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融化在空气里,让人分不清是随口敷衍,还是带有别的意味。
下一瞬。
“不早了,回去吧。”
是他在说话。
温逾雨便什么都顾不得了,背着书包,匆匆下了楼。
每一步心跳都极其剧烈,砰砰作响。
到了一楼,离他远得不成样子,杂乱的呼吸才渐渐顺畅。
身体舒服了,某种后知后觉的冲动便涌上脑海。
她没有往外走,而且捏着书包背带,站在一楼的走廊,小心翼翼抬头,往楼梯望去。
那一瞬。
教学楼的灯光忽地灭了。
世界黑了。
她看见,二楼楼梯上,唯有被夕阳拓引的挺拔身影是亮的,正一步一步向下迈步。
乍然之下,竟像是,向她走来。
像鱼
但是很快,
温逾雨就回到了现实,认清了眼前的一切。
她只是刚好站在楼下,他只是刚好往楼下走。
所以造成了那么一瞬的,
他向她走来的错觉。
事实上,他们之间依旧相隔甚远,
远得甚至看不清到底有多远。
就像一本翻不到尽头的书,
她求知若渴地看几眼,
提取了里面几个文字,奉为经典,
暗自窃喜。
但理智回笼,
她才发现,
其实从头到尾,
她都没看清过这本书的样子。
连他是不是心情不好,她都如隔岸观花,
看不清说不明。
温逾雨捏紧书包背带,停步,
躲在楼梯间,屏住呼吸。
耳廓里,
他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放大,
她的心跳声也越来越重。
直到某一个瞬间,一切声音都停了,
世界化为空茫的一片。
他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帘。
依旧是她熟悉的线条,肩膀挺阔,骨骼凛冽,长腿往外迈步。
天色黑,
校园里的路灯开着,落了几点昏黄的痕迹在他肩膀上。他脑袋微垂,
没回头。
自然也不知道,有个人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有些时刻,温逾雨莫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比如,与人相见是有次数的。
见一次,就少一次。
他,也是这样。
·
她依旧不想回家,更不想面对一切,步伐自然能慢就慢。
有的时候,她很荒诞地想,要是她是一只小狗就好了,不用考虑那么多,饿了就去找的,困了就去睡觉,没神经没大脑最好。
她不用觉得愧疚,不用觉得自己做得不对。
她其实,也想,温恭良回来一趟,能开开心心的。
可是直接或间接的,因为自己,这一切都毁了。
她不可避免地,觉得愧疚,觉得自己不好。
也不可避免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一切。
理智告诉她,除了回家,又一次接受赵逢青的批判,承认自己错了以外,她没有任何解决事情的办法。
可情感上,她却极其排斥那个家,排斥家里的一切,排斥连喘息都不给她的分分秒秒。
每一次迈步往前,她都觉得自己像一个无处可去的异类,找不到方向。
“逾雨。”忽地一声,叫她的名字。
温逾雨顺着声音看去,看到温恭良的身影。
夕阳下,男人依旧穿着中午那件白衬衫,风尘仆仆的橙调,站在校门口,他一贯的削瘦,笑着叫她名字。
好像对她中午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感想一样。
原本悬空的心,好像一瞬间落了点地,她竟然感受到一种,眼泪上泛的苦楚。
好像短暂地看见了一点光明。
他愿意来接她,他是不是没觉得,她不好,她不懂事。
但是又马上反应过来,温逾雨不相信这种好事能落在自己身上,停下脚步,侧过脸,声音发闷,“……你怎么来了?”
