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城！快一些！”我站在石桥上，不敢放声大喊，好在雪千城的听觉也不错，轻声说话也能听清：“有人过来了！”
雪千城听到我的提醒，微微抬眼，看了灯火骤起的方向，手上结印姿势快速变化，道：“摇筝！过来！”
听到雪千城的呼唤，我立刻拔腿就跑，从石桥上跑进小亭子，站在雪千城的身边，探身望向湖面，看着那里翻涌出几缕雪千城赤红色的妖力，道：“怎么样？有……”
“有！”
还不等我说完，雪千城便打断了我的话，伸手揽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结印后，在我的面前划过，我正好奇着，便被雪千城猛地一带，两个人一头扎进了池塘当中。
我心底惊呼一声，刚想开口咒骂，转念一想，自己正深处水中，开了口岂不是要被呛死？
于是我便赶忙伸手捂嘴。
雪千城抬手将我的双手拉下来，在水中轻松开口，道：“摇筝，无事，我用妖力做了屏障，水不会呛进你的鼻子里。”
闻言，我试探性地吸了一口气，果然，与在地面上时毫无差别。
我开口抱怨，道：“下次有这样的事情，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我头朝下掉进池塘的时候，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雪千城笑着点头，又指了指水面上逐渐聚集的火光，和模糊不清的人影，嘈杂的声音有些分辨不清，似乎是在寻找我们的身影。
突然！一支羽箭贴着我的身侧擦过，雪千城的妖力屏障被划出了裂缝，他赶忙抬手修补，向上看去，密密麻麻的羽箭穿过水流，齐齐射向我们！
那羽箭，正是我们在曾记活鱼铺门口见到的杀手所用的！
第二十八章
拨云见日（上）
射向我们的数支羽箭均被人施了咒术，不仅能够在池水中毫无阻碍，还能够精准地确定我和雪千城的位置，雪千城用妖力凝结的屏障抵御不住羽箭的攻击，出现的裂缝越来越多，雪千城虽然用妖力不断地进行修补，但这样的做法实在麻烦。
我看着雪千城眉宇间渐渐浮现的不耐烦，知道这些烦人的东西马上就要倒大霉了。
雪千城叹出一口气，不再用妖力继续修补屏障，而是嘱咐我憋住一口气，自己则回身单手结印，闭上眼睛之后，赤红色的妖力破体而出，将池水激荡得如同起了飓风的海面。
我憋着气继续观察。
雪千城调动周身妖力，形成一个旋涡，将我们包裹在最中心处，这里面没有任何的池水，羽箭被阻挡在外，雪千城看着射在自己妖力旋涡上的羽箭，轻蔑一笑，开口喝道：“返！”
只这一声，羽箭便纷纷掉头，以更快的速度朝着水面上射出羽箭的身影而去。
一瞬间，哀嚎便开始不绝于耳。
雪千城将妖力收回体内，重新做好妖力屏障，隔绝池水，我们在这一场争斗之中，连衣角都未被池水打湿。
可见，捉妖师们拿雪千城这样的大妖其实是毫无办法的。
说起大妖……
“大妖们其实不太喜欢凡尘。”雪千城低头看向我，似乎又察觉到了我的内心想法，解释道：“他们喜欢在自己的地盘上呆着，否则每一只大妖都要来凡尘一趟，凡尘早就会沦为蛮荒之地了。”
这么说起来，南离炎洲确实是蛮荒之地……
我撇撇嘴，道：“妖怪们都喜欢蛮荒之地吗？怎么感觉……他们好像非常热衷将自己的地盘布置得枯骨万千，寸草不生的？”
“也不全是。”雪千城摇头，继续解释，道：“妖族天性使然，崇尚强大，只有令人恐惧的地盘才能彰显出自己的实力来，令外来者不敢轻易冒犯。”
妖族真是奇怪。
若我是只妖，一定将自己的家门口种满植株。
没了那些烦人的羽箭，我和雪千城便能静下心来查探，那原本被池水隔绝的鲛人的气息再次出现，裹杂在池水当中，很是明显。
因为已经与人交过手，所以雪千城也不用再继续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妖气，做起查探的事情来也就更加的得心应手。
根据鲛人的气息，我们很快便来到了池塘的最深处。
说是最深处，不过也就是相对而言，我们抬头时，还能依稀看到池水上面忽明忽暗的灯火。
兴许是城主府乱作一团，正在商讨对付我们的办法。
那些暂且不谈，有雪千城在身旁，我总是心安的。
