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凤飞语塞,她难以反驳,从小到大她对徐运墨说的最多一句话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此苍白无力,呵护温室小花般怕他受到打击。
这种鼓励的教育方式原来对徐运墨来说是一种巨大的不认可,她没话说,可又必须说点什么,最后只问,那之后呢,你准备去哪里?
徐运墨等的正是这个时机,他直接投雷:我住我男朋友那里。
徐怀岳差点心肌梗塞:你说什么?
我是同性恋。
于凤飞惊讶,却没有那样意外,她没想到的是徐运墨竟然这么大胆将真相说出,毕竟他从小就没那样愿意和他们说真心话。然而丈夫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徐怀岳话都讲不清,你你你了半天,与徐藏锋辍学那次极为相似。
原来父亲能对自己产生如此之大的情绪反应。徐运墨体会到了报复的快感。
面对徐运墨迟到的自我释放,徐怀岳将其理解为一种离经叛道,认为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严肃道,你是不是觉得在艺术圈子里,顶个同性恋身份很特别?你是存心的是不是?
徐运墨盯着他,突然笑了,接连好几声冷笑。
他说,以前的我什么都忍着,你不会对那样的我生气,但我现在知道自己是什么,想做什么,你却生气了?
徐家再留不得,说来好笑,就连离家出走,他都只能走徐藏锋的老路。
之后,徐运墨与美院认识的男友同居过一阵子。对方与自己一样都是艺术上的失意者,走到一起是觉得彼此相似,而真正过日子却是另一回事。对方在金山租了个工作室,那个地方离化工厂很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每天闻着从大烟囱飘出的怪味道,徐运墨精神非常不好,长时间坐在河堤边看芦苇,一晃,天黑下去,再一晃,天变亮了。
远离俗世的生活没有为他带来任何好处。男友后来额头碰上天花板,入围了某个艺术奖,跟着混进编制,日日大谈实用主义,令徐运墨无比厌烦,两人因此纷争不断。
彼时徐藏锋已前往美国进修,同时拿到了芝艺的讲师名额。如今两人身份互换,成家立业的徐藏锋变成了那个好的典范,而徐运墨则是那个折腾家人的坏小孩。他听说家里事情,几次想要回国找徐运墨,无奈Julia刚生完乐蒂,身体不好。等到状态缓和,他踏上回程,按照徐运墨给的地址找到人,见面的时候几乎吓到。
徐运墨瘦得没有人形,整张脸都是蜡黄色,两只眼深深凹下去,像个骷髅架子。
他看着这个自小与他不算特别亲近的弟弟,长叹一声,说妈让我来问你,记不记得阿爷走的时候给你留过一些东西。
徐运墨曾在辛爱路待过很短的一个暑假。祖父是离群索居的学者,不喜欢与人来往。徐家一门都是交际的性格,徐怀岳豪情万丈,于凤飞八面玲珑,徐藏锋年轻气盛,只有徐运墨,他是不发芽的种子。一老一少,相隔几十来岁,却萌生出天然的亲近感。
老人的遗嘱早就立好,将身前所有遗产全部留给徐运墨,包括辛爱路99-1号,以及遇缘邨的这个双开间。
那是一份极其偏心的遗嘱,也许是因为他早有预感。终有一天,比起意气风发的徐藏锋,徐运墨更需要它们。
从金山到辛爱路,坐车两个小时。那天徐运墨拖着一口箱子,看到眼前99号的店面。左边人去楼空,右边是一家幽暗的金鱼店,老头子以极慢的速度擦拭水箱玻璃,几条小鱼在其中游弋。
它们生于何处?又是否知道自己被困在一个只有五十厘米宽的水族箱中,却误以为那是真正的汪洋。
自己还能去哪里?自己哪里都不能去。辛爱路是徐运墨的避风港湾,也是他的海上囚室。他就此留下,为99-1号取名涧松堂。郁郁涧底松,郁郁不得志,这一留就是五年。
