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夕发现林奕然吃软不吃硬，硬刚管他要客户开发权限每次说的都是拒绝，稍微服软他就像碎嘴子似往外抖落客户情况，所以求他得软点儿。

    陈夕闪着亮晶晶的兔子眼贴过来，声音软乎乎的：“林哥，你当年是用什么方法，让徐东旭认可的？”

    林奕然受不了他这么看自己，用手盖住他的眼睛，不着调道：“人格魅力。”

    陈夕给了他一拳，拳头被抓住。

    林奕然左手捉着陈夕的手，右手挡着他的眼睛，声音低了些许：“获得认可的方式有很多，但先要他记住你。”

    “徐东旭有两个微信，因为他接触的人太多，一个微信加不下好友。”林奕然说，“你能记清你微信好友里的所有人吗？”

    陈夕摇头，他连突然蹦出来的小强是谁都不记得。

    浓密纤长的睫毛在转头时扫过林奕然手心，痒痒的。林奕然仗着陈夕看不见，在长椅上缓缓靠近，几乎是贴着陈夕的耳朵：“你要先创造些有记忆点的内容，让他一下子就能记住你。”

    陈夕心思都在客户身上，完全没意识到林奕然的靠近，声音有些闷闷的：“可我专业度不及雪莹姐，没有张哥的人脉也没有马哥的圈层，谈判没有气场，很可能在面对徐东旭时话都说不利索，我……”

    “怎么这么没有自信？”林奕然的呼吸打在陈夕脸颊，“俞城澜海员工400多，我一眼便记住你了。”

    我在人群中，只一眼就看到你。

    你说，你一眼便记得我？

    陈夕的心脏像只疯狂的野兔在胸腔乱窜，每次跳动都能感受到强烈的冲击，呼吸变得急促，眼眶红了。

    第37章

    “不会让你再哭了。”

    2021年圣诞节，陈夕客户折了。

    甲方是全国连锁门窗厂俞城分公司，负责人昨天与陈夕签的合同，今天突然说不合作，原因是：推广费用总部没批。

    这情况就像电影中的，甲乙双方交易时，甲方突然说自己没带钱一样离谱。

    甲方可以像电影里一样不要脸，陈夕却不能像电影里一样撕票，憋气又窝火。

    季度末冲业绩，陈夕被逼无奈，找王爽打回访电话，王爽不待见他，夹包离开工位，说：“我去开会了。”

    没过10分钟，下楼抽烟的同事回来告诉陈夕：“王爽在楼下超市买吃的呢”。

    陈夕气不打一处来，但考核还得干，求人不如求自己。

    现在没时间纠结，这客户折了就换下一个，距离月底仅剩不到一周时间，现在联系新客户来不及。于是，陈夕打开通讯录，找之前签约的老客户解燃眉之急。

    陈夕干销售一年多，从未对客户过度承诺，即便甲方与澜海不合作，也是对广告产品效果不满意，而不是对他不认可。老客户所处行业较多适配投放广告，身边的朋友多，陈夕与老客户客情好，想让老客户转介绍身边朋友做广告。

    打了30多个电话，有个持续与澜海合作的老客户说“问问朋友，可能想做”，陈夕哪能坐以待毙，火速下楼坐地铁直奔老客户公司。

    老客户的朋友不是很懂广告，陈夕苦口婆心讲了仨小时，熬到晚上七点多终于收单。

    丽华大厦在地铁口，是陈夕回家的必经之路，出地铁时已经八点多，老小区周边没什么可吃的，陈夕想在公司门口吃口饭再回家，但看着街边的招牌又觉着没什么胃口。

    每次季度末都会耗光陈夕所有力气，今天真的累惨了。

    天空飘起细雪，纯白的雪花落到头顶，陈夕伸手接了几只冰花，寒风刺骨，不过片刻手就要冻僵。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有的头戴鹿角，有的手里拿着气球，还有的小年轻穿着圣诞套装，陈夕后知后觉——今天是圣诞节。

