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局势瞬息万变,朝上当家做主的人换了一波,魏家被打成了逆党。
他所做的事情,就不再是投诚或者把柄那么简单了。
而是实实在在的罪状。
蒋谭明神色骤变,他放在袖中的手瞬间紧握。
到底还是他心软了。
早在魏党落马时,就该直接将齐易处理掉的。
齐易若是死了,这些事情就算是被人知晓,那也是死无对证,蒋谭明仍有办法从中脱身。
人活着,便只会成为他的污点。
对蒋谭明来说,这不算残忍,只是必须要做出的选择罢了。
可齐家那边却仿佛提前洞悉他的想法,率先派人将齐易保护起来,他那嫁到齐家多年的妹妹主动上门,控诉他冷血无情。
蒋谭明能走到今日,妹夫一家出了不少的力气。
齐家更是告诫他,他若还想要这般行事,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
齐易要是死了,他这个官大概也就做到尽头了。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蒋谭明只能收手。
魏党落马后,朝中被清理得很干净,齐易之事一直都没被人提及,蒋谭明心底还松了口气。
直到冯炜然出现。
他被施元夕一派推上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后,蒋谭明连夜派人前往沧州。
想要将所有的证据掩埋。
派出去的人手到如今都还没能回来,冯炜然便已经在朝上揭发了他。
朝堂之上,谢郁维目光晦暗,神情难辨。
蒋谭明在朝上的位置太过重要,就算他们有着再多的想法,此刻也必须得要保住蒋谭明。
吏部尚书的位置一旦落空,他们所有的计划都将付之东流。
顾安仲回过神来,面容沉肃地道:“冯大人所言,可有半点根据?”
“朝中魏党已被肃清,刑部和大理寺审理案件许久,都未曾提及过沧州知州一事,怎么到了冯大人口中,便成了罪大恶极?”
同属谢家阵营的吴阁老亦是冷沉着面孔道:“魏天昊在平江只手遮天,连带着你这个从前的平江巡抚都束手无策,齐易一个沧州知州,他又能如何?”
“禀皇上,依臣所见,平江的所有官员都有失察之责,冯大人单单拿沧州知州来说,分明就是蓄意构陷!”
齐易和蒋谭明的血缘关系太近,齐易的几次升迁调任也都有些不同寻常。
谢家的官员便只能强行给齐易抹平罪名,称其无辜,冯炜然冤枉好人。
没想到的是,冯炜然静默片刻,开口竟是道:“齐易所犯之事,人证物证俱全。”
他敢拿到朝上来说,便是有所准备。
魏天昊落马前,人人都以为他这个巡抚没有用处,实际上他蛰伏多年,卧薪尝胆。
手里掌握着所有尸位素餐,与魏天昊勾结之人的证据。
原本没有这道调令,他也打算整合证据后,将其递上朝堂。
如今他亲自来了,又怎么会给他们留下空子可钻?
冯炜然抬头,冷声道:“沧州监牢内,还关押着魏天昊身边的一名佥事。”
“对方给出的供词里,便有提及齐易。”
“除此外,齐易调任离开沧州前,走得太过匆忙,府中还留下了不少文书及信件。”
说是齐易留下的,其实不然。
齐易调离前夕,冯炜然已经拿下了魏天昊身边的人,借由他们的手,从齐易府上拿走了众多文书及信件。
到齐易前往越州赴任前,都以为那些东西是被魏天昊取走的。
他那道调令下得太急,来取东西的又是魏天昊身边的副将。
这齐易也不是个行事多么周全的人,匆忙之下,根本顾及不到这些。
“下官的话不能信,那这官府文书、密信和供词,可能成为证据?”冯炜然抬眸看向四方,方才还振振有词反驳他的人,如今尽数闭上了嘴。
谢郁维面色不好看。
调任冯炜然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远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平江太远,且之前一直都是魏家把持着,谢家在那边留有眼线,却只能打探到一些浮于表面的事。
……认真说来,官场内部的消息,还几乎都来自于齐易。
蒋谭明为求自保,把齐易先一步调走。
导致冯炜然那之后做出的事情,他们都全然不知。
这其中最为重要的,当属魏天昊身边那个佥事。
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是背叛了魏天昊,还是被冯炜然策反,甚至死亡与否,他们都不知道。
以至于冯炜然突然发难,谢家根本就接不住他的招。
朝中气氛僵硬,蒋谭明神色变幻,他在一片肃静中,迈步走了出来。
他掀袍跪下,沉声道:“臣一时失察,竟让这贼子犯下大错,还请皇上责罚!”
