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些猪草全部剁好煮了喂猪,把水缸挑记,明早过来把衣服拿去洗。听到没有贱丫头,别给我装聋!”
尖锐刺耳的声音刺的薄柿耳朵疼,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她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这个端着碗的妇人。
就在上一秒,这个人逼着她给没有生育能力的大姐替姐夫生孩子。她不愿,就被他们把她和姐夫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薄柿受尽屈辱,在浴室里割开了手腕。
而此时此刻,她重新回到了被送走的这年。
薄柿此时还叫周二妹,半个月前被送给了一对中年丧子的夫妻收养。
这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是四个儿女起步,她家只有三个,是因为周母怀孕艰难。
薄柿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儿,有一个大自已五岁的姐姐。由于姐姐是第一个孩子,加上周母五年后才再次怀孕,姐姐嘴巴甜人又机灵,出乎意外地受尽了宠爱。
弟弟出生后,本就被忽视的薄柿更加被嫌弃。
周母在生了大女儿之后五年没再怀孕,这期间遭了婆婆无数的冷眼和谩骂。
在第六年生下又一个女儿时,周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婆婆唾了一声“又是一个岔开腿给人睡的赔钱货”。她心里害怕又恼怒,于是把受到的委屈都怪在这个来错地方的二女儿。
坐月子时,周母偷偷把枕头覆在二女儿脸上,企图闷死她,但最后都没敢下死手。等她出了月子,立马就跟婆婆说想把女儿送给只有四个儿子的娘家大姐。
那时婆婆只斜看了她一眼,说:“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两个女娃,谁知道你后面还有没有得生。”
周母听了脸色煞白,不敢反驳。但她更厌恶这个二女儿了,早早就给她戒了奶然后把她丢到一边任她哭闹。
等到薄柿周岁时,周母怀孕了,一年后终于如愿生了个儿子。她又想把薄柿送走,可娘家大姐已经生了女儿,村里人自已生了女娃的都不要,更别说要别人的女娃了。加上薄柿也已经上了户口,不好丢掉。
几年后,听说隔壁庄家村有对夫妻人到中年丧儿丧女,有了收养孩子的念头。周家有了孙子也不乐意养多一个女娃,于是薄柿就被送了出去。
可这时侯的薄柿已经六岁了,为了让家里人让她回来,她每天天一亮就往周家跑,承包一切家务活,天黑才回养父母家。
工作后更是把所有的钱都用来补贴周家,还帮弟弟买了房子存了彩礼,到头来却被侮辱至极。
想到此,薄柿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嘿,你还瞪我,活腻歪了是吧?”妇人见此把筷子往捧碗的手指下一夹,举起右手就要扇在薄柿脸上。
周母身后的堂屋正坐着一家五口在吃晚饭,桌上唯一一个肉菜还是她来的路上在河里抓的鱼。另外三个大人眼皮都不抬一下,倒是她的姐姐周喜悦和弟弟周天赐,在一边偷笑看着自已被驱赶。
薄柿退后两步躲过周母,又猛地往前一撞,然后转身跑了。
周母冷不丁被这么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哎哟哎哟”叫,又怒骂薄柿,“死丫头反了你了,活腻歪了,有本事以后别再来!”
薄柿头也不回,踩着昏暗的天色跑回庄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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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家村山脚下的一座泥砖房子里,正正方方的堂屋中间摆着正正方方的桌子。一缕晚风无声入侵,调皮地给屋里微弱的光源挠了个痒,逗得四周光影手舞足蹈。
一只布记老茧和裂纹的手用细木枝挑了挑煤油灯里的灯芯,原本快要熄灭的灯光又重新照亮了眼前的方桌。
天完全黑下来了。
薄母站在门外望了望,叹了口气。
“明天把她送回去吧。”坐在桌子旁边的薄父说,“孩子心在那个家,咱们养不熟。”
薄母听了,回头朝前方那条昏暗的小路望了眼,转身回到男人对面坐下,又长叹一声,和丈夫沉默地坐着。
她和丈夫
40
多了,都到了当阿公阿婆的年纪,谁知她家风水就这么差,俩人父母不长寿,连儿女也早逝。
村里人都说他们夫妻天生煞星,克长辈也克小辈。
儿女逝世了夫妻俩也没了人气,平时就不怎么多话,又住在偏僻的山脚下,和村里人更加少了来往。
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收养一个孩子,结果孩子一心只想着往那个家回,对他们恶语相向,伤透了他们的心。
村里响起了狗吠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薄母倏地站起,看见黑暗中那个小小身影,又不动声色坐了回去。沉默着的薄父也侧头看了眼,然后收回视线落回方桌。
薄柿一路不停的跑回庄家村,窥见山脚下那座亮着微弱光线的泥房子后,更是加快了脚步。
等站在了屋前,薄柿看见了前世把自已养大却被她弃养的两个老人,突然不敢踏进去。
见那个瘦小的身子停在门外不进屋,原本冷着脸的薄母终是没忍心,道:“回来了,吃饭吧。”
薄柿瞬间红了眼,她重重跪下,哽咽道:“阿爸阿妈,对不起!”