    陈夕在路边摊买了只平安果，红彤彤的包装寓意万事平安顺遂，他喜欢这颜色。

    迎面走来一对情侣，女生左手拎着包包右手挎着男生，没戴手套。刚自己接了不到1分钟雪花，都冻得不行，那女生的手一定很冰吧。

    如果我有女朋友，一定好好对她，让她穿的暖暖的，裹得严严的。

    可是……我真的能找到女朋友吗？

    我，真的喜欢女生吗？

    刚签单的愉悦心情一扫而光，取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烦闷。

    陈夕怀疑是工作压力过大，把自己搞得性向变了。上大学时，他明明不这样的。

    发现这“毛病”后，陈夕上厕所都变得谨慎了，但很快就发现，是自己多虑。

    他对除林奕然以外的同性都没有感觉。

    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对方有家室，还是个男的。陈夕对自己说过无数次“不能喜欢他”，但每次远远见到林奕然，都会被他吸引。

    林奕然就像块肿瘤，切不掉甩不开看着烦，还不能根治，必须想方设法藏着。

    陈夕用鞋尖，在前方覆雪的空地上写了个“林”，又立刻用鞋底擦掉。

    还好现在肿瘤不大，得赶快切了。

    雪逐渐变大，陈夕依旧站在雪中，没有想好吃什么。

    路过麦当劳甜品店，今天排队的特别多。

    陈夕好久没吃麦旋风，偏偏想在这冰冷的雪天与拥挤的情侣们一起排队尝尝。

    麦旋风加一元送一支，陈夕买了两支，站在雪里吃。

    中午到现在没吃饭，冰激凌只一口便激得胃疼，陈夕拿着两支甜筒，跪在地上，眼眶红了。

    甜筒为什么吃起来这么苦呢？

    定好的单子为什么就不签了呢？

    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既然喜欢已成既定事实，无法改变，那就只能隐藏。

    可喜欢与咳嗽一样，欲盖弥彰。

    所以我要谨慎，不能表现得刻意，露出蛛丝马迹。

    好难，真的好难啊。

    胸口有些疼，陈夕想在零下30℃的天气把自己彻底冻住，这样心脏就不会跳，不会疼了。

    落雪与眼泪都一样，没有声音。

    雪还能停留片刻，泪落在地上就消失了。

    2021年圣诞节，林奕然甲方同意签约，但是需要用另外一个执照走账。

    澜海客保系统非常严格，每个客户在固定时间只能有一名销售对接，判断依据就是执照名头。

    林奕然查询销售系统，发现甲方提供的执照被陈夕跟进。

    他记得陈夕——干净漂亮的小男孩儿。

    那小孩儿呆头呆脑的就会“啊”，应该联系不到关键人吧。

    林奕然问甲方要来执照法人信息，拨通电话，对方说：“已经与澜海陈夕签署完合同了。”

    甲方是华北钢材龙头企业，林奕然跟进半年，找人托关系才见到老板，又跟进半年到年底对方才同意合作。林奕然不会让自己费劲尽力地跟进一年的客户，因为一个执照折了，并且他主观认为，陈夕签单的金额绝对没有他的多。

    可坏就坏在这客保系统。

    执照名头在陈夕私海，并且他已经联系到法人，我这不就成抢了么？

    脑中闪过陈夕在工位加班的身影，那么努力的人，打了好多电话找到的甲方，我怎么能抢呢？

    可我不抢难道要放弃吗？

    斯文败类把强取豪夺美化的心安理得，非常自然地说服自己：这单本就应该是我的。

    林奕然心有不忍两秒钟，再次拨通法人电话，与对方表明身份，让他单方面作废合同，不与陈夕合作。

    我请你吃过拉面，指导你谈过客户，教过你面访技巧，这单算你还我的。

    林奕然是集团老板推过来的人，俞城地区执照法人只能配合。

    于是，甲方与陈夕说不合作，陈夕不再跟进，林奕然将甲方挑入自己销售系统，顺利签约。

    临近下班时间，甲方集团回款50W，澜海企业微信张贴林奕然的喜报，好多人私信他“恭喜”，林奕然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收获签约关键客户的兴奋。

    王晶晶发微信对他说：“恭喜”，他客气地回：“谢谢。”俩人办公室距离不到30米，平日线上沟通却比线下多。结婚两年，二人相敬如宾，林奕然认为并无不妥。

    对方来电：“为了庆祝你签单，今天一起吃个晚饭吧。”

    “不了吧，没什么心情，晚上可能有约。”

    王晶晶说：“哦，那就当为了庆祝我即将离职，陪我吃顿饭吧。”

