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牢最深处,我见到了裴景承。
    「二十六个时辰又三刻半钟,」隔着栅栏,他对我抱怨,「我等你的时间,比你等我的时间,要多得多。」
    我没说话,解开锁链,推开牢门。
    地上铺着厚厚的枯草,他盘膝坐在草上,白衣如昔。
    我跪坐在他身前,伸手给他把狐裘系好:「你只知道如何照料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的披风歪到一边去了,这还怎么保暖避寒,现在是冬天,你有寒症,受不了冷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来了,在你踏入天牢时。」
    他笑着说:「我闻到你身上的香味,知道你来了,故意把披风弄歪,我就喜欢看你心疼我,你心疼我的时候,眼中只有我。」
    「铃儿说你最会装乖,骗我偏心你,原来都是真的。」果然是个狐狸精。
    「她嫉妒我罢了,就算她也装乖,你依旧会偏心我,早在很久以前,你眼中便有我了,我知道,因为那时,我心里全是你……我没瞧见白绫,应该是毒药了,拿出来吧。」
    他絮絮地说着,忽然跳转话题。
    我愣一下。
    他依旧在笑,伸出了手:「霓珞,拿出来吧。」
    我死死攥着手,臂膀轻颤。
    见我不动,他干脆自己动手。
    「裴景承!」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他笑容不减,缓缓地,慢慢地将手腕挣脱出来。
    掌心翻开,一个精巧的小瓷瓶。
    「我猜这毒,是当年赐死皇太女的毒吧?」他问。
    我一颗心像纸一样,被撕揉得破败不堪。
    「我是逼死皇太女的凶手之一,如今要死于和她一样的毒,也算为她偿命了,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再没有恨。」
    他拔掉瓶塞,笑得轻柔:「你送我一件披风,我还你一个江山,我为你,什么都不要了……霓珞,即使没有我,还有天下红颜,你得为她们活着,为她们引路。你们女子,总是要帮女子对不对?别死,别为我弃了她们……」
    「你知道了……」我眼眶通红,「你知道我的决定了。」
    「我知道,」他又笑了起来,那笑容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美丽,「可是霓珞,不成的,你得活着,情爱虽重,重不过情义。古往今来,千年万载,她们苦了太久,等了太久。活下去,为她们,为你们,活下去。」
    他举起瓷瓶,抵在唇间。
    笑着,说着,一饮而尽。
    瓷瓶掉在枯草堆上,空空如也。
    他躺在我腿上,视线落在窄窄的铁窗间。
    「霓珞,」他轻声唤我,又轻声说,「我有些困了,想先睡了,你还在吗?陪陪我吧,不然我睡不踏实……霓珞,这里太黑了,我好久没看见光了……我闭眼了,应该快睡着了……霓珞,霓珞,是不是下雪了?」
    零碎的雪花从缝隙中飘了进来。
    我小心抚平他身上的披风软毛,一句句回答:「我还在,卿卿,我还在陪你,现在是晚上,没有光……再等几个时辰,就出太阳了……你睡吧,睡吧……」
    银狐绒毛沾染雪粒。
    我捻起一点,放进嘴里。
    「……好苦。」
    【完】
    《将军在上:后记》
    永元初年,前朝重臣裴景承被赐死。
    裴景承于江南私募招兵,牵连裴氏一族,女帝大怒,以此为由,清理在朝裴氏一族。
    继而又扩展至与裴氏沆瀣一气的其他世家。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裴景承之死,门阀世家再无昔日辉煌。
    而这一切,与霍霓珞有什么关系呢?
    世人皆知,霍霓珞与裴景承最是不和,真真切切的死对头。
    因此,在裴景承死后,霍霓珞花天酒地了许久。
    直到那日。
    霍霓珞在青楼中,对一小倌惊为天人,当夜便宿在小倌房中,第二日万两黄金给他赎了身。
    据说,那小倌姿容绝色,竟与被赐死的裴景承有九成九相似。
    「什么九成九啊?」
    茶楼中,秦铃听评书听到一半,号啕大哭:「就是十成十的一样!老大居然喜欢过裴景承,她居然喜欢过裴景承……裴景承都死了,她还要找个替身来疼……女的就不行吗?性别就卡那么死吗?我也可以陪她到老啊呜呜呜呜……」
    原本热热闹闹的场合,顿时鸦雀无声。
    「要不,」有人对说书人干笑,「你别管她,继续讲,然后呢,霍将军就爱上了小倌馆?」
    说书人咳嗽一声,继续说道:「霍将军女中豪杰,人中之凰,可也难过情这一关,不顾身份,毅然决然要嫁小倌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