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颔,到喉结,最后在喉结下的一个凹陷处停下。
“这里。”他道。
语气仍是轻柔的,尾音却隐约上扬,藏着来由不明的诡异兴奋。
说话时,兰璎能看见他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又因刚起身,衣襟微散,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在月色下莹莹泛光。
几绺乌发蜿蜒缠绕,藤蔓一般扫过锁骨上方,没入微敞的衣襟,发梢消失不见。
少年生得漂亮,配合着这般诱哄的语气,像是一只吸人精气的妖物。
兰璎忽然觉得自己也不太对劲了。
在他说着这种危险的话的时候,竟还被他的美色带跑偏了。
“从这里割开。”
春鸣并不在意兰璎回不回话,自顾自继续说着。
他仰着脸,一双长睫沐浴在融融烛火中,蝶翼似的颤,“气流便会贯通进去。关键之际,能救你一命。”
话音落下,他五指使力,压得尖头陷入肌肤,眼看着将要刺入。
“这倒不必……”
兰璎连忙叫住他,他这才浅笑着移开手,重新垂下乌发披散的脑袋,一脸真诚地看向她,“你不试试么?”
……试什么试,他再多说几句,她都要彻底好了。
“试试看吧?”
像是看穿了她心里的嘀咕,春鸣继续抬步走来,行至她跟前,俯身而下。
乌发垂落在她膝上,握着剪刀的手径直伸过来,兰璎看着他这来势汹汹的架势,顿在了原地,心口怦怦地跳。
不是,他来真的啊?
兰璎重重咽了口唾沫。
就在那锋利的尖头将要刺来的那一瞬,兰璎率先握住他的手,猛地往身后一扯。
紧接着,趁他愣怔不备,按住他肩膀将他翻了个身,手肘锁住他的喉咙。
没预料到她会反击,春鸣背对她坐倒在地,眨了眨眼,神色茫然。
见他呆住不动了,兰璎松开锁住他喉咙的手肘,从他背后环住他。
一手握拳,一手交叠在上,一同往他上腹部撞了几下,撞得他脖颈前倾,轻咳了两声。
兰璎这才停下,拍了拍他的背顺气,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
很标准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以后要是呛着噎着了,像我这样弄便好,别再想着什么割喉了,怪吓人的。”
想到他先是像野猫一样舔舐伤口,又是“割喉放气”,兰璎不禁摇了摇头。
对于此情此景,她只能评价一句小学生骂架时登场率很高的一句话:“没文化,真可怕!”
他说的这些,虽然也有几分道理,但总归有更合适的办法。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这毕竟是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而且他还无家可归,大抵是在山里野惯了,习得了许多野兽的生存本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套用在人类身上。
“这是什么?”
春鸣抚上脖颈,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方才被她箍住的感觉还残留着,那时他几乎窒息,却又挣扎不得。
与舔舐后晕倒时的感觉有些像。
他抿了抿唇,一想起这个,他的心情就不太好。
他想要起身,兰璎见他还挥舞着剪刀,以为他还没放弃这剑走偏锋的法子,下意识动手,再次锁紧他的喉咙。
这回不小心加重了力气,激得春鸣薄唇微张,仰着脖颈,重重地喘了几声。
喉间颤抖,气息时重时轻。
由于窒息,面上漫起红晕,从颈间一直蔓延至耳后。眸中亦泛起了薄雾,睫羽轻颤着,染上了山岚般潮润的湿意。
像是醉后微醺,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脑海中一片云雾缭绕。分明是遭遇了掣肘,却连蛊虫都忘了用。
对开的窗扉之外,夜色深浓,乌云聚拢,遮蔽了明亮的圆月。
山野寂静,衬得屋内动静格外明显。
兰璎听见他异样的呼吸,一低头,瞧见他泛粉的耳朵尖尖,才意识到举动这似乎有些逾矩。
“……抱歉啊。”
她匆忙松开手,小声道。
春鸣没回话。
空气沁入胸腔,他心口起伏,指尖蜷起,虚握成拳。
眼眸比往常还要乌润,眸光涣散地望着窗外的朦胧月色,如今得以顺畅呼吸了,却只觉那股烦躁仍闷在胸中,甚至愈燃愈烈。
*
刚入夜的道观并未完全陷入沉寂。
正是酉时,不少香客会去上一日中的第三次香,兰璎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出去走走。
同时也是躲避屋内的尴尬气氛。
春鸣向来是白日迷糊,夜里清醒的,如今是在夜里,可他却阖眼歇了。
显然是不高兴了。
兰璎叹了口气,别人攻略好歹有个系统,就算不出手助攻,起码也能播报下好感度。可她连系统都跑路得彻彻底底。
她是在睡梦中突然穿过来的,也不知道现代的她是时间停滞还是晕死过去了。如果是后者,家里人现在肯定很担心。
晚上的香客比白日少,兰璎在殿内持香拜了拜,祈祷快些完成任务,顺利回家。
一旁有求签的小殿,她心道既然都来上香了,顺便也求个签吧。
她摇着签桶,掉出一支签来,交给那蓄着花白长髯、仙气飘飘的老道长。
道长接过灵签,慢悠悠地抚了抚胡子,“姑娘是想问何事?”
