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此，算是感激。
于是在我用简青山寻来的草药泡完双脚，他正在为我擦脚时，打算同他好好聊一聊。
“青山，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我先想好措辞，便问了出来，道：“祖母她……祖母她老人家年轻时，可与祖父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吗？”
简青山听完我的问题，正在为我擦脚的双手一顿，稍作沉默，道：“我听下人说，你前几日去祖母那儿问安了？”
我点点头，不打算隐瞒，于是如实道：“我们成亲那日，祖母让佩兰嬷嬷送来了许多东西，为我添置了嫁妆，我应当前去问安答谢的。”
“我知道，可你……可你应当喊我一同前去的。”简青山说得虽然在理，但是神情却有些不自然，见我正在打量着他，于是转而提出问题，道：“那祖母同你说了什么？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答非所问，便是有所隐藏。
我看着简青山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闪躲，我意识到，简青山也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且不会轻易告知于我。
所以我也不准备在他这里寻找突破口。
那一日老夫人被佩兰嬷嬷扶着离开时，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并不是一番客套，而是有些事情想要告诉我。
我得想办法单独与老夫人见上一面。
我一边打算着，一边应付着简青山的询问，告诉他老夫人只是同我闲聊家常，不过短短时间，便声称疲累，让我离开了。
简青山倒是没有怀疑，将我的双脚擦干净后，坐在床榻边开始帮我揉脚，一边揉，一边道：“祖母她身子是有些不好，容易觉得疲累。我幼年时，她进入晚香堂清修，我便没有再见过她了，阿月……多谢你……多谢你能有心替我陪陪祖母。”
简青山的话一出口，我心中便稍稍有了一些见解——这俩人看样子是不熟啊！
我看着正在认真给我揉脚的简青山，觉得在他这里已经不可能套出什么秘密，倒是言辞中诸多暗示的老夫人那里，有不少值得琢磨的地方。
事情一旦理顺，心情便好了不少，想来今夜应当能够睡个安稳觉了，我躺下来，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想着明天再找个由头去探望一下老夫人。
时日一久，简青山为我揉脚的功夫水平见长，双脚的疼痛缓解之后，瞌睡一阵阵的袭来，迷蒙间，察觉到有人靠近，想来除了简青山也无旁人，索性就随他去了。
因为他每一夜都会在我熟睡后，凑近轻吻我的额头。
这一次，应当也不例外。
等等……
这次……这次不一样！
等我反应过来，简青山的轻吻已经落在了我的唇角！
我一时不知道是应该醒过来阻止，还是就此装睡避免醒过来时四目相对的尴尬。
好在简青山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我稍稍放心，试探到他为我盖好锦被，放轻脚步出了门。
我微微睁开眼睛，之前因为对简青山太过放心，所以每每他帮我揉脚之时，我都是毫无戒备地入睡，至于他在我睡着后，去了何处，又做了何事，我通通都一概不知。
现在回想起来，每日清晨，简青山也是不在我的房中的。
虽然碍于我双脚的伤势，简青山与我做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新婚夫妇也不应当每一夜也都是分室而居的。
这很不寻常。
这一次，我装睡着，听到了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眯着的眼睛看到了窗户上映出来的两个人影。
一个是简青山的，另一个……