夜更深了,徐运墨体会到初秋晚风的威力。他走出太远,周围景色轮番变化,此刻极度陌生,但生活每处都是相似的:晚市时间,路边小炒店人进人出,热火朝天地运转着,白雾、香料的气味以及喧嚣声连绵不断。
想吃饭的时候,每个人总能找到去处。城市另一端,也有这样一家店,好像还在亮着灯等他。
徐运墨回头,重新开始走,这次是踏上归途:他想起昨天剩下的菱角,夏天梁说好要给他煮粥。
第42章
清炒虾仁
上楼时,徐运墨脚步虚浮。夏天梁摸他胳膊都是冷冰冰的,一进家门,立即将人推进浴室。
先洗个热水澡,他要求,随后回去翻出金银花加水煮,又切两个橙子。换季的天气容易生病,徐运墨回来那副样子,衣服单薄,外套都不见了,游魂一般不知道在外面徘徊多久。
还好最后回来了。夏天梁想起林至辛那通电话,估计徐运墨与家人吵架,饭还没来得及吃就走了,于是开火重新煮热菱角粥。他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徐运墨如此失魂落魄,却不确定对方愿不愿意告诉自己。正思忖,身后覆上重量,他落进一个潮湿的怀抱。
徐运墨双手勒住他,抱他抱得很紧,像在海上抓住一枚救生圈,生怕撒手就无人再来施救。
舀完粥,转身见徐运墨手上拿着橙片也不吃,似乎正在发呆。夏天梁走到他身边。徐老师?他喊,连续两次徐运墨才抬头看他,对方洗完澡皮肤泛红,一张脸尤甚,刘海齐齐荡在额前,视线却是失焦的。
夏天梁怕他发烧,但摸额头,暂时没什么问题,正要收回手,徐运墨忽然拉住他的手臂,将夏天梁拽到面前靠到他身上。
仍在漂流,无法放走这枚救生圈,夏天梁轻轻拍他后背,自己早已习惯被他人依靠,只在心中想,小如意那顿晚饭必定相当辛苦。徐运墨如果不高兴,多少要发点脾气出来,然而这个晚上他十分安静,躺下之后连翻身都很少。
夏天梁担心他半夜突然发烧,没敢走,窝在沙发上陪着,中途犯困,忍不住眯了一会,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跟着闻到一股焦糊味。
他睁眼,见到徐运墨起了。黑暗之中,徐运墨坐在地板上,面前放个垃圾桶在烧什么,用的还是他收缴夏天梁戒烟的那枚打火机。
在家做这种事情也太危险,夏天梁立即清醒,到厨房抄起锅盖,冲过去将垃圾桶盖上。
失去空气,火很快熄灭;只剩残屑飞舞。那是纸张的碎尸体,夏天梁这才发现徐运墨在烧自己的临帖。
徐运墨练字对每张纸都很爱惜,一定写完正面写反面,直到写不下为止。夏天梁忽而揪心,要移走垃圾桶,对方却挡住他,说浑身骨头疼,睡不着,不如起来做点事情。
那烧这个干什么?夏天梁怕他是不舒服导致神智错乱。徐运墨却很平静,打开锅盖,重新点燃打火机。
“敬惜字纸。一个字写成了,就会生出魂灵,有自己的生命,所以写完字的纸哪怕是废纸,也不能随便扔了,过去有惜字塔可以收集,现代人用碎纸机,但我还是习惯烧掉。”
他将临帖放进去,“这些字投胎在我笔下,太浪费了,只能烧成字灰送它们走。”
火舌无情吞噬纸张。艺术、书画,这些东西离夏天梁的生活太远,他实在听不明白,也很难说出点什么名堂来安慰徐运墨,只隐约感觉那是徐运墨心中最深处的一些东西,可现在的自己触摸不到,没有这个途径。
他宽慰的从来都是徐运墨的胃,他的食欲,唯有如实说:“我不懂,但字写出来是给人看的,是不是有人看到,这个字就不算浪费?你记不记得之前给天天写的那张内设雅座,自从贴在门口之后,很少再有客人走错了。如果按你说的,字写出来就是活着的,那么我想,这几个字在天天的一生肯定过得很好。”
徐运墨停下动作,不响,夏天梁趁机灭掉火,“我也是瞎讲,是不是很傻?”