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处类似地宫的建筑，因为是在池塘当中，大门已经被不知名的水草覆盖。我上前将水草拨开，一对鎏金的守门之兽出现在眼前，长着血盆大口，怒目而视。
“这是地宫？”我曾在古籍中得知，凡尘之人极看重身后之事，有权有势之人修建豪华的地宫，供自己过世之后想用，是再常见不过的。
“不像……”雪千城似乎不太确定，伸手摸上守门之兽的身子，道：“这对守门之兽似乎不是镇墓兽，看上去倒像是神兽白泽的模样。”
神兽白泽？
《山海秘闻》记载：山中有兽，虎首朱发而有角，龙身无鳞，口吐人言，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之状。
正因为如此，白泽也可以说是三界六道中的百晓生，所有族类的名字、形象、克制方法他全部知晓，世人便将其看作可以驱除邪祟的祥瑞。
地宫门口，是断然不会摆放这样的神兽的。
雪千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这里有阴戾之气。”
我脑子中的线索突然乱作一团，刚刚还摸着神兽白泽的石刻雕像，信誓旦旦地分析，这一处建筑必定不是地宫一类，如今竟然查探出了阴戾之气。
那这里不就应当便是一处地宫了？
雪千城一再查探，继续道：“这里面有被镇压的东西。”
“还有……”雪千城又释放出一些妖力，赤红色的妖力透过面前的大门，进入未知的领域。
不过多时，雪千城睁开眼睛，道：“那只鲛人也在此处。”
眼下的情况，似乎不能继续坐视不理了。
“看池塘上面的灯火，那些人怕是正在想办法，如何能将我们捉住。”我提议道：“不然……我们进去一探究竟吧。”
雪千城犹豫片刻，大概觉得自己查探过程中无甚阻拦，也就能够稍稍放心，于是伸手推上面前的大门，抬脚跨了进去。
我紧跟在雪千城的身后，在我们一起踏入大门之中后，我们身后的大门以极快的速度，“轰”的一声关上了。
我心里一阵打鼓——怎的如此像是一处陷阱？
雪千城倒是还算淡然，收起自己的妖力，制作的妖力屏障瞬间消散，我赶忙憋气，却发现自己的周身干爽利索，再深吸一口气，并没有被水呛到。
“这里面没有水？”我四周查探一番后，发现这里似乎是另外的地方，与我们刚刚所处的池塘格格不入，这里一滴水都没有，而是干燥的厉害。
“这里也有屏障。”雪千城伸出手来，弹了一个响指，一缕赤红色的妖力自他的指尖流出，飘飘然升至上空，在我们头顶二三丈的地方，碰到了阻隔，“滋啦”一声，被雪千城所说的屏障吸收掉了。
“不像是人为设置的。”雪千城抬头，看着自己妖力被吸收掉的地方，道：“像是有什么阵法在起作用。”
说起阵法……
我们先前来到城主府的时候，也是碰到过阵法的。
我已经有些怀疑，整个城主府就被无数个阵法笼罩住了，我们在内宅无意破坏掉了一个，被人关押进地牢后，察觉到地牢中也有压制所有力量的屏障，再到此处……
难道……是那些捉妖师？
我说出自己的猜测后，雪千城却并不这样认为。
他解释说，凡尘间的捉妖师就算是修为如同大罗金仙，自身所能调用的力量都不会太多，他们大多需要借助外物的力量，比如法器、符咒等等……
阵法上来说，倒是可以做出隔绝外物的屏障，但水源这样东西甚是奇妙，它们是不会受到阵法影响的，所以捉妖师做不到在水下制造出屏障。
能够制造这处屏障的，一定不是人！
第二十九章
拨云见日（中）
说得再多，都是无用。
我们若是在此停步不前，想来只凭着口中的一顿分析，是得不出令人信服的结论的。
雪千城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回过身眼神复杂地看向我，道：“摇筝，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雪千城想起的，是一个关于鲛人族的传说……
传说中，鲛人居于南海，南海深处有一片名为归墟之地的空间，那里除了死去的鲛人的尸骨，再没有其他东西。
而归墟之地在南海深处，却无一滴海水，都要归因于一件上古时代的神器——避水玉印。
避水玉印如成年男子手掌大小，通体碧绿，乃是上古时代女娲补天后，剩下的一块儿五彩石，遗落在归墟之地，受那里的环境影响，慢慢形成了玉石印章的模样。
此印制造出的屏障，可以隔绝一切东西。