另一个有些熟悉，看着身影轮廓，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但自从我进入梦境之后，见过的人其实寥寥无几，与简青山对立而站，比他矮了一个头的身影看上去是仆从的装束，身形有些佝偻。
简青山似乎在吩咐着什么，与他对立而站的身影一阵点头哈腰，像是在应承着。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灵力可以拿出来用一用。
于是凝结灵力，化成一缕幽蓝色的细丝，自门窗的缝隙中钻了出去，悄悄靠近窗外的两个身影。
我的灵力传递回来的讯息是——与简青山对立而站的影子，是何四！
城主府的管家，何四！
他也在这场梦境之中。
何四这个老熟人出现在这里令我有些奇怪，我原本想着，这一场梦境来自鱼凫城前几任城主的故事，却没想到，梦境与现实的时间竟然是差不多的。
何四如今的模样看上去与现实中相差不多，那么那个我与雪千城曾经在地牢中见过的城主，就是如今梦境中的城主了。
时间是一样的。
等我还想再继续查探一些什么，简青山却突然有了察觉，将那一缕我放出门窗外的灵力从何四的身上抽了出来，一番思虑过后，悄悄推开窗户，看向房内床榻上正在装睡的我。
我感觉到试探的目光，闭着眼睛伸了一个懒腰，将脸转向了另外一侧。
简青山捏在手中的那一缕灵力被他微微用力，粉碎掉了。
简青山居然能够察觉到，并且徒手捏住我的灵力，这倒是令我没有想到的。
仅仅这一点，我就能够确定，简青山不是普通人。
或者……他真的就是这个梦境的制造者？
如果是这样，雪千城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
我将身上的锦被拉了拉，捂住自己的半张脸，决定不再冒险查探。
简青山已经有所察觉，我这翻一翻身并不一定能够消除他的怀疑，日后行动起来，倒是要更加小心了。
而我决定先绕过简青山这个现在的危险，从老夫人处率先出手，也许会有更加重大的发现。
第四十章
鲛人流珠（上）
第二日晨起后，简青山似乎出了远门，我在城主府中晃悠了半日，发现府中的人数较之前几日少了很多，不知道是否都同简青山一起的。
这倒是方便了我的行动。
当即我便决定去老夫人那里继续探听一些消息，却不料这次吃了闭门羹。
“少夫人，您来得不巧。”佩兰嬷嬷挡在晚香堂的院门口，抬手将我拦住，道：“老夫人最近感染了风寒，几日都不曾起身了，怕是不能见您了。”
我越过佩兰嬷嬷的身子，看着那紧闭的院落大门，心中觉得很是不安。
最近几日风和日丽，气温很是舒服，断不会引起什么风寒病痛，若是说老夫人已经病得起不来身，听上去也极像借口。
若是真的无法起身，简青山作为唯一的孙辈，怕是不敢轻易出远门。
而且……据我观察，城主似乎也不在城主府中。
但佩兰嬷嬷一副一定要将我拦住的姿态，我也不好硬闯，且不说双脚的伤痛并未全然好利索，就算是我身体健健康康，青天白日的硬闯晚香堂，说出去便是要惹人怀疑的。
于是我只能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
我只当是老夫人上了年纪，觉得累不见客罢了，就像之前拿足诚意，再多来几次就好了。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几日，佩兰嬷嬷总是一样的借口，将我拒之门外。
我一鼻子灰碰了一次又一次，耐心也逐渐消失了。
佩兰嬷嬷似乎是铁了心地不让我进门。
我明面上恭顺地答应，心底便计划着趁夜深人静时，悄摸摸地翻墙进入晚香堂，一探究竟。
正好简青山出了远门，平日里我也不喜欢一大群丫鬟仆从地跟在身边伺候，所以晚饭后，我的院子中遍很快清净了下来。
我在房间中等到天色渐暗，换上一身蓝黑色的衣裳，几乎与夜色重合，悄悄摸出了远门。
因为害怕暴露行踪，所以连照明的灯笼都没有准备，一路上跌跌撞撞，虽然走起路来有些磕磕绊绊，但好在晚香堂距离我的院落并不远，摸索着也就寻到了。
晚香堂的院落大门仍旧紧紧闭着，门上还挂上了一把铜锁，我上前拽了拽，发现是锁死的。
白日里……我仔细回忆过后，这几日前来向老夫人问安，被佩兰嬷嬷挡在院门外时，并未注意到院门上有这样一把铜锁。
