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满眸杀气地提剑闯入金銮殿时,他还以为他要逼宫来了!
谁曾想,不是逼宫,竟是要来韶华殿问罪。
既是问罪,少不了要流血的。
如今只是跪下……
他开口劝道,“头回见摄政王,按照规矩,确实要行大礼。”
林婉如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玄璟渊,心头涌起委屈之情。
“陛下!”
她见皇帝都没有跪过!
上回面见太后时,太后也只让她伏身行礼便立刻赐座了。
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她入宫的第一天,竟要她给摄政王下跪……
“王爷……”
林婉如将委屈咽下,深吸一口气,看向玄翼,“前几日,我手下的匠人研究出了一种新型琉璃的制作方式。”
“此物造价极为低昂,可制作出来的琉璃,却光可鉴人,透明如水。”
“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趣做这笔生意。”
她早就想做玻璃了,毕竟玻璃的成本低廉,一本万利。
比起如今动辄千两银子一方的琉璃,那简直是降维打击。
可当了郡主之后,享受了世人的尊崇之后,她发现比起权力来,金钱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这玻璃的配方,原本她打算用在关键时刻,为自已筹谋点儿权力上的利益。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她骑虎难下,一时冲动,便脱口而出。
果然,她话音落下,玄璟渊眼底流露出惊喜和期待。
“郡主,你又有什么好主意了吗?”
迎着玄璟渊好奇的眸光,林婉如似是找回了一点自信,挺直了脊背,缓缓抬眸看向玄翼。
“王爷,不知你……”
哐当。
玄翼将手中的佩剑按在桌子上,冷笑着睨过来,丝毫不为所动。
“耳朵聋了吗?听不懂人话吗?”
“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林婉如引以为傲的东西在此刻轰然崩塌,面色煞白如纸。
……
因为大雪,又在深夜,附近租借马车的茶寮都已歇客熄灯。
无奈之下,云清絮只得再次麻烦隔壁院子。
小厮命人将马车赶过来时,担忧道:“云娘子,路上积雪难行,我们公子又不在府上,有什么事明日等公子回来,再陪你前去不行吗?”
云清絮掩在帷帽之下的双眸,闪过一抹复杂。
为了兄长之事,她半夜到林府求救,又是下跪又是搂抱,又是夜半出行……举止亲昵,隔壁院子都不叫她云姑娘了,叫她云娘子。
想来是笃定,将来她非嫁林从鹤不可了。
林三爷……是个好人,但也是个男人。
他为何帮她,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如今兄长遇难,两人都不提起婚嫁之事,等来日兄长得救,只怕过不了多久……她便要做他人妇了。
云清絮眼底的落寞之色,一闪而过。
两世以来,她身总如浮萍。
怎样选,如何选,许与何人……由不了她。
不过,再怎么,也不会比摄政王府更差了。
云清絮叹了一声,收回眸底的复杂之色,对那小厮颔首道。
“不是什么大事,去的地方也不远,拉些东西罢了,不必让三爷跟着担心。”
语罢,上了马车。
第七十八章
情敌来了
到地牢时,那位狱卒还认得她。
推开了云清絮递来的银子,皱眉看着她,满脸不耐,“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来寻他。”
“走吧走吧。”
狱卒挥手驱赶,“人估计已经死了,下雪天的,让老子睡个安稳觉吧,别再过来扰人清梦了。”
云清絮猛地扯掉斗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连声音都在发抖。
“你说什么?!”
“我们离去时你不是收了林三爷的银子,答应林三爷会给他找大夫看病吗?”
不过一夜,竟轻飘飘地拿了一句死了来堵她?
狱卒嗤笑一声,看云清絮的眼神像看个傻子。
“三爷面前是一种说法,到你面前自是另一种说法了。”
云清絮不欲分辨他话里的真假忠奸,深吸一口气,强压住那眼底的惊恐,“官爷,您行行好,只告诉
他在哪儿,便是真……没了,在乱葬岗也有方位啊!”
