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能够结出桃子吗？
我虽然奇怪，但那妇人解释说，那果子形状与山间的野桃很是相似，我便继续听了下去。
等那槐树上的桃子慢慢泛红，好似成熟了一般，便掉落下来，砸在道士的手中，那道士掂了掂手中的桃子，递到了身旁那头白鹿的嘴边。
白鹿也是毫不客气，低头将那桃子叼走，啃食了起来。
等到白鹿将那颗桃子吃完，之前头上被撞断的鹿角居然重新长了出来，并且看不出任何一丝曾经断裂过的痕迹。
道士便告诉众人，这棵看似像是槐树的大树，名为天机木，能够断人生死，开出预示生死的人面花，再结出能够令人死去或是活着的善恶果，乃是上天对槐安城的恩赐。
为何说是恩赐呢？
那道士一顿前尘往事、因果轮回的040409070703说法，忽悠着众人，恶果能令人毫无痛苦地死去，就算是做了错事，又或者是罪大恶极之人，只要在这里断下生死，便不用再承受轮回报应，一命呜呼后，便可再继续投胎了。
这难道还不够恩赐吗？
世人对报应一说深信不疑，普通人想要下一世好过这一世，修行之人希望自己能够跳脱凡尘，不再入轮回受尽世间磨难，作恶之人……
作恶之人自然也希望自己能够死得毫无痛苦。
所以，槐安城朱雀门外的这棵天机木的名声便被大肆宣扬了出去。
很多人……嗯，很多人妖仙魔都想要来此处，求一求自己的善恶果。
不过……
能够令天机木结出善果的人并不多，大概几十人里有那么一两个人吧。
我心道：这也是正常的，那些什么亏心事都没做过的人，自然不会轻易到这里来求一棵树，断下自己的生死。
作恶之人或是其他族类，因为心有侥幸，所以来求着试一试，于是便令天机木结出了更多的恶果。
不过这个故事听完，我觉得……这棵天机木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提醒那妇人，道：“你丈夫的伤势我已经为他治好，下月若是天机木为你们结出善果，也不用吃了。”
我没有将天机木有问题的事情说到明处，是因为如今还不太确定这棵天机木究竟怎么回事，也便不方便将槐安城众人都信奉着的精神之力摧毁。
而且……人一旦有了信仰，是很难其他人的不好的说辞的。
我告别那妇人，赶回客栈与雪千城碰头，却发现客栈中我们的房间内空无一人，连顾九珩和宴相思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直到夜色渐浓，他们才一同回到了客栈当中。
他们推开房门后，见我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挑弄着油灯的灯芯，先是互相传递了一个眼神，四散开来将门窗全部关严，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弥漫开来。
我直起身子，紧张兮兮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他们三人坐了下来，看着我，道：“朱雀门外的天机木有问题！”
第八章
生死难断（中）
天机木果然有问题！
我跟上那妇人前往她的住处时，雪千城留了下来，那获得哭脸之花的人脸色煞白的晕死过去，一时间便为了许多人上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摇着扇子为他扇风的……
一通操作下来，那人悠悠转醒，看着自己手中正发出尖锐哭声的人面花，差点再一次晕死过去。
后来从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一位身着华丽衣衫的老者，手中住着一直拐杖，颤颤巍巍的来到那人面前，一巴掌扇了上去，大骂道：“你竟如此的没有出息！”
众人默不作声，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留给那老者一些空间，纷纷低下头来。
雪千城觉得奇怪，便悄悄上前，站在人群当中，竖起耳朵听着大家交谈的内容。
原来，这拿了哭脸之花的是槐安城中富庶之家关家的小少爷——关山越。
这富庶之家容易出逆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并且实在槐安城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有钱人家且没什么脑子的孩子总是很容易被人盯上。
关山越就是这样的。
关家从祖上起就是一脉单传，如今的关老爷关雄年过四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二十年间宠溺着过来的。
于是关山越的性子非常不好。
雪千城听身旁几人的谈论，知道了关山越这个人不仅不学无术，整日里与一群狐朋狗友厮混，竟还在四个月前拜了一个妖族之人做师父，整日里跟着那妖族之人学些残忍妖术。