我似乎是不能用正常方法进门了，转而将眼神看向院落四周的围墙，站在墙下比了比，发现这里的围墙要比我的院落当中的围墙高出不少，我使劲儿一跳，双手并没有摸到围墙的顶端。
看来，翻墙这个主意也没办法采用。
我四处查探，发现了一堆杂物中有一架看上去许久未用的木头梯子，我赶忙挪过来，架在围墙边，悄悄蹬了上去。
只是双脚踩在木头梯子上，发出的“吱呀”声令我莫名地有些心慌。
爬上墙头后，我环顾四周，确保我的动作没有被他人察觉后，才小心翼翼地顺着围墙慢慢滑进了晚香堂之中。
双脚落地时，疼痛感瞬间袭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时，一时不知道应该去揉脚，还是揉屁股，转念一想，但还是选择赶忙将自己的嘴捂上了，生怕发出一点儿声音，将他人引来。
晚香堂不大，寻找起老夫人的房间不算太难，而因为已经来过一次，所以也不用偷偷摸摸。
况且……晚香堂似乎并没有人在。
城主府老夫人的院落中竟然没有侍奉的下人仆从，这是不合乎常理的呀！
但我也顾不上太过深究，毕竟这次深夜潜入晚香堂，主要目的还是要来找到老夫人的。
老夫人的院落在晚香堂的最里边，我顺着小路前进，很快就到了。
老夫人的房间没有亮灯，但如今只是刚刚夜色渐浓，还不到入睡的时辰，老夫人就算是身子再不舒爽，也不至于天刚刚擦黑，就熄灯就寝了。
我趴在门边，发现房间中并没有声响，于是便唤出一丝灵力，悄悄释放进房间当中进行查探，却没有查探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难道……
我赶忙抬手推门，猫着腰轻唤，道：“老夫人……老夫人……”
却没有人回应我。
我摸黑来到床边，慢慢掀开床榻上的被褥，发现床上竟是空无一人。
晚香堂只有这一处寝室，老夫人不在此处休息，又能去哪里呢？
我回身坐在床榻边，将双脚抬了起来，缓解脚底的疼痛感，或许是我整个人的体重压上床榻的缘故，屁股下的床榻发出了十分不结实的“咔哒”的响动声。
正在我准备吐槽，城主府十分小气，连老夫人房间的家具都要年久失修、投机取巧之时，床榻突然往下一塌，我的屁股瞬间腾空，下一刻整个人的身子便后仰了过去，滚进了床榻上突然出现的一个洞口之中。
这……这城主府不会是个巨大的耗子窝吧！
怎么自从进了城主府，出了洞口就是远门啊！
我从洞口中掉下来，连滚好几圈，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掉落在地上。
我浑身在翻滚中撞在通道的四周，如同散了架，扶着腰站起身子时，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很是眼熟。
有些像……地牢！
就是那处能够限制力量的地牢！
这段梦境果真是完全还原啊！
我不禁感叹，制造出这场梦境之人的心思缜密，注重细节。
虽是在梦境当中，我也时刻保持着警惕，因为我暂时还不知道，在这一场梦境当中受伤或是死去，意味着什么。
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危。
梦境中的地牢与现实中的地牢相差无几，只是……
这里多了一处水牢。
我站在水牢旁边，蹲下身来，这里的水似乎是从哪里流进来的，有些河水中独有的鱼腥味。
我伸手触碰水面，突然！
水下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伸了出来，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微微用力，便将我拉入了水牢之中。
我赶忙闭气，生怕被水呛到，那拉着我的手瞬间放松下来，将我捂在嘴唇出的手拿开，一段模糊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只能勉强看出，那是一只鲛人，蓝色的鱼尾在水中不停摆动，与我身体齐平后，与我互相打量起来。
我感觉眼前的鲛人十分熟悉，有点像……像老夫人！
我顿时大吃一惊，而鲛人吐出一个气泡，道：“小殿下，您受苦了。”
第四十一章
鲛人流珠（中）
这只将我拉入水中的鲛人，就是之前我曾经见过的城主府的老夫人。
我很是吃惊。