温恭良几步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脑袋,声音温和,“来接我家姑娘回家。”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拍她的脑袋,手掌热热的,力气也大,导致她的颈脖不受控制地往下弯。
人的界限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和人生疏时,会无意识地处于防备状态,连多一分的接近都显得冒犯。
可是与人亲近时,便会打破这个泾渭分明的界限。
在她因为他这个动作而踉t跄的短暂瞬间里,胸腔却涌起一阵不为人知的暗涌。
如温水般,把她的心泡开,化为一簇绽放的木耳,麻麻木木的,随后是控制不住的怪异感觉。
好像,他真的没生气。
也还愿意,亲近她。
身子站定,温逾雨指尖发木,没能回神。
“中午吃饭没?”温恭良问。
温逾雨看着温恭良的脸,鬼使神差地说了实话,“……没。”
“怎么不吃饭,干什么都不能把身体饿坏了。万一胃病,得去做胃镜,还得天天吃药,多难受啊。”
“下次不会了……”
“对了,监控那个事,我已经说你妈了,谁都需要隐私,怎么能直接在你房里装监控的……”
絮絮叨叨的声音,却莫名让她不觉得难受压抑,相反觉得鼻酸。
她走后,他没有听信赵逢青的一面之词。,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是,了解真相。告诉她,她没错,错的是赵逢青。
所以他没认为,她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也愿意亲近她。
一瞬间,所有的委屈和难受如浪潮般涌上来。
那些无数次难受积累起来的,从来没人愿意相信她的瞬间,在胸腔里泛滥成河。
把她浸泡在里面。
她好像习惯了,不被人原谅,不被人信任,不被人理解。
可是,温恭良却告诉她,真相也是能被人看到的。
·
监控一如温恭良所说,被拆掉了。
而且不知道是她的错觉,家里的气氛好像变了点。
有温恭良在,赵逢青连发脾气的次数都少了点,也不会在温恭良的视线里,随意闯进她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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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暗地里,她仍对她很不满,会认为,她有人撑腰,越来越不像话了。
但是温逾雨却因为这难得平和的时刻,觉得满足,甚至不觉得这个家是布满雷的龙潭虎穴,还是有短暂的,一方净土。
·
期中考试也随之到来。
这次虽然不是三校联考,但规模同样不小。
他们照例地进行了大扫除,照例地把所有的书搬到了办公室,照例地在课桌边角贴上座位表。
一切准备就绪,考试如期到来。
温逾雨和慕纤纤一样,都在9班考试。
告别了慕纤纤,她走到座位。这次她刚好坐在窗边,雨后香樟树,隐隐绰绰地探进教室,一片难得的青绿。
第一节考试照例是语文。
就算她已经把要背的古诗句背得如火纯青,在等待监考老师到来的这段时间里,仍把小册子拿在手里,一字一句地背着。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
某个瞬间,她前方座位的凳子忽地被一只大手拉开。
那手冷白削瘦,骨节分明,卫衣的袖口挡住手背,虎口处嵌了一颗小痣,这一切应该是一闪而过的。可是在她眼里,却莫名其妙地以极慢的速度,一寸寸地拓引下来。
要出口的诗句悄无声息地梗在嗓子里,再也不能出口半个字。
“你坐这儿?”
有人问,声音耳熟。
“嗯。”
是他在回复。
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他坐下了。
他腿长,座位容不下,背脊便抵得后,卫衣与她的桌边仅缝隙之间。
他的体温、他的气息,清晰可闻。
从未没有这么近过,仿佛她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他,温逾雨捏着小册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纸张揉乱。
懊恼于,自己为什么不看看,前后左右的座位表。
所以导致,这一切发生得这么突然,让她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视线前方,他摸了摸口袋,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朝他身边站着的那人说话。
“有笔么?”
那人抬起头,是江潮生,“哇去,不会吧,考试你笔都不带。”
“忘了。”
“服了你,不过我也没有,出来找你,哪里还记得带笔。”
谈屿辞顿了两秒,站起身,“走吧。去趟便利店。”
“快考试了,没时间去了。”江潮生往周围望了一圈,看到她,眼睛忽地一亮,“这不是你们班同学吗?她应该有,你找她借。”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原来离话题中心很远的她,一瞬间成了话题中心。
温逾雨不知道江潮生怎么会知道她是他同班同学的。
更不知道在他侧眸看过来的目光里,该如何反应。
谈屿辞撩起眼皮,看了她一会儿,低声询。
“可以借支笔么?”
“可、可以。”
温逾雨大脑一片空白,连最基本的都不记得,在笔盒里抓起所有的笔,一把举到他跟前。
意为都在这里,随他选。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因为江潮生指着她,笑得直不起身。
“你在干嘛啊,他要借一支,你给他一把,选妃呢……”
耳廓通红
,她举着笔的手不稳。
明明只需要,挑选一支合适的笔,递给他就够了。
她却弄成这样,笨拙得不成样子。
正着急收回笔,他却伸手,指尖点上她举得快天女散花的笔,以一种不太重,却让她无意识屏息的力道抽出一支。,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这支。谢了。”
“…不客气。”
他转过身,那支笔,被他随意地放在右手边,江潮生低下身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他脸上多了几分极淡的笑意。
一切已经结束了,她的心却依旧跳得分明。
因为江潮生时不时看她两眼,她一方面觉得难熬,想逃离,一方面却竖起耳朵,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说她。
毕竟,江潮生曾亲眼看过,她在人群里偷看谈屿辞的背影。
但还好,江潮生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和谈屿辞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