蒋谭明轻抬头,模样恭敬,声音高亢:“齐易犯下的是死罪,此事上,臣绝不敢为其辩驳。”
“可他能一路调至沧州,皆是因其政绩斐然,绝非是臣刻意偏袒!”
“他在沧州如此肆意妄为,必定是借助了臣的名头在行事。”
“啪!”他朝上殿上叩头,道:“无论如何,此事也因臣而起,臣本不想为自己辩解。”
“可吏部之事,关系朝堂和众多官员,关系到我大梁民生,臣一人之死尚不足惜,却不能让整个吏部都同臣一起,背负污名!”
“齐易所为,臣并不知悉,调遣越州一事,也是原越州知州因病隐退,吏部为安抚越州百姓,例行调令!”
“绝非是臣刻意隐瞒。”他伏在地上,高声道:“还请皇上明鉴。”
这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凌然。
施元夕微眯着眼,这位蒋大人,开口就先大义灭亲,将罪责全部推到齐易身上。
这种态度……他怕不是想杀自己的亲外甥很久了吧?
施元夕道:“蒋大人的意思,是齐易所为都与你无关,你只是运气不好,当了他的舅舅,才会被他无辜牵连了?”
蒋谭明身型一顿,却仍旧是道:“臣治家不严,对其缺乏管教,不能说是无罪。”
他的弦外之意,朝上的官员都听得清楚。
是有罪,但要求他一个做舅舅的,管教好自己的外甥,未免也太过苛责。
虽说官场上被亲族牵连入罪,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可不论是前朝,还是大梁,殿上的皇帝都很少会下旨诛大臣的九族。
一是这种刑罚太过严苛,会令得朝中臣子齿寒,影响朝局。
二则是建朝至今已有百年,官员们互相通亲,全族波及范围太广,稍不注意,便会引发动乱。
皇帝在乎贤名,轻易不会株连。
齐易跟蒋谭明关系是近,但也没到连累蒋谭明致死的地步。
尹阁老微顿,抬头看向殿上,开口道:“禀皇上,蒋大人在朝中兢兢业业多年,吏部中所有官员都知他行事严明,为官清廉。”
“先帝在世时,更是对蒋大人委以重任,一路提拔至六部之首。”
“多年来,蒋大人为朝廷付诸众多,是功臣也是能臣。”尹阁老一般年纪了,说着说着也是跪在了朝上,低声道:
“此番之事,蒋大人亦是为齐易所牵连,还请皇上念在多年的情分上,宽恕蒋大人。”
他一开口,谢家那边的官员皆是反应过来,上前道:“请皇上开恩!”
周瑛轻垂眼眸,面上看不出来情绪。
这副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做出多荒谬的事情,才让底下的朝臣同气连枝,跪在殿上朝她请命。
大梁重视官员,早朝尚且可以不跪,如今却因为有人犯错,跪了一大片。
她冷眼看着下方,闭口不语。
周瑛没有任何的表态,底下的官员揣摩着她的心思。
这出来请命的人,若只是一个两个的话,周瑛还能一并发落了去,可如今这么多的朝臣出列……
他们料定周瑛不会如何,索性低下头去。
殿上安静下来,气氛僵持。
施元夕将谢家这些官员的表现看在眼里,她面上噙着一抹冷笑,道:
“依各位的意思,是不是在说,往后地方也好,朝堂也罢,只要有官员的任命不合理,犯下大错,吏部只需要说一声全然不知,就能将所有的事情都揭过去!?”