半晌过后,徐运墨摇头,“没有,只是我以前从来没这么想过。”
大概我头脑比较简单。夏天梁同他开个玩笑,跑去开窗,让烧糊的味道散出去。回过身时,徐运墨坐着不动,静谧得像座被遗忘的雕塑。
他走近他,弯腰抱住他。
下半夜,徐运墨睡得稍微安稳一些,只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夏天梁早晨被手机的震动闹钟弄醒,他轻手轻脚摸到床边,想替徐运墨量个体温,刚碰上,对方醒了。
“感觉怎么样?”夏天梁问,将温度计递给他。
徐运墨说还行,身体没什么力气。夏天梁看有几分热度,开火重新煮了一锅小米粥。徐运墨本来没什么胃口,但夏天梁半哄半强迫,给他塞了小半碗下去,又拿出昨晚配好的药片,备了一壶热水放在床旁边,嘱咐徐运墨隔二十分钟再服药。
昨晚半夜醒过,徐运墨休息得不够好,眼下人很疲乏,半眯着眼睡不醒的样子。夏天梁却觉得此刻像只煨灶猫一样的徐运墨有几分可爱,俯身亲他一下,离开时被徐运墨拉住。
对方握住他,轻轻捏他手。夏天梁知道他是在做某种回应。
“睡吧,我先去店里,待会再来看你。”
早知道不安排今天进货了,可答应好的事情临时改也不行,夏天梁投入工作,忙到午市开档,还是抽不出时间,只能先给徐运墨发条信息,问他还好吗。
那边回得挺快:头有点疼。
再量一下体温,超过38度告诉我。
嗯。
又一条:还来吗?
他想他去。夏天梁心软了,可惜食客上门,外场只有严青一个忙不过来,他匆匆打字:你先睡,醒了我就来了。
手不停,忙到一点,高峰期终于过去。夏天梁回遇缘邨,见到徐运墨睡得沉沉,他不打扰,陪着坐了一会。
徐运墨这一觉睡了很久,再醒来,咳嗽加重许多,煮了雪梨姜汤也不管用。
夏天梁寻思,如果晚上还是这样,最好送徐运墨去趟医院。晚市期间,他每隔半小时就发信息询问徐运墨情况,对方大约睡睡醒醒,回得并不是很及时。
今晚也决定提前关门,食客颇有不解,说这都连续两天了,家里有事?
夏天梁连声说抱歉,等处理完就恢复营业时间。
店里员工也察觉他今天心不定,老是分神看手机。严青劝他先走,收档的事情交给自己就好。
出99号,夏天梁原本想直接回去,临过马路接到电话,于凤飞打来,说想和他谈谈徐运墨的事情。
这通电话来得迟了些,但足够解答那顿饭吃得有多七零八落。夏天梁默默听,期间有几次,他想开口讲点什么,却止住,最后才说徐运墨昨晚在外面逗留很久,吃了风,人有些不舒服。
听到儿子生病,于凤飞担心不已。早知如此,那顿饭不如不吃,是她和徐藏锋太过着急,以为徐运墨近来态度转好,或许可以……还是太快了,五年过去,矛盾从未消失分毫。
她叹一声,问夏天梁,你和墨墨在一起了,是吗。
夏天梁没有立即回答,于凤飞也不逼他,说你要不想讲,不用告诉我,我心里有数的。你们之前,我多少就有感觉。他爸想不通是他爸的事情,死脑筋牛一样难拉,我懒得说他,墨墨喜欢什么样的人,我没有意见,他现在就是喜欢餐巾纸,我都能接受的,最主要他开心。
走前徐运墨说的那番不愿生在徐家的气话,其实并不最令于凤飞心痛。她难过是徐运墨认为自己有所偏爱。两个小孩,她也知道天平左右不好摆,已尽最大努力端平,可仍旧做得不好。
