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理论走正门还是走角门，偏揪住婆子的容貌说事，还故意停顿一下。

    旁人除了小红，都听得出来，她在讽这婆子。

    侯府下人埋下脑袋，想笑不敢笑。

    唯独小红仰着脸，追问道：“小姐，你是说她又老又丑吗？”

    婆子听了，方才的气势泄了一大半，转为熊熊燃烧的怒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冷冷开口：

    “大小姐，我不是主母，我是后院管事张嬷嬷。”

    张嬷嬷是主母身边的红人，地位堪比半个主子，在府里耀武扬威惯了，今日被乡野丫头当众取笑，恨不能上前撕烂她的嘴。

    她的眼神阴狠，落到崔晚晴身上，似是能剜下一块肉来。

    “哦，是下人啊，那你怎么不自称奴才呢？”

    崔晚晴分明立在台阶下，提前换好的女装也洗得发白，却无端有一种威压。

    “你……”张嬷嬷拈着帕子，指着崔晚晴，咬牙切齿。

    “你什么你，侯府就是这般教导下人的？连庄子上的婆子都不如。我累了，现下就要回府，若是再不让开，闹将起来，大家都不好看！”

    崔晚晴语气沉沉，拉着小红的手，一步步迈上台阶。

    张嬷嬷看了，忙吩咐众人：

    “一个个在挺尸吗？还不将人拦住！”

    她得了主母吩咐，要当众磋磨这丫头一顿。

    一个乡野丫头，也配走侯府正门？

    门房们听了，叫苦不迭，谁敢拦啊。

    一个个嘴里应着，脚下却软绵绵的，只随着崔晚晴二人的步子挪动，却不敢近前一步。

    张嬷嬷的脸色越来越黑，正待让身后的丫头上前，将眼前二人扭住，就听到一阵“嘶鸣”声。

    门口那匹老马，经过多日奔波，终于支撑不住，嘶鸣了一声，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竟一命呜呼了。

    紧接着，马车车辕断开，门板子掉了下来。

    张嬷嬷见状，喜不自胜，暗道天助我也。

    她高呼着：“还不快将这个灾星拦下！她下生那日，就克死了生母，还克得老太太卧病多日，亏得祖宗保佑，才转危为安！”

    老马倒地时，已经引得几人围观，张嬷嬷这洪亮的嗓子，高叫着“灾星”，瞬间又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远远地瞧热闹。

    张嬷嬷哭诉道：“天可怜见，这灾星把侯府害惨了，亏得我们主母心善，执意要接她回府，她这还没回府，马就死了，若是进了府，岂不要了人命？”

    张嬷嬷是主母的一把刀，她活了五十多岁，皮糙肉厚，耍阴骂人都不在话下，最擅颠倒是非。

    京中高门大户，最重规矩，便是下人间，即使看不惯，也不会让出对骂互殴等有损主家颜面之事。

    张嬷嬷此人，豁得出脸面，无往不胜。

    她声泪俱下，就差坐在侯府门口，替主母叫不屈，活脱脱一个忠奴形象。

    崔晚晴和小红对视一眼，两人眼眸中，露出通样的困惑。

    咱们这是又回庄子上了吗？

    小红握了握拳头：“小姐，要不我把那老婆子打晕吧？”

    崔晚晴拦住她。

    “不可，现在看热闹的人太多了，她故意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们打人就更说不清了。”

    小红点了点头，小姐说得对。

    不就是骂街嘛。

    崔晚晴快走几步，挡在前面的门房吓得忙躲开，却还是慢了一步。

    她撞到门房的胳膊，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下，顿时花容失色。

    “你们，你们……是要打死我？”

    崔晚晴抬手，颤抖着指着门房，声音也有了哽咽。

    门房慌了，“我没……”

    还没说完，就被崔晚晴堵了回去，她放声大哭：

    “娘亲啊，您若在天有灵，求您睁开眼看看女儿吧！您拿几十万两银子贴补侯府，他们竟然这样对待嫡女，找几个壮汉围着，要把女儿打死呀！”

    “我可怜的娘亲，你不如带女儿一起走吧！”

    “小姐！”小红冲她跑去，崔晚晴眨了眨眼睛，小红会意，也坐在地上，揉着眼睛。

    “呜呜呜……小姐，您别哭了，夫人要是活着就好了，呜呜呜……”

    崔晚晴搂住小红，声音更响亮了：“活该我命苦，连爹娘的面都没看一眼，就被爹狠心送去庄子上！如今，让我回来，盘缠也不给，我拿我娘留下的唯一遗物，才当了这匹老马，如今马累死了，偏说是我克死的！”

    “他们这些狠心的，怎么就不想想，这是我娘在天上保佑我呢，不然这马儿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等我到了侯府，才死呢。”

    小红努力地跟随着小姐的思路，可惜小姐说得太溜，插不上话，急得她嘴巴张了又张。

    此时，终于让她逮到机会，她站起身，学着阿娘生前的样子，叉腰指着侯府众人：

    “我知道了，定是侯府不想让小姐回来，故意把老马克死了！”

    崔晚晴听了，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忙用手捂住脸，“呜呜呜”地哭着。

    主仆两人一闹，嬷嬷慌了，想叫人将她们拉进去，小红怒目而立。

    “你们要想害死我小姐，先从我小红的尸L上踏过去！”

    众人：……今儿可真是遇到活爹了。

    路旁的行人被吵闹声吸引，围得人越来越多，人一多，胆子就壮，也不管是不是侯府门口了，纷纷挪着步子，站到崔晚晴身旁。

    “姑娘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可不是，要不然能坐在门口，哭成这样。”

    众人小声议论着，崔晚晴抬起眼眸，对着其中一位看着面善的大娘说道：

    “大娘，您说说，天底下有这个道理吗？我刚下生，就说我是灾星，我要有这本事，怎么不把我送到战场上，把敌人都克死了才好！”

    一席话，让众人又心疼，又哭笑不得。

    大娘也有和她这般大的女儿，看崔晚晴可怜巴巴地坐在地上，早就心疼得不行了。

    富贵人家的女儿，还不如她女儿过得好，怎能不让人心疼。

    大娘蹲下，替她擦着泪：“好孩子，不怨你，快起来吧，地上凉。”

    崔晚晴握着大娘的手，又哭诉道：

    “大娘，您是好心人，我一看到您，就想起我的奶娘，当年要不是我奶娘陪着我，我哪能活到今日呢……”

    “她老人家福薄，操劳一生，染病走了，可恨我一个侯府大小姐，亡母出自江南豪富之家，我却沦落到连殓奶娘的银子都没有，若不是走投无路，我怎么愿意来这府里受气呢，不如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