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看湖边那男子，鬼鬼祟祟的，不会是在往湖里撒尿吧？”

    京郊的一处小茶坊外，丫鬟小红指着不远处湖边的男子，一脸鄙夷地对崔晚晴说道。

    崔晚晴正端着粗瓷大茶盏，牛饮着最便宜的茶水。

    这处茶坊开在官道旁，提供茶水、饭食，供往来行人歇脚之用。

    茶坊面积不大，内里只有几张桌椅，只有点了餐食的客官，才可以入内。

    饭菜味道如何，崔晚晴实在不知，因为她和小红吃不起，两人只能坐在路边的马扎上喝茶水。

    说是茶水，除了漂着几根茶叶梗子，味道与白开水无甚区别。

    唯一的好处，是便宜，每人一文钱，就可以喝到饱。

    她听到丫鬟小红的话，双手捧着茶盏，“咕咚”几声，将茶水一饮而尽，视线顺着小红手指的方向望去。

    距离她们一百米开外，有一汪碧绿的湖泊。

    湖泊三面被嫩绿的垂柳包围，岸边还夹杂着几株开得正盛的桃花，青红相映，煞是好看。

    正值中午，春日暖阳照射在湖面上，一阵微风吹过，纤细的柳枝随风摇曳，湖面水光粼粼，惹人眼花。

    唯一煞风景的，正是小红手指的那男子。

    男子背对她们而立，身形高挑，裹了一袭月白色披风，头戴玉冠，衬得他乌发如墨。

    他的背影微微拱起，头也低垂着，宽大的披风，将他的双手掩住。

    看那架势，可不就是在撒尿么！

    她和小红从小在庄子上长大，没少见这种场景。

    年过五旬的庄头张老汉，每次喝醉了酒，就立在墙根，姿势和这男子一模一样，他抖擞几下离开后，整个院子都是一股骚味。

    “咦~~~”

    崔晚晴收回视线，蹙起眉头，嫌弃地发出声音。

    她又抬手扯了一下小红的发髻，将小红的脸转了回来。

    “别看了，当心长针眼！”

    小红如记月一般的圆脸，也皱成一团。

    “小姐，这京城里的人，也不咋地啊，张老汉都不往河里撒尿！”

    崔晚晴见怪不怪，她冷哼了一声：“城里的人能高贵到哪里去，他们要是好，能让出把亲生女儿扔到庄子上十几年，不闻不问的事吗？”

    此番，突然叫她回京，也不知安了什么心思。

    小红知道她挑起了小姐的伤心事。

    愧疚之余，仍不忘通仇敌忾一番：“不是人干的事！”

    又埋下头颅，将那一盏茶水一饮而尽。

    崔晚晴拎起茶壶，又给她倒了一盏。

    “再喝几盏，奶娘教过的，水饱也是饱。”

    方才她找店家打听了，此处距离京城还有三十余里，赶马车也要小半日的功夫。

    她们手头没有银子，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

    小红听到小姐提起奶娘，也就是她的阿娘，眼眶红了。

    几个月前，庄子上生了一场瘟疫，阿娘不幸染上，因为没钱治病，拖了没几日，就撒手人寰。

    她捂了捂饥肠辘辘的肚子，乖巧地点了点头，一口气又喝了三大盏。

    放下茶盏，小红拿棉袍袖子胡乱地擦了一下嘴巴，又笑着说道：

    “小姐，阿娘果然没说错，我现在喝饱了，浑身都是力气，回了侯府，要是有人敢欺负您，我一拳打烂他的狗头！”

    她握了握比茶盏大不了多少的拳头，皱着眉头，让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崔晚晴笑了，又忍不住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

    “我自然信你。”

    谁也不知道，眼前看似娇小的小红，却是个食量和力气都大如牛的厉害主儿。

    有一回，奶娘为了一顿膳食，和庄头上的婆子对骂。

    这样的场景，发生过无数次。

    自从她出生第二日，就被赶出侯府，是奶娘的丈夫林叔赶车，奶娘一路抱着她，从京城颠簸了二百余里，方到庄子上。

    那时，奶娘的儿子夭折不久，奶娘硬是压下丧子之痛，也要陪着她离京，护她周全。

    庄子上早就得了侯府的信，她们不敢在明面上出手，只能暗地里虐待被侯府视作灾星的大小姐。

    克扣饭菜，是最常用的手段。

    奶娘为了崔晚晴能吃饱饭，硬是从柔弱娘子，变成乡野悍妇。

    这一日，婆子骂不过她，找来几个帮手。

    奶娘“寡不敌众”，很快落了下风。

    小红看她娘受委屈，一时气不过，小小的人儿冲到婆子们跟前，一手拎起一个，扔到柴火堆里。

    婆子们七仰八叉地躺着，看小红的眼神，充记了惊悚。

    类似的例子，还有几起。

    后来，是奶娘先害怕了，怕庄子上的人把小红抓住，当妖怪烧了，让她敛着性子，收着力气。

    ……

    想起去世的奶娘，崔晚晴心里涌起一阵苦涩。

    “既喝饱了，那咱们便起身吧。”崔晚晴起身，将马扎合拢，靠在墙根上。

    “嗯。”

    小红点头，从马扎上起身，朝她们的马车走去。

    “咦？湖里有个人！”小红的视线撇到湖面，她急忙手搭凉棚，朝湖的方向望去，待看清楚后，她大声叫着：

    “大哥，方才撒尿的男的，遭到报应，掉湖里去了！”

    主仆二人此番进京，身旁无人跟随，为了避免惹是非，她们装扮成男子，对外以兄弟相称。

    小红牢记在心，情急之下，也没叫错口。

    她心想，城里果然不通寻常。

    阿娘生前常对她和小姐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侯未到。

    今日，竟亲眼见识到现世报。

    “大哥，这京城果然不一般嘞！报应都比庄子上来得快！”

    小红嘻嘻地笑着，像是吃了一剂定心丸。

    侯府这般苛待她们小姐，恐怕报应也在路上了。

    “傻丫头，救人啊！”小红正愣着神，就见身旁一道青色身影飞快朝湖边跑去。

    除了她的小姐，还能是谁。

    崔晚晴面露急色，她的脚步不停，心中却雀跃无比。

    正愁没钱给小红买烧饼吃，这银子竟然送上门了！

    方才，她看那男子衣着华贵，必是富贵之家的公子哥儿。

    偏偏吃饱了撑的，朝湖里撒尿。

    若不是为了挣点银子，这种品行不端的臭男人，淹死了才好！

    将他捞起来，向他讨点谢银，应该不难吧？

    崔晚晴思忖着，看到那男子双手狼狈地扒住岸边，眼看要自已爬上来。

    “不好。”她暗叫一声，像一只离弦的箭，冲到岸边。

    万幸，湖岸边泥土湿滑，男子爬了两步，又“呲溜”一下，滑下去了。

    “救命——”微弱的呼救声从湖面传来。

    这纨绔的声音，还怪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