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是奇怪，区区阴戾之气，怎么会重伤雪千城呢？
“这里的阴戾之气中含有蚩尤炁力。”雪千城看出我的不解，解释道：“可能……可能我曾经是蚩尤炁力的载体，所以这些气息，钻进了我的身体里。”
我大吃一惊，赶忙去查探雪千城的身体状况，问道：“那你如今可有不舒服？”
“并没有，或许是你的灵力进入我的身体，将蚩尤炁力净化了。”雪千城自己转了两圈，示意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不舒服，然后忧心忡忡地看着石林，道：“但是，我们可能闯祸了。”
对我来说，闯祸倒是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人没事。
不过，看着雪千城越来越凝重的面色，我才意识到，不是所有的祸被闯过之后，都能够有补救之法的。
雪千城所指，是那一张被他取下的符咒，他撕下来让我看的时候，并没有想到，那张符咒会烧成灰烬，如今我们依然没有办法将城主府中的阵法修补完整。
雪千城将手覆上我的双眼，再拿开时，问道：“看见了吗？”
就在雪千城将手拿开的一瞬间，我便看见黑色的气息在石林处成团聚集，那是之前被阵法阻挡在外的阴戾之气。
主人家把这些气息挡在外面，自然就有挡在外面的道理。
我赶忙回头去看雪千城，寻求解决之法。
但雪千城也是一脸无奈。
月圆之夜马上到来，他身体的修复能力已经变得极差，刚刚呕出的鲜血已经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无法撑起结界。
而且，就算雪千城能够暂时撑起结界，在今日太阳落山之后，因为他的妖力消散，结界也会随之消失，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
我将随身携带的包裹找出来，翻了一个底朝天，发现能够使用的符咒已经少之又少，灵丹妙药倒是还有不少，索性便将那些瓶瓶罐罐全数扔给雪千城，希望能够有丹药可以助他修养身体，早一点恢复健康。
说实话，闯过祸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慌张。
毕竟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没有人会为我撑腰。
“无妨，别太紧张。”雪千城突然放松下来，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指了指外门出，道：“有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雪千城这一句话，听起来有一种闯祸后被抓包的感觉。
而我顺着雪千城手指的方向看去——嚯！真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啊！
那群人为首的就是何四，后面的人都穿着相同的衣物，想来他们都是城主府中的仆人，有人提着铁锨，有人扛着扫帚，看起来气势汹汹，十分吓人。
我赶忙躲到雪千城的身后，猫着腰，侧头观察。
何四恭恭敬敬的站在雪千城的面前，先是行礼作揖，才开口问道：“公子可见到什么异样？”
雪千城指了指石林。
何四便带领着众仆人跑了过去。
我看着雪千城毫不心虚的模样，不禁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雪千城这样的心态，若是在西昆仑闯了祸，兴许都不会被人找到家里去讨说法。
我这边正在钦佩雪千城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淡定，那边何四一众人便吆喝了起来。
有人说：“这可如何是好！”
还有人说：“苍天呀！这可坏喽！”
而在一阵又一阵的嘈杂声中，我十分清楚的听见了一句——“完了！我们要死了！”
第八章
牢狱之灾（中）
听着一众仆人的七嘴八舌，我突然意识到，这次的祸有些闯大了，而在这些语言当中，我非常清晰地感知到他们的恐惧。
对，就是恐惧这样的情绪。
当下并没有人注意到我和雪千城，所以我们如同隐身了一般，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将城主府中的事情听了一个大概，拼拼凑凑勉强得知了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的鱼凫城水草丰茂，物产繁盛，人人安居乐业，是一片富饶之地。