在她的提醒下，我意识到虽然自己已经断了尾，幻化成人形，但依旧可以在水中自由呼吸。
我试着深吸一口气，发现进入鼻腔的水流，进入肺部后，在呼气的瞬间，又从鼻腔中喷了出来。
“小殿下，我是兰息。”鲛人兰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指了指水面之上，道：“那里会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
我虽然在梦境中顶替了金月，但她之前的事情，我是全然不知的，面对着兰息的自我介绍，我也只能象征性的点点头，而她所说，水面之上有人监视，我倒是没有料到的。
进入晚香堂的时候太过顺利，我的警惕之心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松了下来。
而我在兰息的示意下，明白在水中的对话只有我们二人能够听得见，便率先提出了我的问题，道：“你是……城主府的老妇人？”
兰息点点头。
我皱着眉头，继续问道：“可你为何如此年轻？你不是已经……已经年过半百了吗？”
“小殿下难道不知道吗？”兰息对于我的问题感到十分诧异，似乎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我们都知道，不需要问出来的，但还是简单地给我解释了一番。
原来，鲛人一族寿命较之人类，要长出不少。兰息作为一只鲛人，在人类的世界里，她已经六七十岁，满头白发，是个行将就木的年迈之人。
但对于鲛人来说，短短百年，才不过是寿命的刚刚开始。
我打量起兰息，她的模样与前几日见到的老夫人时，是一模一样的，但现在她的脸上并没有皱纹，满头苍苍的白发也已经不见，而是一头乌黑茂密的秀发披散下来。
我不禁好奇，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殿下有所不知。”兰息无奈地摇摇头，道：“这城主府……是个吃人的地方！”
兰息所说的吃人，准确来说，应当是吃鲛人。
倒也并不全是字面上的意思。
兰息对我知无不言，而我也听得非常认真。
原来……
从前的鱼凫城靠水吃水，虽然算不上繁华之地，但却是个富饶水乡，城中百姓安居乐业，不用大富大贵，也懂得知足常乐。
但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城主府中开始售卖一种品质极高的珍珠，引得鱼凫城外的各地富商前来追捧。
有鱼凫城的渔民悄悄跟在城主府的商船之后，发现他们驾驶商船，由宴嘉池的支流中，抵达南海之境。
在南海之境的深海处，鱼凫城的商船停下来，船上之人纷纷跳入水中，装出不会浮水的模样，在海中胡乱的扑腾着。
渔民好奇，便将自己的小船靠近了一些，却看见海面之下，有人身鱼尾的怪物正在托举他们的双脚，将他们拖出水面。
渔民虽然害怕这种从未见过的怪物，但他能够看出这些怪物正在奋力救人，所以也便没有逃走。
之后，聚集的怪物越来越多，商船之上的弓弩手冲着水中的怪物纷纷射出弩箭，怪物受到惊吓，慌乱逃窜，眼睛中因为恐惧流下泪水，在海水中化为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珍珠。
那些装作溺水的人，便开始捞起珍珠，放进自己随身的鱼篓之中。
后来，渔民才知道，那种怪物叫做鲛人。
这样的事情被鱼凫城越来越多的人知道，那些自己有着渔船的渔民纷纷赶往南海，想要在这之中分得一杯羹。
也正因如此，越来越多的珍珠从鱼凫城卖出，一时之间，鱼凫城人人都成了富商。
但信任总是会被用完的。
时间久了，鲛人不再上当受骗，知道人类的险恶后，对着跳入水中的人类，大肆虐杀，直至没有人再继续用这样的方法获得珍珠。
城主府一时沉寂下来，但在上一任、还是上上任的城主治理下，他们发现了更好的获得珍珠的途径——情爱。
所以，南海之境总是会有商船遇上风浪，在风浪之中，鲛人认为这场意外不能算作那些险恶之人的计谋，于是还会在海中救起无辜之人。
而那些人中，有一部分是来自城主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