楚楚可怜，好似拼命想帮秦妩找开脱的借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干巴巴地开口。
“她一定不是故意的，明月快过来给妩妹妹认错！”
秦妍跪在秦妩的身旁，秦妩脑子昏昏沉沉的，看不清她的脸，却又清晰地看见她勾了勾唇。
“去死吧，冒牌货。”
她听见秦妍无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