她诚心嘱托夏天梁,说近期自己都无法再来辛爱路,麻烦他多看着点徐运墨,如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络她。
电话挂断,夏天梁站在遇缘邨门口。他仿佛回到昨晚。徐运墨是以什么心情走完回家的这段路?街头街尾那两盏路灯频频闪烁,这一路的孤独难以与他人分享,他不是徐运墨,得不出答案,只觉心里被细针扎一下,再是好几下。
开门进屋,室内全暗,床上的人动也不动,他以为徐运墨又睡着了,走到床边才觉得不对劲。
他摸到徐运墨的身体,滚滚烫,烧得厉害。夏天梁立刻开灯,徐运墨整张面孔都红了,紧皱着眉,体温量完直往上飙到39度。
不是让你烧高了立即告诉我吗?夏天梁想说他,却不忍心,话到嘴边变成无奈。
徐运墨伏在他肩膀,吐息都是热的,有气无力说不想影响他开店,以为吃了药,熬一熬就过去了,谁晓得烧成这样,一点压不下去。
你真是的,病到这个程度,不去医院不行了。夏天梁扯出衣服,把徐运墨包成粽子,打车将人塞进去。
半夜急诊热闹,候诊区差点坐不下,硬是排了一个小时才轮上他们。医生看过验血单,说上呼吸道炎症导致高烧,吊盐水吧。
两人在输液室找个角落的位置。吊上针,徐运墨浑身软,一抬手就骨头酸,不得已半个人斜到夏天梁身上。
他从进急诊开始就不发一言,嘴唇抿得很紧,显然觉得这么晚了还折腾夏天梁心里过意不去,又没别的办法,干脆闭上眼装死。
正宗煨灶猫了。夏天梁笑他,戳一戳徐运墨。对方不让碰,但也无处可躲,只好睁开眼睛,“别弄。”
我昨天陪了你一晚上,现在碰碰都不行?夏天梁假装委屈,徐运墨没辙了,扭头露出脸颊让他戳,低声咕哝到底谁生病。
他咳得喉咙肿,讲话软绵绵的,夏天梁听得心底也软,手指落下变成抚摸,“徐老师,以后不管是生病,还是心里有事情,你不用硬撑的,告诉我就好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听的。”
第43章
油焖笋
徐运墨没立即答他,隔了大约半分钟才说:“我不想把你当作垃圾桶,一有不好的情绪就往你这边倒,我自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拿去烦别人有什么用?没意思。”
“我怎么是‘别人’?”
夏天梁突然加重力道,戳到他脸上。
“我们是在一起了吧?还是我做梦呢,你其实还当我邻居,友好礼貌但偶尔可以亲个嘴的那种?”
他不乐意,音量也高两度。对面原本一派萎靡吊水的病人听了,耳朵动动,纷纷朝他俩这边看过去。
徐运墨只好放低声音,转为窃窃私语,“当然在一块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夏天梁没否认,“我不是别人,每天在你身边,你不来烦我想去烦谁?而且我不讨厌麻烦,我开饭店的啊,怕烦的话怎么做生意?再说我们从认识开始,你来我这里吃饭,我去你那边上课,不就是这样一路互相烦过来的吗?”
