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北市,夏夜,城北。
充气拱门里,俗称夜市的老北街美食广场人声鼎沸,烟火气撩人。
充气拱门外,聚集着八九十来个外卖员,一边闲聊,一边趴活,等着接单。
黄袍加身的陈立送完一单后再次骑着两轮电动返回,停在充气拱门右侧,避开了左侧聚集的通行。
他站在地上蹬腿扭腰活动一番后再次坐上电动车,双脚搭在车把上,后背靠在尾座的外卖箱上,仰着脸数着夜空中稀疏零散的星星。
一颗、两颗、三四颗…一单、两单、三四单……星星对我眨眼睛……
“您有新的订单。”
陈立睁开眼,暗自道:“这真是一刻不得闲啊!这订单追着我来,有仇似的。”
他摘下蓝牙耳机,掏了掏发痒的耳朵,取下车把支架上的手机细看订单。
送一块鲜豆腐——这大半夜的,哪里去找一块鲜豆腐,有病!
打赏五十——这钱多烧的,有钱了不起啊,怎么不打赏一百,小家子气,有病!
送到南城——这是北城,这么远,这系统怎么配单的,有病!
看在钱的份上,别说从北到南,就算火星也给你丫送到。
“单王,你小子接单可太硬了,我看看……”左侧走来的外卖员说着便俯身向陈立的裆部掏去。
陈立侧身躲过,抬手顶在这人脑门上:“老张,‘掏G’这招太老了,看看我这一招‘摸狗’如何。”
老张立起身,笑道:“你大娘的!”
话音未落,老张疾如闪电般出手夺走陈立的手机,得意道:“这招叫‘牵羊’。这……北城怎么会配南城的单,代买一块鲜豆腐,这是谁家仙人要飞升。”
“网文看多了吧你。”陈立夺过手机,骑上车,一脸严肃,“老张,你其实可以写网文的,我看好你。”
老张一笑,将电动车的反光镜反拧过来,照着自已半斤八两的模样,
“送你的豆腐吧大学生,少给小学毕业的老实人画铁饼,就算牙口好,胃口也不行。”
“铁饼……”陈立笑着骑车离开。
老张猛地喊道:“等一下。”说着便箭步追上,一手拉住车把,一手拍在陈立肩上,迟疑道:“还是绕开南城石桥,那桥上最近有好多人跳桥了,有点邪性。”
陈立盯着老张,调侃道:“我大学本科是学修仙的,一直不能学以致用,这下有了用武之地,外卖员降妖除魔,拯救苍生。”
“拯个蛋。”老张从兜里摸出一个红绳穿着的三角黄纸符挂在陈立车把上,“说真的,要绕开南城石桥,以防万一。
对了,昨天给一个在屋子里戴着草帽的道士送外卖,我一眼识得这老道是高人,特意说了你的生辰向老道给你求的符。
还有一件美事,下个月我妹要来,我介绍你们认识。我老妹那可是校花级别,要啥有啥,便宜你小子了,美不死你。你小子见了,指定得流半斤哈喇子。”
陈立不屑的扒开老张的手,摸了摸黄纸符:“你这是逼我吃你老妹的豆腐,这黄纸符不会有什么古怪吧,玄学的这种东西少碰为妙。”
“滚吧大学生,记得绕开南城石桥,我老妹的豆腐鲜的很。”老张再次叮嘱,再次搬出他老妹。
陈立骑着电动车飞速向前,老张的话被抛在脑后,红绳下的黄纸符前后摆动。
这个点哪里能搞到一块鲜豆腐呢!这倒是一个难题了!
老张的老妹真的是要啥有啥,校花级的!吃不到看看也好,这倒是有点冲动了!