“我们进来后，你可有感知到外面的声音或者气味？”雪千城一边说着，一边释放出自己的妖力缠绕在自己的周身，道：“我以妖力查探，已经无法感知到外面了。”
说起来……
刚刚在池塘中，还未踏进此处大门时，那些捉妖师的嘈杂之声还能隐约的听到，就算当时身处雪千城制成的妖力屏障当中，也能够多少闻嗅到水中的腥味。
如今……
确实都感觉不到了。
我们似乎进入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环境。
我赶忙上前两步，抓紧雪千城的衣袖，道：“那我们离得近一些，若是走失了，咱们会不会无法感知到对方？”
雪千城对避水玉印隔绝外物的能力也并不十分了解，自然不能轻易下定论，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将我的手紧紧牵住，告知我，无论如何，他牵着我的这只手不会松开。
雪千城的话，其实更加诚恳。
他说：“摇筝，我绝不会松手，就算塔北砍下，也不会松。”
这么听起来，有些诡异……
我们牵着手，通过大门后的通道，往这一处空间继续探索。
通道不算太长，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我们便走到了通道的尽头，而这里赫然出现的景象，令我们觉得甚是熟悉——竟然是……
竟然是城主府！
难道这就是一个池塘底部的秘密通道？
“不一样……”雪千城伸出手，从我的肩头捡起一根我掉落的头发，举过头顶，道：“这里没有风……”
我看着被雪千城举过头顶的我的头发自然地垂落下来，纹丝不动，意识到我们仍旧身处在隔绝了一切外物的屏障当中。
“好像还有点不太一样……”我指了指眼前的一棵松树，道：“我记得……这棵松树是在城主府大门的左边的。”
而现在，这棵松树出现在了城主府的右边。
“我们走走看。”雪千城轻轻晃动牵着我的手，道：“或许之前无法探寻真正的城主府，这个看起来模样差不多的地方，倒是能让我们细细探究。”
我点点头，同雪千城步调一致，跨进了眼前的这一座处处透露着诡异的城主府。
如同我们所想的一样，这里的城主府与我们之前所在的城主府，方位都是完全相反的。
这里与那里别无二致，只是左边变成了右边，像是……人在照镜子一般。
而在我们查探的过程中啊，发现这座城主府中空无一人，我们也就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拘束着，探讨的声音也不用再轻声细语。
“真有意思，完全反着的城主府。”我环顾四周，看到了之前我们曾经见过的玲珑塔，窗口中竟然映出一丝丝的光亮，于是赶忙抬手指给雪千城看，疑惑道：“莫不是我眼花了？”
“没有。”雪千城肯定道：“我也看到了灯火。”
我们当即决定，前往玲珑塔一探究竟。
因为先前进出地牢的原因，我们对玲珑塔的方位了如指掌，没有走冤枉路，直奔而去。
如同我们在远处看到的那样，玲珑塔内确实灯光明亮。
而玲珑塔所在的院落，也不似我们先前看到过的那般破败，而是奇石林立，植被错落有致，一幅意境颇深的美丽景象。
我站在玲珑塔外，指了指门口，道：“没有上锁。”
雪千城牵紧我的手，抬脚上前，推开虚掩着的门，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的供桌上燃着香烛，四周用无数只小金碗供奉了红色的蜡烛，都明明灭灭地燃烧着。
我们在玲珑塔内一层一层地登上最高处，每一层都有供奉的香案，燃烧的红色蜡烛，每上一层，都感觉自己在重复着之前的事情。
红色的蜡烛燃烧着，灯火跳跃间，诡异无比。
而我们在最高处的一层，见到了传说中的那尊观音像。
一人高的观音像通体雪白，确实是由一整个巨大的南海砗磲雕刻而成，周身看不到任何的衔接的痕迹，观音面目温柔，垂眸间慈悲尽显。
我仰头看向观音像，却突然有一种悲伤的感觉自心底蔓延开来。
雪千城伸出手，覆盖住我的眼睛，提醒道：“观音像诡异，不可多看。”
我微微闭眼，平复自己的心绪。
“你说，在鱼凫城的传说中，这尊观音像极其灵验，跪拜过的人，所求皆如愿。”我转头看向雪千城，道：“我们也来拜一拜，如何？”
“神仙也要求神拜佛吗？”雪千城大概觉得有趣，道：“我一只妖，倒是不屑于以跪拜，来实现心中所愿。”
