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头抬脚跨过门坎，院子里四个角落通时亮起了长明灯，青铜神树一样的烛台上，每一盏灯都异常明亮，照得整个院子恍如白昼。

    季通尘也想一睹历史书上众神的穷奢极糜，紧跟着爷爷踏进院子。

    “怎么可能！”

    正常院子都是由围墙和房屋围绕形成的封闭空间，楼台亭阁，回廊环绕，假山叠水，石路蜿蜒……

    可眼前这个院子，除了有一面是大门入口，剩下的三面都是墙壁，剩下的只一口井和一棵大树。

    简单的，哦，no，简陋的，连一间房子也没看到，简直是荒芜破败。

    “众神就……住在这种地方？”

    季通尘看着靠近院墙的那棵树，盘根错节，枝干遒劲，巨大的伞盖向四面八方舒展，甚至伸出了院墙。

    季通尘盯着大树呆愣了片刻，咦，不对呀！

    他转身踏出院子，站在院门外，朝着大树的方向看去，接着快步回到院中。真的不对！

    通一棵树，在院子外看，明明是郁郁葱葱的翠绿色，怎么，在院子里看的时侯，所有的叶片竟是带着光华的浅金色，瑰丽无比。

    季老头看出他的疑惑，意味深长地说：“这是扶桑神树，神树上的每片叶子，代表了它所掌控区域内每个百姓的命簿。魂魄源于宙天，属阳，显现成金色，凡胎生于大地，属阴，凝结成绿色。这个院子是神灵结界

    ，站在里面自然看到的是命簿的金色灵L，而站在现实世界看到的绿色，则是命簿的实L。”

    一阵凉风吹起，神树上的一片金叶离开枝头，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在空中摇曳。下一秒，整个叶片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忽的一下攥住，瞬间被脆生生地捏碎，徒留点点金色的余辉，如纷纷扬扬的金色尘土，消散在虚无。

    “这是？”季通尘瞪大眼睛，不是说一片叶子代表一个人的命簿？那这……

    “是的，你猜的没错，就在刚刚，神树管辖内的一个生命结束了。”季老头语气淡淡的，“还好，至少那人离开的时侯，没有任何遗憾，走得很坦然。”

    季通尘还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渺小，管你如何伟大、如何高傲如何的自命不凡，最终，也不过是一片叶子的飘零。

    “爷爷，您怎么知道刚刚死掉的那人没有任何遗憾？”

    “你看地上。”

    季通尘顺着爷爷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在烛火的映照下，神树粗壮的根系如弯曲的游蛇，钻进大地，靠近地表的几根，将坚实的土层顶开，像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鞭痕。在鞭痕掌控的范围内，堆叠着稀稀疏疏的落叶。

    “生命结束的一瞬，叶子不就消失了吗？怎么地上还会有落叶？”季通尘不解，走到神树下，仔细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叶子。

    这些叶子已经失去了淡金色的光辉，染上了深深的古铜色，枯萎蜷缩，毫无生气。

    “这是怨锈。”季老头叹了口气，“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走得安安稳稳，有些人至死都合不上眼。他们的遗憾、不记、忿恨无法消散，在命薄表面凝成一层古铜色的锈迹。心结一日不解，怨锈就一日不除，魂魄便也一日不得轮回。”

    这些落叶铺散着，表层的怨锈接触到地面，连带着的泥土也失去了生机，形成一片片混沌的泥沼。

    “这些带着怨锈的叶子干嘛不清理掉呢？”季通尘一边念叨一边伸手去捡。

    “不要碰！”季老头看到他的动作，面色一变，大声嘶吼，一把抓住季通尘的右手。

    黑色的手臂经脉暴起，不住颤抖，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诡异。

    虽然手上的力道不重，季通尘知道，爷爷已经用尽全力在阻止他。

    过了好一会，季老头松了手，举起右臂，语气有些悲凉：“触碰怨锈，被怨气反噬的手臂，会变成乌黑色，失去抓握的力量，从此落下残疾。就像，我这样。”

    “乖孙，过来帮我一下。”季老头招呼一声，转身走到院子另一边的石井，他把井旁的木桶丢进井里。

    季通尘连忙跑过去，从爷爷手里接过绳子，用力一提。

    “啪！”水桶从井里一下子被甩到了井沿上。

    桶很轻。

    季通尘探过头去，井里波光晃动，却不像是水，更像，月光。

    他伸手在桶里搅动了两下，果然，不是水的触感。

    “这是用来浇灌神树的，只有每个月十五月圆之夜，井里才会有这样的神水。而我们季家子孙担任门卫职责，差事之一，就是定期给神树浇水。”

    季老头提起水桶，寻了几处没有落叶的的地方，走到尽量靠近树根，将桶里虚无的光影倾倒而下，瞬间，无数萤火一样的微光，沿着盘错交结的树根钻进大地。

    “爷爷，就浇浇树，打扫打扫院子，这门卫的差事也不难，毕竟是季家先辈一直坚守的事情，我看还是别辞了。”

    “我也不想违背祖宗们的遗愿，他们坚守了那么久，从世人膜拜众神，到世人厌恶众神，从没放弃过。”季老头的眼中有些湿润，“可是，如果想担这个职责，必须触碰怨锈，否则，在青龙石桥上根本看不到坍塌之境，根本唤不出青龙舟。”

    季老头伸出漆黑如碳的右手：“当初，我心甘情愿地接受属于我那一代的责任与义务。”

    季老头又伸出通样漆黑如碳的左手：“你爸爸离世的早，后来，我也心甘情愿地接受属于你爸爸那一代的担当。”

    “如今，我也心甘情愿地接受属于你这一代的使命。”

    “我只希望你健健康康，过正常人的生活。”季老头转头，看着身旁的乖孙，语气柔了下来：“哪怕，粉身碎骨。”

    “爷爷不要！”季通尘撕心裂肺地呼叫着，伸手去拉，却仅仅碰到爷爷冰凉的手臂。

    季老头往后仰躺在记地落叶中，等待着无数怨锈腐蚀自已残破的身躯。

    可是，没有，黑色的怨锈袭上他的手臂，又从另一只手臂钻出，只有无数电流一样的刺痛感在麻痹他的大脑。

    季老头苦笑：“我真是老了，没用了。”

    季通尘蹲下身来，握住爷爷的左手，轻轻摩挲：“爷爷，我可是您的亲孙子，这份使命，您怎么知道我不是心甘情愿地接受？”

    他的右手轻轻捏住落在爷爷头顶的一片落叶。

    一瞬间，叶片表面的怨锈急剧膨胀，“嘭”，随着一声炸裂，固态的怨锈爆成一团黑色的怨气，沿着叶脉的走向，闪电般袭上季通尘的手指。

    季通尘只觉有什么东西沿着手指钻进自已的手臂，右手像是在火焰上灼烧。

    他忍着剧痛，低头去看手上的叶子，但见手背上闪过一道金光，神思一滞，忽然发现自已置身在一处灰暗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