大学的初恋女友就因为我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送了外卖,就那么水灵灵的不辞而别了,不曾想我送外卖竟然成了单王,一月两万块,这倒是有些意外了。
南城石桥近半个月确实发生了十几起跳桥事件,跳下去的那些年轻人谣传都找不到了,消失了,这倒是属实有点邪性了。
“豆腐……”陈立莫名吆喝了一声,接着吞咽了一口口水。
说起豆腐,他老家‘弯里镇’的豆腐那是一绝。他父母没出车祸前,也是在镇上开豆腐坊的,辣卤浇在热气腾腾白嫩嫩的豆腐上,用竹片小刀拉着吃,或者用勺子挖着吃,灵魂都能吃出窍。
“不羡鸳鸯不羡仙,只羡豆腐……豆腐……”陈立语塞,没能编造出合适的词句,自我尴尬中只好电门拧死,极速向南而去。
“豆腐……”
空荡的街道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叫卖声,又好似这叫卖声从天上落下来,从地底下钻出来。
陈立一把刹停车子,车子侧滑后斜着停在了十字路口的半中间。他四下张望,又抬头望向夜空,觉得有一种诡异的空荡感。
“这是出现幻觉了。”陈立双手拍着脸,一边自嘲,一边扭转车把打算继续南行,却见车把上挂着的黄纸符莫名像一个风车,一个陀螺一样飞快地旋转着。
陈立颇为好奇,握住黄纸符,松开后继续飞速旋转,笑道:“还真是幻觉,就像上次吃了毒蘑菇抱着老张啃一样。”
“豆腐……”
又传来一声叫卖声,那么近又那么远,那么厚重又那么轻飘。
陈立再次四下张望,后背顿感发凉,已是透出冷汗。他两手攥紧车把,定睛时路口西南角竟有一个手推车的小摊。摊子上冒着袅袅的白气,两根细杆子上左右挂着两个鸟笼子一样的灯笼。
“摆摊的人呢?这幻觉还严重了!这小摊就这么水灵灵的凭空出现了!”
陈立使出吃奶的劲闭上眼,心中数到九再睁开,直勾勾的盯着西南角冒着白气的小摊,那两盏灯笼突然开始忽明忽暗的轻晃摆动着,而并没有风。
陈立屏气凝神,学着从电影上学来的知识点,一只手压住口鼻,这样就隐藏了他作为一个人的气息,另一手捏住黄纸符,随时准备将这黄纸符贴在来犯之物的脑门上。
“豆腐……”
又一声叫卖。这一声明显听得出是来自小摊的方位,而且是女声,但是依旧看不到小摊上有人。这一声也彻底的吓破了陈立的气息,鼓胀的脖子瞬间泄了气,憋得通红的脸颊在大喘息中恢复了正常的气色,手里依旧紧捏着黄纸符。
这时小摊上猛地立起一个人影,惊吓后定睛细看时发现竟是一个纸人,那冒着白气的小推车也是纸车。
不止如此,就这一瞬间,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纸的。手机是纸的,电动车是纸的,路是纸的,十字路口的树木,房屋是纸的,而他看到的自已也是一个纸人。
他用纸糊的手指戳了一下自已的胸口,轻易戳穿一个洞口,空洞洞的洞口。还没来得及反应,纸糊的电动车仿佛自动驾驶一般牵引着纸糊的他来到纸糊的小摊前。
陈立竟指着冒着白气的纸豆腐,开口道:“豆腐怎么卖的。”
“一张黄纸钱。”纸人女摊主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划。
“来一块,带走。”
陈立从兜里摸出一张外圆内方的黄纸钱递给女摊主。女摊主从纸衣中抽出一条纸线,勒住纸豆腐割下来一块,从纸推车里拿出一张黄纸包好递给陈立。
“豆腐……”女摊主吆喝一声,推着纸车离去。
陈立手里拖着纸豆腐,略感压手,且糯糯叽叽,又好似豆腐卤水渗出黄纸而没有流出,空气中弥漫有一丁点豆腐味,其余的是一股或浓或淡的酸腐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