而鱼凫城的城主，也是极好的。不仅帮助百姓施行船运，让这里的水产能够外销，并且在大家还没有能力拥有自己的渔船与置业时，便会以极低的利息将金银借给他人。
就这样，城主帮大部分人拥有了安稳的生活。
鱼凫城的百姓们自然感恩戴德，大家自发起来，想要送城主一件礼物。
大家思来想去，城主其实什么都不缺，而他们也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鱼凫城来了一群自宴嘉池外而来的旅人，因为听闻鱼凫城风景秀丽，民风淳朴，所以便想来游玩一番，并且还带来了一样宝贝。
那是一樽由东海深处打捞而出的巨型砗磲雕刻的救世观音像，与人同高，整体雪白，能工巧匠将这尊观音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尤其一双眼睛，看上去似乎能够勾魂摄魄一般。
鱼凫城虽然繁茂，但终归是一方岛城，百姓们其实见识不大，于是看着那精妙的观音像，瞬间便失了神。
直到有人提议，要将那尊观音像买下来，送给如同菩萨一般的城主大人，大家才反应过来，这尊观音像，就是送给城主的顶顶好的礼物。
大家你出一些银钱，我供一些珠宝的，将那尊观音像买了下来，而后挑选了几个代表，将观音像送进了城主府。
东海砗磲难得，能够雕刻出同人等高的观音像的巨大砗磲则更是少见，再加上雕刻之人的技艺精巧，城主见了这尊观音像便笑得合不拢嘴，立刻便着人在城主府中修了一座七层玲珑宝塔，将观音像供奉了起来。
说来也怪，那观音像好似极有灵性，每每有人将香火贡于香案前，那双看似勾魂摄魄的眼睛中便会流下晶莹的眼泪，砸落在地面时，变成光泽温润的珍珠。
城主将其成为奇观——观音垂泪。
而那由眼泪变成的珍珠，便成为了人人争相抢购的珍宝，有人拿出鱼凫城外去卖，几颗珍珠倒手出去，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巨贾；有人用珍珠入药，亏虚之人仅仅几钱的珍珠粉便能补得面泛红光……
不过，就是这样人人追捧的好东西，却在短短月余的时间，将这些利用过、使用过的人们变成了疯子、傻子和尸体。
起初人们并不在意，也从未怀疑过由观音泪滴变成的珍珠，直到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而恰恰他们都是曾经接触过珍珠的人。
人们这才慌了神。
城主下令，将供奉观音像的玲珑塔封闭，不允许任何人再继续供奉，而这样的做法确是没有任何效果的，鱼凫城的人还是在不断地死去。
后来，城主请来能人异士，将城主府的内宅以阵法围困，包括玲珑塔在内的城主府一部分地方就成为了死寂之地，如今居于内宅的除了城主，再无他人。
而何四，则因为受了城主不弃之恩，会每日进入内宅汇报鱼凫城的重要事项，以及送饭送水。
其他人，是万万进不来的。
而今天，我们意外破坏了符咒，引起阵法崩塌，导致原本封闭的城主府内宅有了缺口，阴戾之气涌动，惊动了在外院做事的仆人。
何四得知这样的情况，便立刻带人进来查看，如今发现似乎并没有补救之法。
此时我和雪千城分外心虚，只求一群人在恐惧感袭来的过程中，暂时忘记我们的存在。
“客人可知……”何四突然反应过来，转身向我们走来，问道：“这件事情关乎鱼凫城全城之人的生死，实在是天大的事情，还望二位客人如实相告。”
何四言之凿凿，那只完整的眼睛布满血丝，在我和雪千城之间来回打量，似乎已经认定，破坏符咒的就是我们。
当然，何四的猜测没有错。
但是当我得知，这个符咒制造的阵法关乎人命，我便开始有些犹豫，毕竟这件事情，可能导致我和雪千城被人乱棍打死。
“我……我们……”我支支吾吾的开口，道：“其实那个……”
“是我好奇不小心撕下了符咒。”雪千城很是诚实，将刚刚所为和盘托出。
我瞬间天昏地暗，看见其他仆人也聚集过来，便开始在包裹中摸索唯一一张遁形符，随时准备跑路。
不过雪千城似乎没有逃跑的意思，在何四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当中，伸出自己的双手，道：“绑了吧。”
看着雪千城如此淡定，我紧紧捏着遁形符准备逃跑，毕竟能有一个人逃脱，比起两个人被抓要好上很多。
我若是逃得出去，便还是有机会救出雪千城的。
但雪千城却突然伸手按住我的手腕，阻止我的行动，坦然道：“我们是一伙儿的，一起绑上吧。”
于是，在我幽怨的眼神中，何四拿来了麻绳，将我们两人五花大绑，扔进了城主府的地牢之中。
而何四也没有多留，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叹着气离开了。