一开始折磨折磨猫猫狗狗，关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给自己儿子找些事做，总比出去赌钱招嫖的强。
谁料时间一长，关山越觉得虐一虐猫猫狗狗已经显示不出他的本事的厉害，竟将注意打到了人身之上。
前几日，关山越残害了一个穷人家的姑娘，关雄本着破财消灾的想法，准备了几箱子银钱抬到那户人的家中，却见那被迫害的小姑娘不过十来岁，浑身上下被折磨的竟是没有一处好地方。
关雄将带来的银钱放下，连连道歉，那户人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指着门口让关雄滚出去。
关雄丢了好大的面子。
回到府中，第一次动手教训了关山越，将他吊在房梁上，拿家中的戒尺狠狠抽了一顿。
关山越不服，觉得既然已经给那家人送去了银钱，那么自己所犯的罪、造的孽就应该一笔勾销了，吵嚷着放开他，他还要去向自己的师父邀功，说自己是一个修炼的好苗子。
听到这里，我不禁撇着嘴“呸”了一声，宴相思则在一旁，暗暗骂道：“去他妈的好苗子！”
骂人的话从宴相思的口中说出来，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雪千城见我盯着宴相思发呆，揪了揪我的耳朵，示意我继续听下去。
自从出了这件事后，关山越便被关在了自己的家中，那教他各种残忍术法的妖族之人却不知所踪，再未露面过。
不过……
当时关山越折磨那名十来岁的女童时，还有几个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公子哥也在场，并且也都下了手。
关山越被关起来后，那些曾经参与过这件事的公子哥便陆续死于非命，关雄便有些害怕了，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宠着疼着养到二十岁，他如今六十了，若是这个孩子没了，那可就是绝后了啊！
关山越倒是不怕，口口声声的嚷着，自己那妖族之人的师父，一定会来解救自己。
那妖族之人还真的在昨日出现了。
他将关山越带出家中，领着他来到了天机木下，告诉他若是关山越能够求到笑脸之花，令天机木结出善果，那么他便不用去死，反之，则谁也救不了他。
关山越向来不知天高地厚，便跪在树下，求了起来。
就是我们今日看到的那样。
我回忆了一下，今日在树下有求之人，确实论起前程态度来，关山越是要排在最后的。
但我听着故事中关山越的所作所为，竟然觉得这棵天机木倒是个明辨是非的东西。
而后，我又将自己得Z63来的消息分享出来。
我们四人默契地陷入了沉默当中。
忽然，雪千城轻扣桌面，见我们的目光向他看去后，轻声道：“我想去求一朵人面花。”
我们三人都感到十分震惊，先前宴相思已经拿回一朵哭脸之花，雪千城再去……
他一个妖族……
当然，我并不是觉得妖族之人就一定会是为非作歹之辈，理应被赐予哭脸之花，但是世人皆是以貌取人之辈，天机木生长于凡尘之间，不外乎也是这样的性格。
否则，怎么会连宴相思都拿回了一朵哭脸之花呢？
宴相思可从未做下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雪千城打定了主意，让我们三个人在客栈中等着，他一个人去，来回或许能够快一些。
说着，他便念动口诀，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我们的面前。
瞬移咒？
看样子，如今他已经到达天机木下了。
雪千城果然行动迅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带着一朵小白花又出现在了他先前的座位上。
他将手掌摊开，一朵正在“咯咯”笑着的人面花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这天机木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雪千城笑了笑，将那人面花扔到地上，汇集妖力将人面花焚烧干净，原本“咯咯”笑着的人面花发出痛苦且尖锐的悲鸣，化为了一堆灰烬。
我对雪千城的话不明所以，看着顾九珩和宴相思同样疑惑的神情，忍不住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机木中有槐鬼离仑的微弱气息。”雪千城的目光一一看过我们三人，解释道：“我用妖力注入天机木中，在树木脉络间发现了离仑的气息，不过那气息微弱，这棵天机木应当只是他的一个化身。”
“这东西居然从槐江山出来了。”雪千城皱起眉头，道：“他这样一个上古大妖，十分不好对付，跑来此处给人算命绝不会是闲着无聊，游戏人间来了，我觉得……他引人食用善恶果，怕是另有目的。”
居然还是牵扯上了槐鬼离仑，这……不太好处理吧。