自然是想问何时能回家。
不过这事和攻略任务挂钩,她想了想,还是道:“问姻缘。”
道长看向手中的签,是第十九签。
签文曰: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
从字面便能看出来,这算不得上签,但也不算是下签。
机缘未至,不可强求,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且这路有没有尽头,也还是个未知数。
香客添了香油钱,自是来听好话的。道长抚着长髯,和颜悦色道:“姑娘请顺其自然,静心以待便是。”
至于别的,便不肯多说了。
兰璎觉得这说了等于没说,这“静心以待”是要等多久?一个月是等,十年也是等,可她并不想在这个世界待那么久。
不过她原本也不信这些,于是点了点头,“谢过道长了。”
罢了,见一步走一步吧。
入口和出口不在一处,道观内小径曲折交错,兰璎无人领行,在这殿群之间迷了路。
偏生此时天边滚起春雷,云层积聚,沉沉压下,瞧着又有下雨的势头。
兰璎没带伞,怕晚了淋雨,摸索着记忆中的方向快步往前走去。转过某个廊角时,对面同时也转出个人影,兰璎来不及止步,与那人撞在了一起。
呆笨
兰璎作苗族打扮,周身缀满银饰,对面那姑娘则是一身珠光宝气,两人撞在一起,晃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抱歉……”
回过神来的兰璎连忙退开,接着“啪”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砸到她的鞋面。
“无碍的,我自己捡便是。”
见兰璎循声低头,那姑娘惊慌似的伸手想拦,但兰璎已经先一步俯身去捡。
一弯腰,深蓝色的书封上赫然印着的几个大字——《雪腻酥香》,便霸道地闯入眼帘。而旁边还有一排小字,兰璎连带着也看清楚了:拂堤著。
看见这个夺人眼球的标题,兰璎捡书的手顿住,唯有沉默。
这朝代还挺开放啊。
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直至对面那双绣鞋颇不自在地挪了挪,兰璎才偏开视线,假装没看见书名,把书捡起来递了过去。
抬起头时,却见那姑娘不是想象中的尴尬和羞窘,而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面上似乎略显得意,甚至还有些隐约的期待。
兰璎:……?
难道她们以前认识吗?
“多谢了,你……”
那姑娘慢吞吞地接过书,不好意思地扭着手指,想再和兰璎说些什么。只是这时,后头又走来个同样珠翠绫罗的姑娘,她便立即闭上了嘴。
“走吧。”
后来的那位姑娘身形纤细,气质冷若白霜,并未多给兰璎一个眼神,只对那怀揣着限制级书籍的姑娘淡声催促。
于是那姑娘目露遗憾地看了眼兰璎,然后藏好小凰书,带着婢女一同走进了大殿。
……什么嘛,古古怪怪的。
兰璎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多想,趁雨还没下,赶紧往回走。
而踏入大殿的那两位姑娘,被道士领路前往声名赫赫的青山道人处,寒暄了几句,才缓缓道:“不知道长可曾听闻宁府鬼祟作乱的事……”
*
兰璎紧赶慢赶回到厢房时,山中已经下起了雨,薄雾弥漫,朦胧地笼着道观。
“若明早雨势不大的话,辰时便要出发,今夜早些歇息吧。”
兰璎抬手挡雨,快步转入回廊后恰好遇上褚棠枝,她应该是去补了些做法事用的物什,此时拿着大沓符篆和几瓶朱砂立在房前,正要推门而入。
“好,”兰璎点点头,“褚姐姐也早些休息。”
春雨绵绵,廊下吊着几盏烛火,在凉凉夜雨中随风轻晃,洒下一地昏黄的暖光。
走廊尽头栏杆前,春鸣披着乌发坐在门外,他身形挺直,微仰着头,正在望着重重云层后并不明晰的圆月。
看见少年的身影,兰璎顿了下,旋即脚步更快。
“你怎么出来了?”