“什么意思？”我隔着牢狱中的栏杆，看着坐在枯草堆上，悠然自得的雪千城，一股无名火升起，质问道：“我若是在外面，这会儿便能来救你出去了。”
雪千城笑着看我，并不说话。
我继续吐槽：“你这样很是不地道，符咒是你撕下来的，也是在你手中烧为灰烬的，根本不关我的事！”
雪千城点点头，示意他在听我嚷嚷，并有一种任由我继续吐槽的模样。
但是接下来，我只想骂人。
但看着雪千城一张脸，那些用来骂人的腌臜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我承认，好看一点确实有些优势。
“我的妖力快要消散了。”雪千城开口，向我解释起来：“城主府的阵法被我们意外破坏，那些阴戾之气很是厉害，我没有办法应对，但我想着……阵法管用时，城主一人居于内宅却平安无事，所以……”
“这里是安全的！”我立刻接话，在明白雪千城的同意之后，颇有些感慨，自己这一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不该。
见我欲言又止的模样，雪千城看出了我的窘迫，安慰道：“无妨，你不用放在心上。”
啧……情绪真是稳定……
第九章
牢狱之灾（下）
雪千城想要在城主府内宅的地牢之中，安稳的度过月圆之夜。
我知道他的打算之后，便也心安下来，抱起一堆枯草，在靠近雪千城所在的牢笼一侧铺好，靠着铁栏杆坐下来，看着正在闭目养神的雪千城，有些恍惚起来。
从在西昆仑的老林子里相遇，这个人人口中脾气暴躁、喊打喊杀的妖王之子，好像并不是传言中的那样。
妖族崇尚强大的力量，女妖们越是貌美，则代表自身修为更精进，男妖则不同，他们觉得强壮，甚至不同于人类的身体，才是强大力量的象征。
比如说，妖族男子在化形时，总会保留一部分妖的形象，什么锋利的獠牙，或是花里胡哨的犄角。
西昆仑的狸猫一家便是这样。
狸猫妻子化形后与凡人无异，只是稍添妩媚，但狸猫丈夫却在化形时，保留了他一金一蓝的瞳色。
雪千城……倒是没有什么妖族男子的特性。
“你在找我的爪牙，或是耳朵尾巴什么的吗？”雪千城闭着眼睛，却能清楚的感知到我打量的眼神，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解释道：“妖族化形时，妖力还不是最强盛的时候，所以只能选择一副皮相，等年岁渐长，妖力强大后，便可自行化去妖族特征，行走于三界，不被他人察觉。”
这样一说，我便有些明白了。
千人千面。
凡尘之人隐藏本性，妖族之人则要幻化皮相。
我盯着雪千城看了许久，问道：“那你如今的样子，是借了他人的皮相吗？”
“这就是我的本相。”雪千城睁开眼睛，看向我时，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悲伤，继续道：“我乃半妖之身，一直生活在凡尘，化形之时尚且年幼，只懂得模仿他人，后来见了……见了父亲和雪寒千烬，方才知道，应当保留一些妖族的特征，好用来证明自己的力量强大。”
“外相并不重要。”我察觉到雪千城说起自己的身世时总是哀伤，于是赶忙打断，劝慰道：“你如今这般模样，在凡尘中可谓是美男子，若是长了獠牙，或是耳朵，那才怪异。”
雪千城听闻我的安慰之词，轻轻笑了出来，道：“若是你想看一看，等我妖力恢复后，将耳朵变出来给你瞧一瞧。”
我向上抬眼，看了看雪千城的头顶处，想象着那里出现一双耳朵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
大约……是可爱的吧。
我对自己这种贪图美色的心思感到有些羞耻，如今身处牢狱，虽然按照雪千城的猜测，我们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如此境地下，想些有的没的实在不该。
雪千城在自己的妖力全数退散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太阳应当已经西下了，地牢逐渐被黑暗笼罩，只剩下墙壁上两三盏油灯忽明忽暗，地牢中的气温似乎在逐渐下降，雪千城摸索着靠近我的身边，从铁栏杆的空隙间将自己的手伸过来。
我不明所以，试探地将我的手递给他，在触摸到他的一瞬间，指尖一片冰凉。
雪千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交代：“摇筝，我有些冷。”
我突然意识到，雪千城现在是一个凡人。
我反手拉住雪千城，将他的双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掌心搓了搓，道：“无妨，我不冷。”