狱卒实在懒得同她纠缠,说了实话,指了指正北的方向。
“瞧见没,宫里的贵人要人,说连夜带进宫里去,死活不论。”
“咱们这些升斗小民,还是别跟宫里的贵人争个是非了。”
“这马上都快天亮了,你姑娘家家的就别操心这种生死之事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云清絮这回是真慌了,强硬地将银子塞入那狱卒的手中,眼底尽是焦急和担忧,“官爷,您给个准话,宫里什么时候把人带走的?”
狱卒无奈,手拎着那银子,叹道,“我这张嘴你能用银子撬开,可到了宫里,是决计不成的,那里不兴银子。”
“有一个时辰了吧……”
云清絮只觉心乱如麻,再次确认,“官爷,您确定带走的是云举子……”
“滚滚滚!”
狱卒见她还要纠缠,摆出生人勿近的态度,“你要再纠缠,就是涉嫌妨碍公务了,信不信让你也进去蹲着!”
云清絮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只能仓皇地离开。
坐上马车后,腿都是虚的,失魂落魄地看着柳叶,抓着她的手,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柳叶,你是摄政王府的对不对?玄翼他……既然派你们来,想必是对我有所求吧?”
她纵然对玄翼厌恶至极,可若兄长如今被押在宫里,唯一能跟宫廷牵扯上关系的,便是摄政王府了……
她最不愿向他求救,她觉得自已两世以来,已卑微懦弱至极,最后一点骨气和体面,逼她遇事绝不能向他开口。
可……
可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林三爷的手再长,也伸不进宫里啊!
“柳叶,你知道他在哪吗?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他?”
柳叶看着这样的云清絮,心疼至极。
忙握住她冰冷的手,劝道,“王爷正在处理公子的事,必不会让公子殒命,小姐您先回府,奴婢这就去王府……”
“我跟你一起去!”
云清絮立刻道。
柳叶闻言,眼底却闪过一抹担忧。
不是她不让小姐跟着去,而是若求到王爷面前,王爷看到她大半夜冒雪带着小姐去求助,只怕会施怒于她,她和妹妹都没有好果子吃啊!
“小姐,您听奴婢讲……”
柳叶还要再劝,外头的车夫突然开口问道,“云娘子,咱们是回云府吗?”
“这雪停不下来了,若再待在外头,马儿都快冻坏了。”
“不回!”
云清絮看见柳叶青白犹疑的面色,错会了她的意思,立刻懂了玄翼对她的态度。
原来,从头到尾只是监视,怕她把那日两人春风一度的事散播出去,怕她借此讹上他,怕她再嫁辱没了摄政王府的名声,所以找两个奴婢,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好让她在王府之外为他守寡一生,安守本分。
深吸一口冷气,云清絮立刻道,“去玄武门!”
玄武门是进宫的宫门,晨昏间官员入宫,平日宫人出宫办事,皆从此门进出,若兄长真被带入了宫中,那他是否能活着离开深宫,在玄武门前一等便知。
柳叶听罢,知道她误会了,面色巨变,“小姐,王爷不是那个意思,王爷……”
“闭嘴!”