有欲望才会跪拜，世人皆如此。
“来吧来吧！我先前在西昆仑，每次考核前，都要拜一拜满天神佛，保佑我顺利过关。”我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雪千城跪下来，道：“倒是每次都能碰巧过关，幸运得很。”
雪千城被我拉着一同跪了下来，虽然觉得有些可笑，但还是学着我的样子，调整姿势，问道：“那你这次要拜一些什么？”
我歪过头，道：“既然她如此灵验，那么不如我们拜一拜，看能否得知真相吧！”
就在我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地面上突然掉落了一颗珍珠，正落在我的身边。
我伸手将珍珠捡起来，再抬头，发现正有一滴泪水自观音像的眼眶中滚落，掉在地上，变成了一颗珍珠。
这一次的珍珠滚到了雪千城的身边。
他也捡起珍珠，将其攥在手中，与我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何种原由。
但我们想到了，这尊观音像深受鱼凫城百姓们的供奉，就是因为这观音垂泪的绝世奇观。
第三十章
拨云见日（下）
起初听闻观音垂泪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虽然觉得怪异惊奇，但心中却寻了一个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借口，让这种事情在我的心中想起来时变得寻常。
想来想去，觉得观音垂泪这件事情很有可能被人夸张过头了，所以听到的人不自觉地会加上自己的理解，让这件事情变得更加的神奇。
一传十，十传百，就变成了一幅奇观。
可如今真正的观音垂泪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由观音的泪珠化成的珍珠，光泽润白，形状饱满，比西昆仑珍宝阁中收藏起来，用于炼制丹药的珍珠的品质更加上乘。
我看向雪千城的时候，他的眼中与我一样，是疑惑与好奇掺杂的神情，他的手中捏着掉落在他脚边的另一颗珍珠，仔细观察着。
“你活了几千年，又是生长在凡尘，没见过……”我将自己手中的那颗珍珠也递给了雪千城，问道：“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吗？”
雪千城摇了摇头，神色复杂，道：“倒是有传言说，南海鲛人泣之成珠，我与魅玄……”
雪千城看着我，似乎看着我的脸，将其之前的事情，而我却是完全不记得的，有些怪异，但现在的情形令我们捉摸不透，他也只能实话实说。
雪千城和魅玄初识的一段时间后，两个人曾因机缘巧合到过南海一次，在那里结识了一位鲛人朋友。那鲛人与他们很是投缘，虽然相处不过短短数日，但仍旧在他们离开时，留下了离别的眼泪。
那鲛人流下来的泪珠，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便化成了一颗珍珠。
雪千城……至今还保存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摊开来，手心中便多出了一颗珍珠。
“这一颗就是当时那位鲛人朋友留下来的。”雪千城说着，又抬起另一只手，掌心中是刚刚由观音神像掉落的眼泪化成的另外两颗珍珠，他将三颗珍珠放在一起比较，道：“还是有些不同的。”
我仔细去看，果然在雪千城的掌心中，三颗珍珠的不同之处很好分辨。
鲛人朋友的那一颗其实不是真正的圆润，似乎形状有一些不够规则，而另外两颗，看起来就像是经过匠人打磨的一般，有些……
有些像假的。
我再次抬头看向那尊观音神像，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若是将这尊神像从供奉的神台上挪下来，能够紧紧盯着观音神像的眼睛，是不是变能将观音垂泪的事情看一个清清楚楚了？
说干就干！
雪千城作为一个妖，自然没什么忌讳。
而我自己生来神胎，又在西昆仑修仙问道几百年，对求神拜佛一事看得也是极坦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