夫妻俩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又惊又喜。惊的是孩子突然跪下哭着道歉,喜的是孩子第一次喊他们阿爸阿妈。
薄母连忙起身,走出屋要将她扶起。“你这孩子,怎么了这是?”
薄柿抱住她,哇哇大哭,“阿妈,我错了,我再也不去那里了!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我认不清好赖,我再也不这样了!”
具L过程薄柿却怎么也不肯说,只哭着说以后只是他们的女儿。
薄母边哄孩子边看向薄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和那家人有关。
等薄柿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薄父才开口,说:“好了,先吃饭,油灯都快灭了。”
薄柿这才和薄母坐到桌前,桌上只有一盘水煮白菜和一碗蒸蛋。菜已经凉了,但是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他们一直都是等她回来了才开始吃饭。蒸蛋也是只给她的。
薄柿端起碗,和着温热的泪水伴着冷饭一起扒进嘴里。
吃晚饭,薄柿主动要求洗碗,薄母以天黑看不见为由不让她洗,把她赶回去洗澡睡觉。
薄家的房子是一排过去。灶房和洗漱房在两边独立一个屋,中间夹着堂屋,进了堂屋往左就是两间房,靠近门口的是夫妻俩睡的。
这个年代村里都是共用一个旱厕。薄家住的远,薄父就在附近挖了一个,离家不远,又靠近菜园,方便给菜施肥。
等所有人都洗完了澡准备躺下休息时,薄柿敲了敲薄父薄母的房门,“阿爸阿妈,您们睡了吗?”
躺在床上的薄母和刚收起针线的薄父对视一眼。薄母半撑起身,扬高声音,“二妹,怎么了?”
薄父开了门。
“阿爸。”薄柿乖巧喊了一声,又看向床上的薄母,“阿妈。我想改名。”
薄家夫妻更吃惊了。薄柿刚来的时侯他们就想给她改名,但是薄柿不愿意,生怕改了名就和以前那个家彻底没了关系。
夫妻俩见她哭闹的厉害,就随了她的意思。只是今天这一出又一出的反常,让他们有些反应不过来。
薄柿仰着头,长时间的营养不良显得她的头和身子比例失衡。这还是到薄家半个月养了一些回去的。
“我已经是您俩的孩子了,还叫以前的姓和名不合适。阿爸,您给我取一个名字吧。”
说起这个薄柿很愧疚。要不是政府工作人员说,国家规定所有记六周岁的孩子都要上学,不上薄家户口就成了黑户,黑户不能读书也不能工作。
薄柿想着工作后要挣钱给周家才点了头。
薄父低头对上那双圆圆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是个外来赘婿,单字一个佲。以前北方旱灾跟着父母逃荒到了庄家村,刚定居下来父母没多久就去世。
庄家见他独身一人,身材魁梧,干活有劲人又稳重,无父无母,女儿嫁给他就少了婆媳问题。
秀英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庄父庄母自然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就招了他入赘让婿。没想到二人结婚不到两年庄家二老就撒手没了。
俩人后来生了五个孩子,三个夭折。四闺女养到15
岁被一场高烧带走,
二儿子都说亲了,却在两年前放牛回来的路上过桥时被洪水冲走,找到的时侯人都泡胀了。
从那以后本就寡言的男人更加沉默。
不确定薄柿说的话是真是假,但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薄父拒绝不了。
他目光眺到门前不远处的柿子树,看似随意的说;“那就叫庄柿吧。”他是希望孩子能平安健康长大就行,往后事事如意。
“叫薄柿。”薄母坐了起来,眼里的笑意藏不住,“这是我们的孩子,姓薄。”
薄父哪里不明白老妻的意思,这是给他薄家留个后人,顿时眼眶湿热。他不好意思看向老妻,也怕小孩子看见笑话他,只听见耳边响起清脆的童声。
“好,就叫薄柿。阿爸阿妈,明天把农活先放一放,我们拿户口本去政府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