我看了雪千城一眼，虽然不得不承认，他的妖力在我所认识的人里，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但是对上上古大妖……
嗯……到时不太好说。
雪千城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刚想开口说话，却连打几个喷嚏，最后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道：“摇筝，你是不是偷摸编排我了？”
第九章
生死难断（下）
雪千城的实力不容小觑，但我也担心那种被记录在古籍中的上古大妖是极难对付的，所以便有些唏嘘，想着褚渊真真是不地道，寻摸到这处藏着六道法宝的地方时，也不说清楚槐安城的真正处境。
这……我们根本毫无准备，就要对上一只上古大妖了啊！
真是要了命了！
不过话说回来，在槐安城里待了许久时间，却一点六道法宝的气息都没有察觉到。按道理来说，混沌珠和避水玉印都暂时保存在我的身体当中，我应当对其他的六道法宝有所感应才对。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不知道这几件宝物一直在我的体内，会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雪千城看出我的顾虑，便出声宽慰，道：“六道法宝对你没有坏处，或许……它们也有益于破除封锁你灵力的东西。至于……至于为什么你在此处没有感应到其他法宝的气息，想来是因为槐安城距离南离炎洲太近，城中妖族之人众多，气息混杂，将法宝之间的感应削弱了。”
我点点头，明白雪千城说得在理。
混沌珠和避水玉印也都是在我们无意之间获得的，想来要刻意去找，也并不容易，毕竟我们不能将这座城池整个翻过来寻找。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雪千城沉默良久，出言道：“我要去趟槐江山。”
雪千城去槐江山做什么？
想来是要去找槐鬼离仑的。
自他说出自己在槐安城朱雀门外的天机木中查探到了微弱的槐鬼离仑的气息，我便知道他总要去一趟槐江山的，毕竟如今能够继续查探下去的线索寥寥无几。
槐鬼离仑虽然本体无法走出槐江山，但他十分擅长附身，又因为是树木成妖，所以栖居在他本体上的鸟类非常多，他的意识可以附着在飞禽身上，离开槐江山。
雪千城要去槐江山，大约是想要确认一下，离仑的意识还在不在槐江山中。
既然不是冲着干架去的，应当是没有什么危险性的。
说实话，对于上古大妖这样不常见的存在，我也是非常想去见识见识的，转头看着顾九珩与宴相思相同的一脸神往的表情，我想着他们也许跟我一样，对神秘的上古大妖十分感兴趣。
所以，当我们三人一同央求雪千城带我们去见见世面的时候，雪千城的表情明显的一愣，皱着眉头没什么言语，似乎在考虑着，带我们前往槐江山的危险系数有多高。
一段沉默过后，雪千城郑重地拒绝了我们的请求，并且十分认真地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他一个人无法照顾得好我们三个拖油瓶。
啊……这……
似乎很有道理，毕竟我们三个与雪千城的实力差距太大，上古大妖们的脾气又都古怪得很，说不定一言不合便要干起架来，到时候，我们几人之中，看看能够自保的，可能只有雪千城一个。
雪千城看着我们失望的表情，表示出无奈，但却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于是只能如此决定，雪千城一个人前往槐江山寻找槐鬼离仑，印证一下槐安城朱雀门外的天机木与他有何种联系，而我们则留下来，继续暗中对天机木进行观察，看最近几日是否会有其他事情发生。
我看了看已经接受安排的顾九珩和宴相思，自己心中却并不十分妥协，于是悄悄挪到雪千城的身旁，问道：“若是我一个人跟着，能行吗？”
雪千城低头看向我，瞳孔中映出我满是期待的神情，我察觉到他有些犹豫，赶忙加大攻势，奉承道：“我觉得……我觉得咱俩一起去好有个照应，遇上事情能够商量商量，并且……并且你知道我胆子小，绝不会主动惹事，不会惹怒槐鬼离仑，再加上……再加上你本事厉害，一定能保护好我的！”
雪千城没有回答，却默默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这一招连哄带夸对他来说十分管用。
“啧……”顾九珩有些不屑，道：“当心离仑把你埋到树根下做养料！”
我知道，顾九珩那是嫉妒！
于是我扮了鬼脸去逗他，他挥一挥手，不想再继续搭理我。
宴相思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觉得如今这样兵分两路很是合理，只是要求我从槐江山回来之后，将槐鬼离仑的样子变化出来给她看一看。
这很简单，我点头答应。
就在我们计划着动身的时候，客栈外传来一阵骚乱，店小二慌忙上楼，敲响了我们的房门。