“还是说,只要是在这朝中待得够久的老臣,不管其犯下什么错处,都能被赦免和原谅?”
“按照这么来说,那这内阁首辅之位,就该由朝中年纪最大的臣子来担任才是,且因为其资历极深,往后就算是杀人放火,也决不能随意将其如何!”
顾安仲变了神色,厉声反驳道:“施大人分明是在强词夺理,颠倒黑白!”
“我等只是觉得蒋大人实在无辜,所以才会为其请命……”
施元夕冷下脸色,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无辜?”
“他享受着高官厚禄,拿着掌控半朝官员的权力,受着你们这些人对他的追捧,却利用手中职权,一步步将自己的外甥养成了个奸佞。”
“落在你们口中,就变成了无辜,既是如此,那我倒是要问问顾大人,蒋大人养尊处优这么多年,磕了两个头就这么无辜了。”
“那沧州那些被官员鱼肉的百姓是不是更加无辜?被苛捐杂税逼得卖儿卖女的人无不无辜?京郊澧县上京告官枉死的三人无不无辜?”
她抬步上前,直接走至蒋谭明的身侧,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啪地一下将其扔到蒋谭明的面前。
查蒋谭明这个人不容易,可查齐易不难。
尤其是李侍郎就在吏部,能找出此人的所有升迁记录。
施元夕从中抽取信息,昨日就已差遣影卫赴齐易从前任职的澧县调查。
官员好不好,不应该问府衙里的人,而是应当问问当地的百姓!
“几年以前,齐易在澧县之时,便曾为了尽快处理案件,做出政绩,将无辜百姓屈打成招,让其在牢中白白冤死。”
“那冤死的百姓家中有三人来京告官,却莫名死在途中。”
掩盖这件事的,不是蒋谭明,而是齐家。
蒋谭明可能至今都不知晓这件事,但他不清楚齐易犯下的事,却绝对知道齐易是个什么人。
就这样的人,他还一步步将齐易捧到知州的位置上。
“兢兢业业?处事严明?”施元夕嗤笑道:“蒋大人就是这么勤政爱民的?”
“还是说……”她抬眸扫向所有跪着的官员:“诸位平日里也都是这么为官的?”
第117章
在所不辞
朝上一片死寂,
蒋谭明仓惶抬头,捡起了施元夕扔在他脚边的东西,越看越是心惊。
方才还算镇静的面容,
此刻惨白非常。
他握着奏折的手都在隐隐发抖。
齐家扶持他上位后,给出的条件便是让他提拔齐易,
这些年来,
他给齐易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经由他手里的事情,
绝大部分都处理得很干净,
他笃定施元夕找不到证据,才敢在朝上大呼冤枉。
哪知那齐家人擅做主张,
强行为齐易遮掩,还牵涉到了坑杀良民。
蒋谭明行事谨慎,
这等事落在他的手里,要么不处理,要做就要将事情堵死,不给对方任何反扑的机会。
可齐家人不是,齐家上下包括他那个妹夫都是些端着世家架子的草包!
他们以为,
他丢了官,
朝上就能放过齐家吗?
蒋谭明绝望之下,
闭上双目,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顾安仲见状,
心头发沉。
这般局面,蒋谭明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他深吸了口气,想要上前去继续为蒋谭明辩驳。
这些事到底不是蒋谭明亲手所为,
他们咬死不认,
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还没开口,就被谢郁维制止。
隔着几位官员,
顾安仲看到谢郁维对他轻摇头。
大势已去。
吏部中存有的证据,皆能证明齐易是蒋谭明一手提拔,即便证明蒋谭明全然不知情,那他也有失察渎职之罪。
齐易在澧县为官,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在这中间他多次升任,尚不知犯下多少错事。
光这些事情,就已经不是失察渎职几个字能说得清楚的了。
蒋谭明到得此时还要抵死不认,那便是罪加一等。
朝上的周瑛真被惹怒,今日所有为蒋谭明求情的官员,都会被打成他的党羽。
这便给了周瑛彻查谢家官员的理由,那才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