云清絮眸中一派冷漠,头一次用这样警告的眼神盯着柳叶。
“你若再提他,你便是带着你妹妹在雪地中跪死,我也不会再心软。”
柳叶呼吸一窒,立刻噤声。
……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离玄武门有两条街之隔的宽巷中。
车夫看着难行的冰雪,解释道:“云娘子,您有所不知,除了御驾的车马之外,等闲车马都要在离两条街的位置停下来。”
“玄武门前,禁止外来车马通行,若想瞻仰宫廷盛姿,只能步行前往。”
隔着街巷,看着苍茫的街道和巍峨的宫墙,车夫劝道:“云娘子,若三爷知道您夜半来此,只怕要担心了,要不就……”
云清絮没有听劝,已下了马车。
将车夫与柳叶都甩在身后,“你们回去吧,我自已……”
话音未落,背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马蹄踩在积雪上,粗糙又沙哑的摩擦声,在这寂冷的街道格外刺耳。
马蹄踏飞雪落下,很快,纵马之人已冲到三人面前。
一身银色翼铠,威武又凶悍,好似一只狩猎的鹰一般。
头戴凤翅盔,盔上绘着莲花纹,错综复杂,彰显着在军中不菲的身份和地位。
马上绑着长枪,枪上红色的长缨与这雪色交织,成天地间的另一种绝色。
纵马之人,年纪尚轻,一双狼目却带着凶光,直勾勾地扫过来,煞气毕露。
“此地与宫门一街之隔,禁止闲杂人等逗留!”
“天降大雪,大半夜尔等鬼鬼祟祟在街上做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云清絮透过那一身铠甲,认出了他的真身,脱口而出,“姜小将军!”
姜叙白不曾想会听到耳熟的声音,眼底的戾气一收,朝云清絮这边看来——
对上她那双红的跟兔子一样的眼神,心口一窒,连要事都忘了,立刻从马上跳下来,快步行到云清絮面前,可冲了几步,想到前几次相遇时带给她的唐突,立刻控制着步伐,在离她半米的位置停下。
声音难掩担忧,“云姑娘!发生何事了!”
第七十九章
她的腰似柳叶
云清絮正是走投无路之时,看到姜叙白,犹如看到救星一般。
“姜小将军是要入宫吗?”
她声音沙哑,眼神中带着哀色,“若您入宫,可否带小女子一程?”
姜叙白眸光微怔。
雪落在云清絮身上,为她那张不染脂粉的脸,装点出另一重人间殊色。
她很少,这样温声细语地同他讲话。
更别说用这样哀怜的眼神看着他。
姜叙白瞬间柔,软下来。
就连身上的铠甲,似乎都不那么合体了。
立刻点头道,“对,本将要入宫。”
“只是……”
他看向一旁的马车,还有站在马车旁的柳叶,有些为难。
“只是宫里禁止马车通行,你得跟本将一块进去,而且,不能带侍从和婢女。”
云清絮想不到他应地这么快,立刻点头,“将军放心,只我一个人进宫!”
心底,生出些感动来。
想不到,那位几次见面都是高高在上的小将军,会在时刻拉她一把,不问缘由,便承诺带她进宫。
姜叙白进宫似是有要事,听了云清絮的话后,也不再耽搁,抓着缰绳上了马,隔空冲云清絮递出一只手来。
“先上来吧,你进宫有何要事,路上慢慢讲。”
云清絮感激地看着那递过来的手,正要将自已的手腕搭上,身后传来柳叶焦急的声音。
“小姐……”
柳叶快哭了。
好不容易林三爷没在,这怎么又跑出来一个姜小将军,若是被王爷知道小姐和旁的男子搂搂抱抱,同乘一马入宫,回头还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啊!
“天色太晚了,您……”
“你不用担心我,你坐着马车先回去吧。”
“此行若顺利,我明日便能回来,若不顺利……”
后面的话,云清絮没说,因为她也没有想好。
若进了宫,得到的确是兄长的噩耗,她不确定崩溃状态之下的自已,能否活着走出来。
她怕她自已忍不住……
不再理会柳叶的挽留,云清絮上了马,跟着坐在姜叙白身前,任马儿缓缓提速,直奔向玄武门。
他冰冷的铠甲贴着她的背,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后脖颈上,让她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身下,躁动不安的马儿,打了个响鼻,那熟悉的颤动的节奏,让她想起在王府那回,她挺着孕肚被驾在马上的时候,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有那目之所及的鲜血,让她眼眶发红,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别怕!”