他认真看徐运墨,“一个人不能解决的问题,两个人一起,讲不定就能多想出一条路,哪怕今天想不出,讲不定明天就有答案了,所以不要老是自己憋着,徐老师,你可以多依赖我一点的,这又不是坏事情。”
徐运墨语塞。他从小要强,不喜欢仰仗他人解决问题,认为这种示弱的方式会显得自己无能。
但在夏天梁这里,无能是可以被接受的,那不是什么罪无可赦的东西。
他讲着,嗓子不舒服,语速很慢,但夏天梁没有打断过一次。徐运墨继续道:“有段时间我动过改名的念头,不想再顶着徐这个姓,可是又怕摘掉这个名字,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徐运墨都不叫徐运墨了,我还能是谁?所以最后没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明明从家里逃出来,大言不惭说可以什么都不要,实际连个名字都不敢丢。”
夏天梁安静听完,伸手揉他眉心,徐运墨这才发现自己全程蹙眉,模样必定很不好看,他不愿意给夏天梁看到,想别过脸,却被对方制止。
一点点揉开徐运墨打结的眉头,夏天梁道:“其实今天你妈和我打过电话,大致都告诉我了。老实说,你家情况这么复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解决,安慰什么的,讲出来都怪怪的,不过我希望你可以把这些事情亲口讲一遍,有些话说出来,至少你自己能好过一些。”
于凤飞与夏天梁有联络也不是第一天的事情,前天搞成这样,他妈只能打打老套的迂回战术。徐运墨不语,好一会才问:“她还讲什么了?”
“说不介意你的性取向,你就算喜欢餐巾纸也没关系。”
“……我没那种爱好。”
我知道,夏天梁弯起嘴角,感叹:“她关心你,也很难过,这种感情假装不来的,我感觉得到。”
徐运墨没接话,他一时说了太多,呼吸急促,整个人疲惫异常,直到察觉有只手钻到衣服底下。夏天梁来时将自己的外套披到他身上,这份原意体贴的照顾形成一种天然屏障,将他们包裹在只有彼此的小世界中。
“多来烦我好吗?徐老师,我不怕被你烦,就像刚刚那样,虽然可能我也帮不上很大的忙,但只要你想说,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听。”
他碰到徐运墨没吊针的右手,贴上,跟着手指缠进去。夏天梁的手有些粗糙,附着许多干活留下的伤口,那是辛勤劳作的象征,不柔软,却足够踏实,让徐运墨因高烧而紊乱的气息逐渐安定。
徐运墨回握,轻轻摩挲夏天梁的手指,人挤人的输液室变得极其安静。
眼皮重,这次徐运墨没有强撑,合上后再睁开,注射液已经换了一袋。期间两人衣服底下的手还牵着,谁都没想放开。
打点滴露出的左手有些冷,还好夏天梁细心,替他包了一块浸热水的小毛巾,握上去暖和多了。徐运墨直起身体,本来闭目养神的夏天梁立时睁眼,发现他醒了,打个呵欠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骨头仍像泡在酸性溶液之中,却已经熬过最疼的那一阵。徐运墨说好多了,对方点点头,帮他取下小毛巾重新浸过热水。
挂到最后一袋,徐运墨精神好转不少,嗓子也畅快一些。夏天梁问他明天想几点过来,医生开单子的时候建议连吊三天,他劝徐运墨放在下午,正好天天午休,自己可以抽空陪他去医院。
徐运墨不想剥夺他仅有的休息时间,说你忙店里的生意,不用特地陪我。
“又来了,说过可以烦我的。”
夏天梁捏住他的手,“我想陪你啊,但如果你不想我陪的话,你就说一声,我不来了。”
他讲这话的时候很有点幽怨的味道,徐运墨没办法,“我是担心你……行了,你想来就来吧。”
“我没想来,一个人来医院干什么。”
徐运墨哽住,他知道夏天梁故技重施,就是想听他开口。
只好认输,“……我想你陪我。”
输入正确答案,夏天梁终于满意,重新露出笑脸,说你早说啊,我总归会陪你的。
什么道理都在他那边,徐运墨不争了,他玩不过。
得逞的小鬼心情极佳,小曲哼哼,末了叹一声,带点可惜道:“徐老师,望你快点好起来,我们在一块才半个月,还有好多事情没做过呢。”
