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学院的专业复试安排在一个周六的下午。</p>
考场设在城西一所大学的艺术楼里。江正诚原本吩咐了司机送江杳过去，临出门前却接到公司紧急电话，温婉也因慈善基金会的临时会议抽不开身。</p>
“杳杳，让司机送你去，结束了自己先回家，或者让薇薇陪你去吃点东西...”温婉一边匆忙收拾文件，一边叮嘱。</p>
“妈，没事，我自己可以。”江杳抱着琴谱，语气平静。她早已习惯了父母偶尔的忙碌。</p>
只是没想到，车子行至半路，竟抛锚了。</p>
司机急得满头大汗，试图重新发动引擎，却无济于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高架桥上，雨刷器徒劳地刮着车窗上越来越密的雨丝。</p>
“小姐，这...这恐怕得等拖车了...”司机看着时间，一脸为难，“您这考试...”</p>
江杳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和纹丝不动的车流，心一点点沉下去。复试时间将近，打车软件显示前方排队五十七位。</p>
她咬住下唇，指尖冰凉。</p>
第一次，她不想就这么放弃。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觉得，或许她的人生，不该总是围绕着一个注定得不到的人旋转。她总该有自己的路要走。</p>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通讯录。</p>
那个被她置顶却又刻意忽略的号码，猝不及防地跳入眼帘。</p>
备注还是多年前她偷偷存下的——“庭御哥哥”。</p>
那个小小的爱心符号，此刻看起来无比刺眼。</p>
她的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微微颤抖。</p>
打给他吗？</p>
他会在哪里？大概率是在某个重要的商业谈判或者酒会上。他会接吗？就算接了，他会愿意放下手头的事情，来接送一个“邻家妹妹”去考试吗？</p>
答案几乎是否定的。</p>
那次生日宴后短暂的、刻意的疏离，以及他即将订婚的消息，都像冰冷的潮水，提醒着她保持距离。</p>
可是...</p>
雨水模糊了车窗，也模糊了她的视线。</p>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拨号键。</p>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p>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起了。</p>
“喂？”</p>
低沉熟悉的嗓音透过电波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某个宴会场合，隐约能听到酒杯碰撞和交谈的声响。</p>
江杳的心脏猛地一缩，喉咙发紧，一时竟失语。</p>
“杳杳？”那边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走到了稍安静些的地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怎么了？”</p>
“庭御哥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窘迫和孤注一掷的勇气，“我...我的车抛锚在高架上了...要去城西大学参加复试...时间快来不及了...”</p>
她语速很快，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生怕慢一秒就会后悔，就会失去这鼓足勇气换来的瞬间。</p>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p>
那短暂的几秒钟，于她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背景音里他那边隐约传来的、某个熟悉的女声在说“庭御，李总他们还在等...”</p>
他果然在忙。</p>
江杳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指尖冰凉。</p>
“对不起，打扰你了，我...”她慌忙想要结束这通不合时宜的求助。</p>
“位置。”男人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言简意赅。</p>
江杳一愣：“...什么？”</p>
“发定位给我。”他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在原地等着，别乱跑。”</p>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了。</p>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江杳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回过神。</p>
他...答应了？</p>
不到二十分钟，一辆黑色库里南冲破雨幕，精准而迅速地停在了抛锚的车旁。</p>
后车门打开，陆庭御迈步下车。</p>
他没有打伞，细密的雨丝落在他熨帖的西装肩头，洇开深色的痕迹。他似乎是从某个正式场合直接赶来的，西装革履，气场强大得与周围停滞的车流格格不入。</p>
他几步走到车旁，拉开车门。</p>
深邃的目光落在车内抱着琴谱、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女身上。</p>
“出来。”他朝她伸出手，语气不容置喙。</p>
江杳看着突然出现在雨中的男人，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本能地将手递了过去。</p>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灼人的温度，稳稳地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稍一用力，便将她带出了车厢。</p>
雨丝瞬间落在她的头发和脸颊上，带来冰凉的触感。</p>
陆庭御脱下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罩在她头上，遮住了雨水。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瞬间将她牢牢包裹。</p>
“陆、陆总...”司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p>
陆庭御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处理你的车。”</p>
说完，便揽着江杳的肩膀，迅速将她塞进了库里南的后座。他自己则从另一侧上车，吩咐司机：“城西大学，尽快。”</p>
车子平稳而迅速地驶入车流。</p>
车内空间宽敞，气氛却莫名逼仄。</p>
江杳僵硬地坐在座椅上，头上还盖着他的西装外套。她小心翼翼地拿下来，叠好放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裙摆。</p>
“谢谢...庭御哥哥。”她低声道谢，不敢抬头看他。</p>
“嗯。”陆庭御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微湿的发梢和紧张绞动的手指上，“复试几点开始？”</p>
“两点半。”</p>
他看了眼腕表：“来得及。”</p>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p>
只有雨点敲打车窗的声音，和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p>
江杳能感觉到身侧男人投来的目光，沉甸甸的，让她无所适从。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只好偏头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p>
她没想到他真的会来。</p>
还是在这样一个大雨天，抛下重要的场合赶来。</p>
这突如其来的、意料之外的援手，让她原本下定决心要筑起的心防，又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动摇和慌乱。</p>
“怎么没让家里另派车？”他忽然开口。</p>
“爸妈都在忙...打车也打不到...”她小声回答。</p>
陆庭御没再说话，只是目光又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p>
车子很快抵达城西大学艺术楼门口。</p>
“谢谢庭御哥哥，我到了。”江杳如释重负，连忙去拉车门。</p>
“杳杳。”他却叫住了她。</p>
江杳动作一顿，心跳漏了一拍，回头看他。</p>
陆庭御从车窗内望出来，雨幕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平静无波：“好好考。”</p>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p>
却让江杳的心猛地一颤。</p>
“...嗯。”她重重点头，转身冲进了雨里，跑向艺术楼大门。</p>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陆庭御才缓缓收回目光。</p>
车窗升起，隔绝了外面的雨声。</p>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眼底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深思的复杂情绪。</p>
接到她电话的那一刻，听到她那带着哭腔强作镇定的声音，他几乎是没有思考，便推开了身旁正在敬酒的合作方，径直离开了宴会厅。</p>
他甚至忽略了沈倩错愕的目光和李总略带不满的表情。</p>
这种行为，于他而言，堪称失控。</p>
他看了一眼窗外淅沥的雨幕，对司机道：“回酒店。”</p>
“是，陆总。”</p>
车子缓缓启动。</p>
而此刻，跑进艺术楼的江杳，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p>
发梢的雨水顺着脖颈滑下，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冷却脸上滚烫的温度。</p>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件西装上属于他的气息。</p>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个雨中的身影从脑海里驱逐出去。</p>
不能再动摇了，江杳。</p>
她深吸一口气，抱紧怀里的琴谱，朝着候考室走去。</p>
只是那鼓足勇气求助的瞬间，和他意外降临的援手，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终究还是漾开了一圈难以平复的涟漪。</p>
这场一个人的战争，似乎比想象中，更加难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