    “我……”林奕然知道王晶晶离职与他有间接关系，他有些愧疚，但又觉着没办法。工作性质决定他们注定会走到岔路，不过即便王晶晶不工作，他也养得起。

    微信响，甲方发来晚会通知函，林奕然说：“我真的有约了。”

    王晶晶挂断电话。

    下班后，林奕然开车直奔甲方，到现场后发现甲方举办的是“圣诞晚宴”。

    原来，今天是圣诞节啊。

    林奕然给王晶晶发了句“圣诞快乐，一会儿一起吃饭”，对方没有回复，林奕然想：她应该是生气了。

    忙碌的工作注定林奕然无法将精力分给家庭太多。

    晚宴并没有持续很久，结束后林奕然火急火燎地往家赶，途中收到张光明信息：“本月KA签单明细发我。”

    之前季度末冲业绩时，数据报表大多是王晶晶帮他做，现在惹她生气，林奕然不好开口，只得重返丽华。

    圣诞节车多，丽华楼下堵车，现在已经快八点，做完报表得九点，什么好人能等到他九点吃饭啊。

    林奕然烦躁地点了根烟，王晶晶回信息：“我吃过了。”

    “妈的，今天怎么总干对不起人的事儿呢。”林奕然骂完叹了口气，车挂空挡，堵车也不再着急。

    突然在路边儿瞥见一抹瘦削身影，林奕然按下车窗抻出脖子想喊人，只见那人突然蹲坐在地，像是哭了。

    未喊出的名字卡在喉咙，林奕然摇上车窗，胸口闷闷的。

    这些年他没少干过缺德事儿，今天突然良心发现，骂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林奕然罕见地起了窥探他人的欲望，点开陈夕朋友圈。

    「晨曦：甜筒好吃。」

    配图是两支麦旋风，5分钟前发的。

    林奕然定睛看蹲坐在雪里的人儿，手中甜筒与5分钟前朋友圈发的图片基本一致。

    如果真好吃，你为什么不吃呢？

    这么晚不回家，是又加班了吗，你加班的原因，是因为我吗？

    因为我抢了你的单，害你达不成考核，所以你加班找客户。

    你在这里哭，显然是没找到客户，又或者是想不通签完合同的客户为什么不合作。

    你很难过。

    可为什么你难过时，要装开心呢？

    甜筒真的好吃吗？

    前方道路疏通，身后响起汽车鸣笛，林奕然在偶遇陈夕的岔路口，开车向前。

    他想：如果陈夕能撑过这次考核，明年就把人弄来KA。

    我会教你谈判话术，带你面访客户，帮你扫清一切谈单障碍……绝对不会让你再哭了。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圣诞快乐~

    第38章

    “或许因为，他是陈夕。”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二人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湖面波光粼粼，远处同事的嬉闹打破宁静。

    林奕然撤开挡着陈夕眼睛的手，陈夕拼命眨眼睛，不让睫毛上的泪滴落。微风吹动发丝，轻抚雪白的面颊，眼眶的红愈发明显，想藏也藏不住了。

    突然想起2年前的圣诞节，雪夜无声的泪与眼前隐忍的身影重合，林奕然心脏像是被拧了一下，他想：陈夕一直在隐藏，蓄意制造“他不喜欢我”的假象。

    陈夕小心翼翼地藏着，怕被我发现不断退缩，故意疏远刻意远离，让我误以为判断错。

    他知道我脏透了坏透了，还是喜欢我。

    我从未给过他回应，用轻浮践踏了他的喜欢，所以他很难过。

    他努力伪装自己，就像那飘雪的圣诞，假装甜筒好吃、假装自己不难过。

    一定很累吧。

    陈夕喜欢我，他喜欢得很辛苦，我不能让他再哭了。

    这些天每次想到陈夕，胸口都会闷得发涨，林奕然此前不确定的情感，现在终于懂了，这感觉是心疼。

    为了缓和气氛，林奕然抛出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题：“你听过‘六边形战士’么？”

    “呃，嗯。”陈夕一直跟不上他的跳跃式思维，刚被感动够呛，这突然扯到游戏名词，眼泪瞬间干了。

    “若把个人能力比作六边形面积，在某个领域做的突出的KA，通常为‘前期英雄’，他们的总面积不是很大，但前期会在团队中承担重要角色；所有领域都会的、综合素质极强的KA，被称为‘后期英雄’，可塑性非常强，在后期团战中起到决定胜负的作用。”

