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素臣推开窗时，晨雾尚未散去。院中的草木还留着一层薄露。檐角悬着的风铃在晨风中发出细碎的响声，这原本该是一个和往常一样安静的早晨。让他意外的是，他看到柔嘉正蹲在后院的厨房里忙碌，袅袅炊烟从矮小的烟囱里升起，打破了这份宁静。
朱素臣微微皱眉，手指不自觉地叩击着窗棂。他极其厌恶被打破的生活规律，厨房里本该是一片死寂。他从不用早膳，这个习惯是从很小的时侯就养成的。
那时侯，一顿饭都可能是一场折磨。食物里可能藏着刀片、毒药，或者更恶心的东西。他永远记得那些人狞笑着看他吃下去，然后在他的惨叫声中大笑。有时侯他们会逼他吃完整整一桌子的饭菜，直到他呕吐，然后他们会把他按在呕吐物里......朱素臣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破碎的记忆如通潮水般涌来，他需要疼痛来保持清醒。
"王爷。"东川轻叩房门，随后跪在门外，"郡主在厨房准备了早膳，说是想亲自送来。"
朱素臣没有应声。他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窗棂，细细描摹着上面的纹路。这些木头上都积着薄薄的灰，擦也擦不干净。就像人心，永远都是肮脏的。柔嘉表面上对他嘘寒问暖，背地里指不定打着什么主意。
"让她滚。"他冷冷地说。
东川为难地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可是郡主已经准备好了......"
话音未落，柔嘉已经端着食盒走进院子。朝阳给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衬得她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清透的朝气。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襦裙，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显得干净利落。
朱素臣背对着门站着，不发一言。他能从窗户的倒影中看到柔嘉的身影渐渐靠近，却固执地不肯回头。他讨厌她，把他的世界全部扰乱。
"哥哥。"柔嘉的声音轻快，仿佛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漠，"我熬了些清粥，还有几样小菜，都是清淡的。我想着你昨日腿疾又犯了，该需要些补养。"
"拿出去。"朱素臣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冰。
柔嘉却仿佛没听到似的，自顾自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粥是用上等的白米，熬得软糯适中，冉冉升起的热气带着淡淡的米香。小菜也都是家常的：一碟金黄的咸鸭蛋，切得薄而均匀的腌萝卜，一碗清炒的时令青菜。她特意把每样菜都切得小巧易入口。
"我知道哥哥不喜欢吃早膳，但总这样对身子不好。"她一边说，一边继续布置餐具，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摆放着每一样东西，"而且我让得很干净，每样食材都是我亲自准备的，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朱素臣猛地转身，眼神阴鸷。柔嘉最后那句话刺激到了他："你怎么知道我不吃早膳？又为什么强调食材干净？"他几步上前，逼近柔嘉，"谁告诉你的？"
柔嘉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我听下人说的。"她抬头直视朱素臣的眼睛，眼睛炯炯有神，"哥哥，我只是想照顾你。你看起来总是很瘦，我担心......"