雪千城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不自在，想要把自己的双手抽回去。
“别动！”我一把拉住雪千城的双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道：“先前你又是送我衣裙，又是保护我的安危的，如今可算是有一件事情需要我的帮助，所以……别推脱。”
雪千城闻言，知道再次拒绝就不够礼貌了，索性任由我抓着他的双手，将灵力输送进他的体内为他取暖。
周围安静下来之后，我们之间的相处就变得有一丝尴尬。
说起来，我虽然想不起自己身为魅玄时，与雪千城的情感纠葛，但此刻雪千城逐渐柔软的目光提醒我，他对我的帮助、保护全都来自于那一部分我缺失掉的记忆。
或许，等我体内那还没有完全融合的魅玄的精魄成为我的一部分，我便能够更好地了解，为何雪千城面对着我，明知是与魅玄同一人，还仍旧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悲伤之感。
“雪千城，你之前同魅玄……”我调整了一下措辞，重新问道：“你同我的关系，到了哪一步？”
暗生情愫？
耳鬓厮磨？
或是……干柴烈火？
“同伴。”雪千城开口，说出了一个我完全没有想过的答案。
我不禁疑惑，道：“只是同伴？”
雪千城点点头，但是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让我觉得这个答案是不能相信的，不过有些难言之隐倒是说不准的，我其实也并不打算深究，只是随便找一个话题，来调节一下我们之间的氛围。
然而没有想到，这个话题让我们更加尴尬了。
“我和魅玄……”雪千城似乎也不太习惯，或许他有时候也在怀疑，我和魅玄是否真的是同一个人，所以，他唤我摇筝，从来没有将我唤作魅玄。
“陈年旧事的……”我摆摆手，不想听下去，于是提议道：“不然我们换一个话题？”
雪千城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我的想法如此跳脱，不过也同意了我的建议，问道：“换什么？”
“嗯……”我绞尽脑汁，深以为如今这样的环境下，回忆过往不合适，畅想来日似乎太过乐观，倒是可以合计一下接下来我们准备如何行动了。
“不然我们来聊一聊城主府的事情吧？”见雪千城点头以后，我继续道：“城主府闹鬼，请来能人异士，却不行驱鬼之事，反而将鬼封在内宅之中，这不是把自己送入鬼手了吗？”
雪千城倒是有不同的想法，道：“我想，或许这只鬼太厉害，凡尘中所能够请到的能人异士，没有办法将这只鬼完全消灭，所以只能采取封印之法。”
有这种可能。
不过……我其实还有另一种想法……
城主府可能有人在以身饲鬼！
第十章
以身饲鬼（上）
以身饲鬼这样的事情，我没有见过，但我在西昆仑的藏书阁中众多的记录典籍中看到过。
要说我这人虽然极其不爱刻苦学习，但是杂书乱书却是十分爱看的，所以就算从未下山历练过，知识储备却不少。
我从一本泛黄的古籍中看到过，以身饲鬼是讲凡尘当中有人为了实现自己难以达成的愿望，而与鬼怪达成供养协议，这种协议一般是双方自愿签订的，用被召唤的鬼怪的精魄，和以当事人的鲜血，在用由槐树制成的笔，书写在柳树造成的纸上。
一旦签订，便永远都无法解除。
签订契约的人需要祖祖辈辈供养鬼怪，而鬼怪则需要为此人的家族世代效力。
如果有一方毁坏契约，就会面临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惩罚。
就算是双方自愿解除，都是不行的。
最初看到这样的事情时，我只考虑了公平与否，并未仔细想过，这个契约一旦签订，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将我的想法告知雪千城之后，他觉得也是十分有可能的，毕竟三界六道本就无人能够抵御欲望的诱惑，大家都有难以实现或者根本就无法实现的愿望。
签订契约，人得到了鬼怪的助力，而鬼怪也在契约当中，得到了合理存在的理由。
“你可记得，在冥界时，忘川河中无法渡过的游魂？”雪千城见我点头回应后，继续说道：“与妖魔不同，孤魂野鬼没有实体，他们游荡在世间的时间越长，能够进入轮回的机会便越少。”
我明白雪千城的意思，如果城主府出现的是以身饲鬼这样的事情，那么城主府闹鬼一事，就是一件很难处理的事情了。
同人签订过契约的鬼怪，我们都是无权随意处置的。
不过一般情况下，有契约的制约，鬼怪是无法行害人之事的。
如今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