    “可是，那也要能发育到后期……”我不敢想太远的未来，不知道所谓的“后期”是否能如约而至。大概率是比赛到中局就结束了。

    陈夕丧气道：“张哥说我什么都会，但我知道自己什么都做的不够好。就是因为什么都学，所以没有专长，不够聚焦。我也想专研擅长的领域，但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

    “所以你才需要团队啊。”沉稳的声音抚平陈夕的不安，“KA招聘有硬性标准，张元吉都不符合，但是我收了他，因为KA需要人脉。我让他坐你旁边儿，你教他产品知识，他为你提供人脉，你俩这一年合开签约不下百万，这就是团队的作用。”

    “我做了13年销售，依然有拿不下的客户，谈不成的单。”林奕然说，“没有人入行就可以独当一面，所有人都需要成长，销售没有捷径，所谓的捷径不过是用无数失败经验堆积成的经验，不在同一处摔倒、少走弯路罢了。”

    “你们给甲方的结案我都会看，你的每次结案都有提升，论专业度你绝对不比刘雪莹差，这一年你成长了很多。”

    “我……”陈夕声音微颤，他没想到林奕然一直关注着他。

    大概率是，他关注着所有KA，为了让我有信心，用话术给我洗脑呢。

    可即便知道这是林奕然的话术，陈夕也是很开心的。

    林奕然见陈夕恢复状态，继续刚才的话题，不提自己与陈夕的过往，换了种表达方式阐述“记忆点”。

    “你刚来KA时，李华他们都叫你‘小朋友’。你知道自己长得小，怕客户不重视你，经常往成熟打扮。但是‘长的小’是你的记忆点，用外貌让别人记住没什么不好。”

    林奕然举了几个饮品的例子，耐心解释道：“比如某咖啡直播间，大嘴主播卖咖啡，大嘴就是记忆点；网友调侃沪城阿姨，取名海市少妇，地名加上身份就是记忆点；甜蜜蜜奶茶，只有勾兑没有鲜榨，用底价抢占市场，底价就是记忆点……”

    “靠脸吃饭又不寒碜，有多少人想靠还没这资本呢！”

    “哈哈。”陈夕笑出声，“林哥你是不是想说，自己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偏要靠才华。”我更想知道你有这张脸为什么还去嫖啊，去卖多好，能爽还有钱拿，一举两得。

    林奕然点头，满不在意地笑笑说：“当年我为了让徐东旭记住，搞了一身高定，他第一次见我时说‘没想到长成这样的人还当销售啊’，第二次才说‘你这小子有点儿东西’。后来跟我混熟了，说‘你这脸做销售白瞎了，下海挂牌至少过万’。”

    “所以，自信些，不要隐藏，而是要放大你的记忆点。”林奕然说，“华北广告圈高手云集，都在盯着古林这块肥肉，他们会比你所认知的KA还要专业、有人脉、会谈判，但是他们都没你好看。”

    林奕然一本正经地与陈夕讲策略，说出的话却让他莫名想笑。

    能把“靠脸吃饭”说得理直气壮，忽悠我赴他后尘，这是什么烂策略啊；能把“他们都没你好看”这种肉麻的话说得那么正经，这是什么钢铁直男发言啊。

    “嗯嗯，知道啦，我往小打扮，越小越好，让徐东旭看到我就产生老父亲的保护欲，然后不断‘坑爹’。”陈夕越说越不着调。

    林奕然不自觉抬起手，将雪白的脸颊掐出红痕，陈夕皱眉瞪他，林奕然下意识向前，鼻尖即将触碰陈夕额头，陈夕慌乱从长椅站起。

    陈夕转身，客气的有些疏离：“林哥，我再去拍几张照片。”说完向湖边走去，单薄的背影被喧嚣的人群吞没。

    微弱的哽咽吹散在风中，林奕然手臂上的水痕，是滚烫的。

    极度完美主义对生活或工作只有“做到最好”或“果断放弃”，没有中间选项。他用近乎残忍的方式完美地完成了工作目标，在一次又一次偏离生活目标后选择放弃。

    现在对陈夕的情感面临抉择，只有“接受”或“放弃”。

    我要接受吗？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