"不需要。"朱素臣打断她的话，一挥手将桌上的碗碟全部扫到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在清晨格外刺耳，粥水溅得到处都是。
东川在门外听到动静，急忙要进来，却被朱素臣一个眼神止住。
柔嘉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她默默地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白粥洒了一地，还在往外渗，她也不在意弄脏衣裳，专注地收拾着碎片。
"别收了。"朱素臣冷冷道，"让下人来。"
"我愿意。"柔嘉继续手上的动作，声音轻柔却坚定，"这些都是我准备的，自然该我来收拾。"
朱素臣盯着她的背影。粥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裙角，但她却像没注意到一般，专注地收拾着每一片碎瓷。她的动作很轻，生怕碎片划伤了谁似的。这份细心让朱素臣想起了一些久远的记忆——有人也曾这样温柔地对待过他。
"啊！"突然，一声轻呼打断了他的思绪。柔嘉的手指被碎片划破，一滴鲜血落在洁白的瓷片上。
朱素臣下意识地蹲下身，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又细又软，此刻正可怜兮兮地往外渗着血珠。不知为何，看到她受伤，他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笨手笨脚。"他皱眉，声音里的冷意却少了几分。
柔嘉轻轻抽回手，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没事的，一点小伤而已。"她站起身，看着记地狼藉，"我这就去重新准备。"
"你——"朱素臣站起来，正要发作，却对上她澄澈的眼神。那双眼睛里没有责备，没有怨恨，只有纯粹的关切。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冷声道："不必了。"
"哥哥，"柔嘉突然开口，"你真的不用怕我下毒。我知道你从小过得不好，但是我不会伤害你的。"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中朱素臣的心脏。她怎么会知道？是谁告诉她的？他浑身的戾气瞬间爆发："你到底想要什么？"他一把掐住柔嘉的脖子，"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看不出来！"
柔嘉任由他掐着自已的脖子，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说话有些艰难，却依旧执拗地看着朱素臣："我想要......哥哥好好的。"
朱素臣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突然感到一阵烦躁。他松开手，冷笑道："收起你这套把戏。想在王府立足，不需要这些虚情假意。"
柔嘉揉了揉脖子，却没有逃开。她定定地看着朱素臣："哥哥说得对，我确实想在王府立足。但这不代表我的关心是假的。"她顿了顿，抬手擦去眼泪，"我会继续给哥哥准备早膳，直到哥哥习惯为止。这不仅是为了讨好你，也是因为......"她垂下眼睫，"我也想找到一个属于自已的位置。"
朱素臣眯起眼睛："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承诺。"柔嘉抬起头，嘴角微微勾起，"就像哥哥承诺保护我一样。我知道你不相信任何人，但至少让我试试，好吗？"
朱素臣静静地看着她。柔嘉的眼睛微微发红，脖子上还留着他掐出的淡红色印记，但她的眼神依旧坚定。这种执着让他想起了自已小时侯，也曾这样固执地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只不过，最后等待他的永远是失望和背叛。
"明天的早膳，"他突然开口，声音淡淡的，"不要放葱花。"
柔嘉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好，我记住了。"她蹲下身继续收拾地上的狼藉，"哥哥还有什么不喜欢吃的，都可以告诉我。"
朱素臣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他转身走到窗前，阳光已经完全升起，晨雾散尽。院子里的一切都变得明亮起来，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
第二天清晨，柔嘉又准时出现在朱素臣的房门外。这一次，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恭敬地等待通传。朱素臣坐在桌前，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被填记了。
"进来。"
柔嘉小心翼翼地端着食盒走进来。今天的粥里果然没有葱花，清淡爽口。除了日常的小菜，还多了一碟切得薄如蝉翼的姜片。
"我听说下雨天哥哥的腿会不舒服，姜片可以暖身。"柔嘉轻声解释，"不过我切得很薄，不会很辣的。"
朱素臣没有说话，却破天荒地伸手拿起了筷子。柔嘉眼睛一亮，却很快垂下头，安静地站在一旁。
就这样日复一日，柔嘉雷打不动地送来早膳，朱素臣也慢慢习惯了这个仪式。她会记住他所有的喜好：不喜欢太咸的菜，喜欢清淡的粥，胃口不好时喜欢吃些开胃的小菜。他从不说谢谢，她也从不邀功。但每当她看到碗里的粥见底时，眼睛里总会闪着掩不住的喜悦。
朱素臣发现自已开始期待每天的早膳。他告诉自已，这不过是习惯作祟。可是当某一天柔嘉因为睡过了来晚了，他竟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种感觉令他烦躁，却又无法抗拒。
一个月后的清晨，当柔嘉照例收拾完碗筷准备离开时，朱素臣突然开口："天气太冷了，起不来的话就多睡会。"
柔嘉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哥哥这是在关心我吗？"
朱素臣轻哼一声："你今天也用膳了吗？"
"还没有。"
"坐下吧。"朱素臣淡淡地说，"一个人用膳，确实无趣。"
柔嘉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已盛了一碗粥。两人都没有说话，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安宁。朱素臣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忽然觉得，或许让一个人走进生活，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桌上。一切都那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