徐运墨以为他在说约会之类,想想也是,平时都待在辛爱路,两个人唯一那次外出还是打赌输了去看戏,但那时候还没确定关系,体验的感觉不同,严格来说也不能算作约会。
夏天梁倒不在意,说餐饮做的就是假期,国庆快到了,到时候肯定忙到翻过来。而且天天马上开满一年,他还准备请小如意一班旧同事过来吃顿饭,庆祝一下,估计抽不出时间出去玩。
他说完,噢一声,察觉自己与徐运墨讲的原来是两回事,眼珠子一转,抿唇笑道:“出门归出门,有些事情也不是非要跑去外面才能做。”
要死快了,真是摸不透这个妖怪。徐运墨感觉自己病情反复,稍微下去点的热度又飙回来,当即按紧他。
夏天梁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捏疼了,哎唷一声,“干嘛啦,我讲的是实话呀。”
“我再讲一遍,”徐运墨咬牙切齿,“我想慢慢来。”
慢慢,夏天梁拖长语调,一脸的惆怅,“徐老师,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是很难忍住的,你摒功这么好,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什么问题?徐运墨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对方丝毫不给他空档,紧接着表演忧心,“如果真的有,你不要不好意思和我讲,现在医疗科技这么发达,相信总有办法解决的。”
徐运墨听懂了,存心惹他是吧,他按耐住心头火,声音放低,“……我功能很健全。”
见他表情严肃,夏天梁再装不下去,噗嗤笑了,两边虎牙露出来,尖尖的,勾进徐运墨心里。他有时着实费解,想破头也想不出夏天梁这个小脑子到底都在酝酿什么东西,下一步又会是怎样惊天动地的行为。
想通这点,徐运墨反而放松,堆积至今的沉郁也随之消散一缕。那些过去无法排解亦无法与他人诉说的苦楚,如山一般压在头顶,他早已不奢望有谁能够将其轻易移走,夏天梁更是普通人,所能做的不过是为他搬开一块石头。
足够了,那恰好是堵住他呼吸的天石,徐运墨吐出一口浊气,不过喉头还肿着,忍不住闷咳两声。夏天梁以为他又不舒服,不闹了,关心地问还好吗。
生病的人可以享有一些特权,徐运墨决定学习夏天梁撒个无关痛痒的小谎,于是借着姿势枕到对方肩膀,拉下脸说不好,都怪你,我又开始头疼了。
他听见夏天梁的笑声。也许他发现了,也许没有,无所谓,总之两只手还紧紧牵着,这一刻时间是属于他们的。
第44章
椒盐龙头烤
一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吊完盐水,徐运墨基本好了大半,只时不时有几声咳嗽。
夏天梁却不放松,怕他病情反复,要求多卧床休息,一日三次送饭盒上门。
特意开的小灶,主打清淡饮食,油盐减半。徐运墨开头还觉得舒服,可连续几天吃下来,嘴里淡得出奇,开始想念天天的浓油赤酱。
他和夏天梁提了,对方摇头,说你还在修养期,要忌口,少吃发物,等彻底好了再说。
徐运墨还想抗争,夏天梁睁大眼,责怪似的说清心寡欲,徐老师你很擅长吧。
一句话堵回去,徐运墨没的反驳。
闷在家中数日,徐运墨身上快要发霉,除了练字就是看书。中间徐藏锋发来两次消息,一次是说明自己回去的航班,希望走前与徐运墨再见一面。
徐运墨没回。
另一次是道别,徐藏锋登机前发的:阿弟,这次回来闹得不愉快,你怪我也很应该,但就算怪我,我也要讲,天地宽广,不该局限在某处。如果哪天你不想留在辛爱路,尽可以来芝加哥找我,还是那句话,Julia欢迎你,乐蒂也想见见你。
徐运墨看了很久,敲回三个字:知道了。
痊愈的尾巴赶上国庆,今年申城接待游客人次大涨,黄金周到处爆满,连带着辛爱路都比平常热闹,有几天夏天梁实在抽不出空,饭盒只得托人送去。
中午接任务的是周奉春,他正巧找徐运墨改图,坐下往书桌一瞅,发现两张纸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字,好奇取来看,徐运墨要抢,对方故意手抬高,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