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安抚她。
上次纵马差点伤了云清絮后,姜叙白便知道她害怕马儿,但他进京有要事禀告,不好耽搁,只能委屈她一下了。
“这匹坐骑名叫踏雪,是跟本将最久的一匹马了。”
“看着高大威猛,其实性格很温和,便是从它口中夺过什么吃食,它也不会恼怒。”
“本将记得……”
姜叙白诉说着踏雪的往事,说起了在兵营时的琐事,沉稳又清晰的声线,还有那些她不曾听过的故事,让云清絮慢慢放松了身体的戒备,僵直的脊背也放软了些。
她知道,堂堂大将军迂尊降贵同她讲这些,不是吹嘘,而是为了缓和她的紧张。
几次见姜叙白,每回都是不好的经历,一次命悬一线,一次浑身是伤,还有一回,遇见小将军和林七小姐同行……
在她心中,后者的形象一直都是个冷漠无情、想一出是一出的大人物,是脾气暴躁性格也冲动的将军。
可今日,他无声的体贴和安抚,让云清絮发现,自已仅凭几面之词,断言姜小将军的人品,实在太过菲薄。
不知不觉,踏雪已带他们到了宫门口。
守卫认得姜叙白,不待他下马,已迅速开门放行。
陛下有令,姜小将军作为他武学上的恩师,又是战功赫赫的边关将领,可以准许入宫不下马。
只是看到云清絮时,刚想盘问,便听姜叙白道:“这是本将的贴身伺婢,也需要验身吗?”
他眸光冷落,扫出去时,带着淡淡的杀意。
众守卫再不敢阻拦,快速放行。
踏雪入了皇宫后,速度明显放慢。
云清絮坐在马上,看着这满目白雪掩映下的琉璃瓦和碧穹顶,看着那奢华的一座更比一座宽广豪华的宫殿,心底又是震撼,又是担忧。
摄政王府虽豪奢,但建成只有十年,还未沉淀下来皇室这种岁月悠远的气势。
谁曾想,两世之身,有朝一日,她这样卑微鄙薄的人,也能进皇宫瞻仰……
只是……这么多宫殿,兄长到底在哪一座?
……
到了养心殿外后,
姜叙白将云清絮抱下马来。
他动作极快,抱着她的腰,不过转眼间,已将她放在地上。
替她扫了扫发上的雪,温声道:“那边是偏殿,专门招待入宫官员的家眷下属的,外头冷,你先去偏殿候着,喝些茶水暖暖身子。”
“等本将跟陛下汇报结束之后,再处理你的事。”
“多谢王爷……”
云清絮屈膝做礼,忙向他道谢。
姜叙白却摆了摆手,没再多言,转身朝养心殿的内殿迈去。
只是后脚快要迈过门槛时,掩在袖中的手,却忽然动了动。
落雪之下,灯笼的映照中,他的眸光幽暗。
刚才鼻尖的馨香,如今,还萦绕在旁。
还有那不赢一握的纤腰,好似春天的嫩柳叶一样,轻轻一掐,就会断掉。
他知道她生了一幅好容貌,让男子看了都心生怜爱。
可他不知,靠的近时,那怜爱,会变成贪婪和占有欲。
深吸一口气,让风雪的冷意钻进鼻腔,让发涨的大脑冷静下来,姜叙白的眸底又恢复冷静。
她的事,先搁在一边,要向陛下汇报的事……才是急事,要事。
……
韶华殿内。
在玄翼逼视的眸光下。
在玄璟渊尴尬又沉默的眼神中。
在宫人和太监魏满洲一群人的围观中。
在躺在地上的云清川,那一声讥讽似的咳嗽声中。
林婉如缓缓屈膝,下跪,跪在玄翼面前,强忍住那屈辱和羞愤,声音哽咽,带着鼻音。
听起来,委屈至极,却又不得不从。
“婉如……”
“拜见摄政王殿下。”
接着,双手抬起,以头伏地,趴在玄翼面前。
羞红的面色中,带着不堪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