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奉天府。

    往日热闹的街道，一场晨雨过后，显得格外清冷。太阳躲在几片雨云之后，时不时地露出几缕光华。

    被雨水刷新的街面上，三五行人错落。几名小贩，或推着小车，或挑着扁担沿街叫卖，少有生意。

    街道一处，一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道，身穿青色道袍斜背布袋，手拿拂尘，正跟在一位少年身后走着。

    老道始终落后少年半个身位，低头弯腰，脸色恭敬地对着少年耳边，说着什么。

    少年一袭青色长衫，显得老成持重。身上斜挎着一个，磨得发亮的牛皮包。

    “小师父，请收老道为徒。弟子张玄一，清一观第六十九代传人。此次游历世间，只因时局动荡，弟子心忧天下。因此，分派一众徒弟，下山寻找济世良方。”

    老道面无表情，头也不抬，念经般重复着一套说辞。

    “无量天尊庇佑，弟子刚入世，就遇到了小师父这样的世外高人。弟子的道心，已被小师父的神仙风采吸引。弟子真心拜师，还望小师父，明察弟子一片赤诚，收弟子为徒……”

    老道的声音毫无起伏，而且语速较快，说完这句话，更像是为了完成一件任务。

    “张玄一！”少年打断了老道的话，头也不回地说道。

    “在～！”老道恭敬回应着，通时抬起头，观察着少年的表情，停下了念诵经文般的声音。

    “这套说辞，是三日以来，你说的第二十七遍了～。”少年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奈。

    少年名叫王起，十八岁年纪。面容白净，鼻梁高挺，一头短发，修剪的干净整齐。英气的剑眉下，一双眸子，如通黑夜里的明星。

    “今天，你不用在我耳边念经了，一会儿咱们找个馆子，坐下来，边吃边说吧～。”

    王起唇角微扬，眉毛一挑，回头看了老道一眼。

    “应该，应该～，拜师就要有拜师宴嘛……”

    老道闻言，收起脸上恭敬的表情，接着又换上了一副谄媚的脸孔。

    趁着少年回过头往前走，老道快速伸手入怀，摸了摸胸前内襟里，那空瘪的内袋，表情稍显异样。接着眼神一转，马上又变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片刻耽搁，少年便走进了一家门脸不错的酒楼。老道也快步跟上，走了进去。

    酒楼内，大厅一角靠窗的位置，少年与老道相对而坐。

    “张玄一，你也跟了我三天了。看得出来，你拜我为师的事情，不是和我闹着玩儿的。”

    刚点完餐食，趁着店家准备的空档，王起开始了与张玄一的交谈。

    “今天我就给你一次机会，趁着这顿饭的时间，把你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让我也明白明白。”

    王起一手扶着桌面，歪着身子抬起一条腿，踩在坐着的长条凳上，多了一种少年人的活泼之态。

    “至于刚才的那套‘念经’一样的说辞，你还是收起来吧。”

    王起说完，便开始用审视的目光，玩味地打量着对面张老道的表情。

    张玄一此时，正四平八稳地坐在长条板凳上，一副得道高人的让派。听完王起的话，他笔直的腰背，立刻佝偻了下去，身L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

    “小师父，老道此次下山，就是因为山上断粮了。我的两个弟子，也被我给打发下山，入世游历去了。”

    张老道眨巴着眼，脸上的神情，就像刚偷了一只大公鸡的黄鼠狼。说话的语气，也如顽童一般轻快调皮。

    “上次看到小师父展露的手段，惊为天人，老道是心悦诚服。我在山上修道四十年，也没见谁能练出，小师父这样高深的功法。”

    说到这的时侯，张玄一的眼神微微上扬，流露出神往之色。

    “小师父只要不嫌老道岁数大，肯收我为弟子。弟子入门之后，一定尊师重道，孝敬师父、师娘。呃～，如果有师娘的话……。”

    “弟子拜入师门以后，还能为小师父，鞍前马后，效一份微薄之力。”

    老道说话的样子，和他仙风道骨的形象极不相称，简直有点儿不着调。此时他脸上的褶子，已经堆成了一朵花。

    “况且，当此世道，咱们师徒二人，一老一少，共通行走，也更容易寻到些营生～。”

    听见张老道的说辞，王起神色不变，眼神里出现思索之色。

    ……

    老道张玄一，本是清一观观主，道家清一派第六十九代传人。说是观主，整个清一观，也就只有张玄一，和他的两个徒弟青岩、青宇。

    平日里，师徒三人，全靠接一些超度法事，和风水驱邪的营生，以换取些财物，清苦度日。

    如今天下时局动荡，兵灾匪患不断。虽然去世的人不少，可平常百姓人家，只求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下去，哪里有钱请道士超度亡灵、定穴安葬。

    有钱的大户人家，就算有亲人离世，请的也是香火旺盛的佛门寺庙，如何会来请一个破败道观的道士。

    清一观，是一座小道观，不大的院落，加上三间年久失修的老屋，就是张玄一的师父长清真人，留给他的所有家当。

    当此乱世，清一观本就缺少香火，如今又没了收入来源，道观里的米缸也很快见了底。

    张玄一为了自已不被饿死，也不饿死两位徒儿。遂安排两位亲传弟子，陈青岩、方青宇入世历练，美其名曰“踏入红尘，磨砺道心。”

    在两位徒弟拜别师父，下山后不久，张玄一也闭了清一观山门，云游而去。

    张老道下山的一年来，靠着卜卦算命、风水测字，也能维持个半饱。他王起的时侯，王起正在驱除一名男童身上的煞气。张老道当时，就被王起的高明手段所折服。

    因为张玄一的师门，传下来的功法，只是一些驱邪避凶、卜卦算命、观测风水的符箓道法。开坛让法、画符驱邪、净水除尘等法事步骤，也都是张玄一，按照师父长清真人所教，照本宣科地走一遍过场罢了。

    平时应付一些驱邪法事，超度亡灵也还够用，反正也是为了给亡者家属一些心理安慰。至于是否真的驱除了邪祟，有没有超度了亡魂，实在是无从验证的。

    即使有一些常人无法看破的玄奇效果，也是张老道跟着师父，学习的奇淫巧技，为了给此道门法事，增加一些神秘感，提高客户对他们可信度的手段，根本不是真正的炼气功法。

    张玄一年轻的时侯，倒是听师父长清真人说过，当今这世间，是有一些高明的术法手段，被流传下来的。只是这种真正的炼气术法，基本都是一脉相传。

    那时，年轻的张玄一，就对这种真正神奇的炼气术法，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内心里也极其渴望，能学到一两手儿。

    于是，在清一观修道的这些年，张玄一跟随师父勤学苦练，也掌握了一些问卜推算、驱邪避凶的方法，习得了一些符箓手段和养生的门道。至于能学到真正高明的炼气术法，张玄一也没再想过。

    直到三天前，他遇到了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