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正是犯春困的好时节。
    殿外梅花林开的正盛,清风一过,簌簌泠泠,很是动听。
    谢晚青入睡没多久,就被一阵细碎的动静所吵醒,她皱了皱眉,迷迷糊糊中看到头顶上方有几个人头在晃来晃去。
    她按压着太阳穴,也没看清是谁,估计也就兰絮和兰熏,躲懒的时候会帮她望风。
    看这景象,她说:“是皇叔来了么?”
    那边含混的嗯了一声,又像是疑问,她歪了个身子,嘴上说着,“让他偏殿稍等,本宫马上就起”,实则又迷瞪着眼睡了过去。
    “谢晚青。”
    其实这声音相比之前要冷静许多,也没有暴躁,充斥着戾气的语气,可他叫了全名。
    谢晚青睁开了眼。
    想想看,什么人敢叫她全名?
    她一个后宫之主,一国之母,自母亲陈氏死后,她的闺名小字便无人再唤了,连谢侯爷也只会称一句‘皇后娘娘’。
    可如今,这声音熟悉又陌生还带着愠怒的口吻?
    她猛然扭过头。
    坐在床边的男子穿着朱领玄袍,银冠玉带,身上裹挟着丝丝寒意,好像刚从什么地方回来,头发上还沾带着清霜凝露。
    她一咯噔,讪讪一笑,“皇,皇叔?”
    也是,普天之下也就一个人,不畏皇权天威,不顾规矩体统,以下犯上无数次,被摘怒骂,弹劾上谏依旧我行我素。
    瑾王齐诀,手握三十万瑾王军驻扎西北,如今又加封摄政王的头衔,处理朝中诸事。
    奈何天子不作为,整日只知道在后宫寻欢作乐,乐不思蜀。
    一看到奏折就犯难头疼,时间一长,就称病不出,还把玉玺和兵权全塞给谢晚青了。
    齐诀一有事,准来找她,一来不是痛批这个官员无视律法,欺下瞒上,就是怒骂那个亲王草菅人命,让她放权放话放钱放粮……
    稍有迟缓,就算是夜半子时,宫门下钥,齐诀都能翻过宫墙,站在凤羽宫外等候,还一遍一遍的高声询问,“皇后娘娘可在否?”
    她每次都想回,“不在,死了。”
    毕竟针头只有一个,千丝万缕的线都得从这一个过。
    还有各方势力施压,各种权衡利弊,家族利益接踵而来,她脑子都快成了一团浆糊。
    于是她整天思绪杂多,这觉也是睡得越来越多了。
    眼看他的眉头压得更深了,估计下一刻就要说教起什么皇后的职责和使命。
    “皇叔我错了,我马上起,不赖了不赖了,那什么兴建行宫的文书我已经驳回了,加封明太妃为我拟了懿旨,相信这两日就能到荆州了,还有那什么减免赋税的新法我也已经找了翰林院几位学士在撰写了,不日将会张贴皇城……”
    这时候,先认错是绝对错不了的。
    谢晚青已经在找鞋子了。
    “什么?”
    随着这一声疑问,提着鞋子往门外走去的谢晚青背影兀然一滞。
    门呢?
    原先不是在这个方向的吗?
    她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不是她的凤羽宫啊,也不是她经常躲懒睡觉的朝华殿。
    满眼满目的红,红的耀眼,红的潋滟,红绸喜帐,谁成亲了?
    齐诀?
    赐婚的圣旨不是被扔回来了么,他同意了?
    啧!成亲怎么也没人知会一声,悄悄的就给办了,看地上红枣花生桂圆满地都是的情形,洞房花烛都过了。
    不对,自己余光下这一袭红衣是怎么回事?
    她僵着身体半天没敢动弹,快速低头看了一眼……
    哦,天呐!喜服还真是穿在她身上。
    沉默了几秒,别看她面上一如平常,其实内心早就翻江倒海,乱成一锅粥了,如果现在有人能听到她的心声,大概是震耳欲聋的一句,这世界是疯了吗?!本宫是没睡醒吗?
    往日觉睡得太多,分不清今夕何夕,有时候即便是醒着也感觉云里雾里。
    但等意识清醒了些,谢晚青忽然想起来,三个月前,齐诀因被查实有谋逆之举,被齐明淮一杯毒酒送走了。
    自己赶到时,他已是弥留之际,还是她安葬的。
    可现在……
    她回头看了一眼,齐诀说:“怎么,见鬼了?”
    她讷讷点头,“……嗯。”
    十六岁这年,谢晚青不仅重生还提前成亲了,不过不是齐明淮的太子妃,而是瑾王妃。
    她此刻思绪杂乱,坐在喜床上任兰絮她们给自己换新妇装。
    兰絮说:“二小姐是伤心过头忘了吗?上个月花灯节,有匪徒进城,公然掳掠良家女子,宁国公府家的大姑娘也在此列,咱们那位太子殿下去救人,这一救,两人都是同骑一匹马回来的。”
    “后面又不是没有马车,如此张扬,不识礼数分寸,将您置于何地。”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是愤愤不平的。
    可谢晚青意识到,齐明淮也重生了。
    早些年间的齐明淮生性好玩,行事也颇为张扬,常被皇帝耳提面命,教导起太子的职责作为,每到这时候,他总会拿谢晚青做幌子。
    亦如‘我今日要带谢二妹妹去看花灯’‘明日约了谢二妹妹去游湖’之类。
    当今陛下能坐上如今这个皇位,背后多有谢太后扶持相助,所以对定安侯府一向敬重有加,每当拿出谢晚青的名头来,皇帝不会多说什么,还会叫他多多善待。
    实则他每次都会中途溜走,自己潇洒玩乐去了,留谢晚青像个跟屁虫一样到处找人。
    上一世救人的是齐诀,因当时有不少人看到宁国公府的姑娘发丝凌乱,身上披着他的衣衫,为姑娘家的名声考虑,皇帝就给两人赐了婚,成就了一桩美谈。
    那时候,齐明淮还在意霞楼里喝的酩酊大醉。
    得知此事后,他曾去找过皇帝收回成命,却被皇帝痛斥他整日浑浑噩噩不知所谓,如今金口玉言已出,叫他最好一辈子都把这件事埋心里。
    因此,他总会在酒醉之际,含糊的念起,“若当时是我救的她,就好了。”
    谢晚青当时并不知他指的是谁,直到齐诀死了,谢太后也死了,他也不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