少女清亮的嗓音响起,春鸣缓慢侧首,见她在幢幢灯影下提裙而来,眼眸亮晶晶的,似乎夜幕里被云雾遮蔽的点点星子都落入了她眼中。
“在等我吗?”
因走得急,她脸蛋红扑扑的,一双杏眸似漾着春水。临近时,她停下拂了拂发丝和衣裳,将一身清冽水汽抖擞干净,才含着笑朝他靠近。
她语气轻快,好像已经忘记了出门前发生的事。
春鸣颤了颤眼睫,也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大抵是吧。”
“是就是嘛,什么叫大抵是。”
兰璎低声嘀嘀咕咕,转眼又看他手里捏着一束药草,搬了只板凳坐在他旁边,“你拿着还魂草做什么?”
也不知他在外头坐了多久,周身浸染了潮润的草木气息,凉沁沁的。他垂首看了眼,温声道:“吃。”
说着,他举起那株还魂草,在兰璎的目瞪口呆中直接咬下了几片叶子。
兰璎甚至都来不及阻止。
“你就这样生吃?!”
“不苦吗?不涩吗?”
春鸣似乎没有咀嚼,喉结滚动着咽下后,歪了歪头,不解地问:“还要煮熟?”
“是啊……”兰璎应完才觉得“煮熟”这个词用在药草上有点怪,“也不是……”
她不通医术,但也知道中药都是将一堆各种各样的药草放进药罐里一起熬,共同发挥药性。他这样直接上嘴,真的有用吗?
怪不得,他明明用过还魂草但还是睡不好觉,合着这吃了等于没吃!
“这肯定很苦,等买了蜜饯再给你吃。”
兰璎默默把他手里的还魂草薅了过来,藏到离他远些的位置。
还是等进了汾和镇后,去找大夫问问看吧。
看他这毫无常识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听到的还魂草的药效,怎么没把用药方法也听全了呢?
春鸣没反驳,也没反抗,只静静坐在灯下,乌润的眸子直勾勾看她。
神色恬静,看着十分乖巧。
廊外是绵绵春雨,珠帘似的从廊檐泻下。兰璎对上他望过来的这双澄明眼睛,很快又不自在地偏开了视线。
掩饰般,仰头望着云后圆月的朦胧轮廓,“……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圆呀。”
春鸣闻言也仰头。
不圆。他却在心里道。
今夜是十六。
已过了月亮最圆的那夜。
*
雨声助眠,兰璎很快便打起了哈欠,回屋去睡觉。
春鸣还是那般,端正挺拔地盘坐墙边。兰璎也不知道他是在发呆还是睡觉,总之他不出声,兰璎便没管他,兀自睡得香甜。
她不知晓背后的少年始终在望着她。
待她睡后,又过了许久许久,待到窗缝漏入一缕天光,如石头般岿然不动的春鸣才动了动指尖。
上半身缓缓向她倾去,发丝从肩头滑落,柔柔地扫着她搭在寝被外的手腕。
他双手撑着下颔,垂眸望着她熟睡的容颜,神色默然。
飘来的气味依旧是那样香甜。蛊虫也依旧在体内鼓动,食欲并未消减半分,只因那两只蛊虫的前车之鉴,它们叫嚣的声音小了许多,不敢轻举妄动。
一夜过去,春鸣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他究竟为何会晕倒呢?
翌日。
兰璎是被哗哗的雨声吵醒的。
屋里昏暗无光,恍若黑夜,她迷迷糊糊地半阖着眼睛,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下大雨。
昨夜褚棠枝说要早出发,得起身了。
兰璎刚撑开眼皮,一颗毛茸茸黑乎乎的脑袋映入眼帘,她愣了下,看见春鸣不知何时也躺下了,脑袋正窝在她小腹前,呼吸清浅。
而她侧躺着,手臂压在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