“几位客人……”店小二欲言又止，看了看我们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妖怪模样，便把嘴巴闭上了，准备去敲隔壁客房的房门。
“你等等！”我赶忙出手揪住店小二的后脖领，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店小二回过头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问道：“你们不知道？”
我们……应该知道什么？
看着我们疑惑的样子，店小二猛地拍起大腿，道：“早说你们不知道啊！你们听我说……”
店小二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进了门，不客气地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上一杯水，见我们都已经为了过来，开口说了起来。
槐安城一年一度的槐树节要来了！
何为槐树节？
这便要从三年前槐安城外天机木的突然出现说起了，天机木能够断人生死的传闻扩散开来之后，临近的城池，包括南离炎洲中的妖族之人也更乐意来到此处一观。
槐安城中的人觉得天机木能够窥视天机，是天神的转世，于是他们自发为这棵树设计了一个专门的节日，在这个节日中，人们将四处搜寻来的槐树枝条浸泡在水中软化，然后编成形状各异的人物或是动物，然后用油纸糊住，做成他们心目中神明的模样。
等到节日到来，家家户户便会将做好的神明的塑像带出来，成群结队的开始游行，最终聚集在天机木下，一把大火将那些神明的塑像烧个干净，算是告慰天上的神仙们一年来通过天机木告知他们生死的秘密。
“槐树节马上就要开始了。”店小二又喝了一口茶水，慌忙起身，道：“我还要告知其他房间中的客人，今日夜色降临后，游行开始便不能再出城去了！”
不能出城了？
我们四人看着店小二推门出去，隔壁几间客房中逐渐传来质疑的声音。
窗外已经夜色渐起，看来……槐江山要等明日再去了。
第十章
祭神游行（上）
夜幕降临，这一场祭祀天机木的游行准时拉开了序幕。
我们所在的房间在客栈的二楼处，推开窗户，正对着槐安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据店小二说，等会儿的游行走到这里时便是最最精彩的部分，那些参加游行的抬着槐树枝子做成各种神仙造型的人路过时，会有耍大刀、喷火焰等一系列看家绝活。
店小二说这段话时，一脸骄傲。
我们则十分捧场地应和着，直到店小二热情地提出为我们上一桌茶水点心，敞开房间中的窗户时，我们才婉言拒绝，顾九珩则从怀中掏出一小块儿碎银子，递到店小二的手中，拒绝道：“辛苦小哥为我们讲了这些，这点儿银子你拿去买茶吃，我们想着，若真是这样精彩，我们便出门去街上，近距离看一看。”
店小二看着自己手中的银子，嘿嘿一笑，非常识趣地离开了，还不忘将我们的房门关上。
我们等到门外彻底安静下来，互相交流过眼神后，在桌子旁围坐起来。
“你们听着祭神游行这件事情，可有什么蹊跷？”顾九珩拿出他的扇子，撑开来一下一下地扇着，道：“这不年不节的……”
顾九珩觉得自己的话不够准确，于是轻咳一声，继续道：“既不是过年，又不是什么大家熟知的节日，为了一棵不知是何种东西的树，建立起一个节日，这听起来不奇怪吗？”
我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却被雪千城抢先了一步。
“凡尘间有种祭神的游行，叫做傩戏。”雪千城沾了一点茶水，将“傩戏”两个字写在桌面上，继续解释道：“傩字，一半为人，另一边是难，人间苦难良多，凡尘中的普通人就会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天神，于是用一种仪式，扮演成无所不能的天神，希望能够消除人间百难。”
我似乎有所耳闻，是哪位师兄进入凡尘时的一场经历来着，倒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不过……”雪千城歪头一笑，道：“你们神仙……能够将三界六道的芸芸众生都顾及到吗？”
我一时语塞，看着桌面上用茶水写下的“傩戏”二字干涸消失，微微摇了摇头。
另一边，顾九珩倒是摇头似拨浪鼓，回应起了雪千城来。
“三界六道，仙家、天神有名号者颇多，但是……天下苍生更多，比之神仙妖魔，凡尘中数量最最庞大的种族是人类。”顾九珩轻轻叹息，道：“人类渺小，生命脆弱，求神拜佛的念头也多，不过那些承载着他们希望的寄托，并不会每一个都传达到神仙们的耳中，神仙们处理的事情多了，便对那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置之不理了。”
什么是无关痛痒的事情呢？
诸如富贵、健康、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