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羡觉得韩建只是蠢，蠢的硬是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搞成了如今这个模样。</p>
可王雪梅却清楚，那不是蠢，只是单纯的坏。</p>
一个人伪装一时，都足以说是城府极深了。</p>
可韩建和徐舒隐忍了一辈子，数次想要杀她，不成之后继续遮掩隐忍，然后酝酿下一次杀她的计划。</p>
这到底是该怎么去形容他们，王雪梅不是很清楚，但他们俩真是臭味相投，一对坏胚。</p>
两个儿媳妇合力捯饬出来的夕食上桌了。</p>
主食是掺杂了许多白米的高粱饭，一碟腌白菜，一碟豆腐，以及一碗猪肉白菜粉条，这菜在韩家的饭桌上并不常见，唯有节令时候才能吃得上一顿。</p>
今日走了个老三，又来了个老三，两个儿媳妇看老太太心里乐呵，觉得这日子也能算是个大小节令了，便自作主张把这盆硬菜搬了上来。</p>
并没有多少调味的菜肴看着颜色寡淡，肉也多是白的看着就油腻的肥肉，可陆续上桌的韩家人盯着那盆硬菜还是不由自主的直了眼睛，喉结里时不时就响起咕咚咕咚的声音。</p>
韩凌澈握着蠢蠢欲动的筷子，扭头看向了主位上的王雪梅。</p>
他家那两个小的，跟他爹的动作神情如出一辙，完全一模一样。</p>
老大家的则都缩着脖子，强行将自己的目光往别的地方挪，硬逼着自己不去看那盆硬菜，但眼睛还是不由自主时不时往那里瞟一下。</p>
反倒是周羡这个刚刚认亲的，神色十分坦然。</p>
从小把风沙和苦头一起当饭吃的放羊娃，应该最是馋油水的，可他却像个肚子常常见荤腥的，并没有被那盆肉菜吸引住心神和目光。</p>
王雪梅看向了空着的位置，“你母舅和老大去了哪里？”</p>
她的大兄每回来王家沟基本上都不在韩家留宿，他在山那边有个相熟的伙计，每回来韩家他都会拎瓶酒顺道去看看他那个伙计，夜里也是留宿在那边。</p>
这一次他走的时候，王雪梅睡着了并不知情，但想必还是照旧去看他的老伙计了。</p>
“母舅去寻友了，他临走时嘱咐过我，至于大哥......”韩凌澈说着说着，脖子便如鹌鹑一般缩了起来，神色讪讪。</p>
看到他这个样子，王雪梅心中立马就有数了，“守着你爹去了？”</p>
“......嗯。”韩凌澈以微不可闻的声音答应了一声。</p>
王雪梅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啪一声，手中的筷子被她用力拍在了饭桌上。</p>
“喊他回来，他若是找理由，那就让他跟他爹一起滚！”</p>
“娘，你别生气，我这就去找。”韩凌澈匆匆起身。</p>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冷彻，一大家人悄悄放下手臂，时不时偷眼看一眼耷拉着眼皮的王雪梅，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p>
掌家一辈子，将这些小王八蛋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到大，王雪梅在家中的威严远甚韩建。</p>
虽然这些小的私下里各有各的心思，但在面上还是尊着王雪梅的。</p>
漫长的等待中，饭桌上的菜渐渐失去了温度。</p>
猪肉白菜粉条上荡漾着的油花，也变成了白色的油脂。</p>
一阵脚步声从二进院的门口传来。</p>
王雪梅耷拉着的眼皮抬了起来，淡漠的看向了走进来的那两道人影。</p>
“娘！”</p>
韩凌军人还没到跟前，膝盖已先落了地。</p>
韩凌澈黑着一张脸站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p>
“你觉得娘做错了？”王雪梅问道。</p>
韩凌军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摇了摇头。</p>
“起来吧，那毕竟是你的生父，我没有理由拦着你看他。”</p>
王雪梅神色寡淡，只是心中悄然泛起一股薄凉来，像数九之风，吹的她骨节里都透着寒气。</p>
哪怕韩建要杀她，她的这个儿子依旧惦念着他那个极不负责任，一门心思扑在外室身上，对养家毫无想法的亲爹。</p>
“娘，大哥放走了我爹！”韩凌澈忽然喊道，“我追到了官道上，但夜里太黑，根本没找到任何人影，就拖着大哥回来了。”</p>
王雪梅的拳头猛地攥紧，刚刚恢复了一些神采的眼眸，登时再度晦暗了下来。</p>
她盯着大儿子，声音如参差不齐的老石磨一点点从齿缝间咬了出来，“你告诉为娘，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怕我杀了他吗？”</p>
韩凌军用力摇头，“父亲是担心母舅会打死他。他承认了自己这辈子的错事，向我哭诉往后会改过自新，等他在外面寻个生路，就想办法补偿自己曾经的过错。娘，我实在受不了生我的人，在我面前那个样子，就......”</p>
周羡咂了咂嘴角，忽幽幽说道：“我这位陌生的大兄，我是个牧羊人没读过书，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恰巧听我义父念叨过一句话。”</p>
“他说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你这是父不慈，让父奔他乡吗？要我说啊，这种父亲就该一刀剁了，你怎么还能放逐他呢？”</p>
“同样是儿子，他扔一个留一个，这哪里是父亲，彘犬都不这么干。”</p>
“老二，去寻你母舅，将这件事告诉他。”王雪梅扫了一眼韩凌军，声音冷彻，“若寻到韩建，打死他！”</p>
说罢，她拂袖径直回了房间。</p>
韩凌澈看看王雪梅的背影，又看看跪在地上的韩凌军，重重一跺足，长叹一声打起灯笼就急急奔出了门。</p>
周羡撇了撇嘴，轻声嘟囔了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这家的经怎么好像格外的难念呢？有点后悔了是怎么回事。”</p>
他看了一眼依旧围在饭桌旁，满眼不知所措的四个小家伙，坏笑一声，将筷子戳进了那盆猪肉白菜粉条里，往上一翻，一片瘦肉就被他的筷子搅了出来。</p>
“张嘴！”周羡将筷子递到了韩露的嘴边。</p>
韩露被吓了一跳，闭紧了嘴巴死命的摇头。</p>
“三叔让你吃的，吃！”周羡虎着脸说道。</p>
韩露还是摇头，眼神紧张的直往王雪梅住的堂屋瞥。</p>
“三叔，小妹不吃我吃。”老大家的大小子韩平凑了过来。</p>
“好，给你！”周羡笑着将那一大片瘦肉塞到了韩平的口中。</p>
“好香！”</p>
“傻小子，这可是最合我们胃口的彘肉。”</p>
韩平小声说道：“三叔，你刚刚说祖父彘犬不如，这肉......”</p>
“去去去，瞎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肉跟你祖父可没关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