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那年,谢婉枝跟着母亲一起来到了周家。</p>
行李箱轮子卡在周家别墅的大理石门槛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p>
谢婉枝慌忙蹲下去抬,手指蹭到门框边未化的积雪。</p>
冰凉触感让她缩回手,母亲的高跟鞋已经踏进玄关,鞋跟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声响。</p>
"婉枝,进来。"母亲回头唤她,新烫的卷发垂在貂皮大衣领口。</p>
谢婉枝抓紧书包带,帆布鞋在垫子上反复蹭了三遍才敢踏入。</p>
暖气混着檀香扑面而来,她睫毛上凝结的雪粒化成水珠滑落。</p>
玄关镜映出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周家锃亮的黄铜装饰形成鲜明对比。</p>
管家接过她手里的旧行李箱,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p>
箱子是父亲生前买的,角上贴着褪色的轮船贴纸,现在摆在意大利进口的玄关柜旁,显得格外突兀。</p>
"周先生在书房。"管家声音平板,"少爷在庭院。"</p>
喷泉的水声隐约传来。</p>
谢婉枝跟着母亲穿过长廊,落地窗外,一个穿黑毛衣的少年正背对她们站在喷泉边。</p>
他指间夹着支烟,白雾在寒风中迅速消散。</p>
"砚辞。"母亲推开玻璃门,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这是婉枝..."</p>
少年转身的动作很慢。</p>
谢婉枝看清了他的样子——比同龄人高出大半个头,黑发垂在眉骨,左耳戴着枚银色耳钉。</p>
他弹了弹烟灰,目光从她起球的毛衣袖口扫到开裂的鞋尖。</p>
17岁的周砚辞像一柄被强行开刃的刀,在父亲出轨的闹剧和母亲被押进精神病院的雨夜里,完成了最残忍的成人礼。</p>
他故意把校服穿得凌乱不堪,耳骨上闪着冷光的黑色耳钉是向世界竖起的中指。</p>
当同龄人还在为月考和暗恋烦恼时,他早已学会用最刻薄的话当武器,把那些假惺惺的关心捅个对穿。</p>
他的眼神开始结冰,嘴角常年挂着讥诮的弧度,说出的每个字都裹着玻璃碴。</p>
"野种也配进周家?"</p>
烟头划过抛物线落入喷泉,发出细微的嘶响。</p>
周砚辞大步走来,一把拽过她怀里的书包倒扣着抖开。</p>
课本、铅笔盒、还有父亲送的最后一张生日贺卡,全部散落在湿漉漉的石板上。</p>
"砚辞!"母亲惊呼。</p>
周砚辞充耳不闻。</p>
他单手拎起谢婉枝的行李箱,金属搭扣在暴力拉扯下迸开。</p>
单薄的夏装、褪色的发带、珍藏的相册,像垃圾一样被抛进喷泉池。</p>
水花溅起老高,打湿了谢婉枝的裤脚。</p>
"住手!"母亲冲上前。</p>
周砚辞转身又抓起她的LV旅行袋,冷笑着拉开拉链。</p>
真丝睡衣、香水瓶、珠宝盒,在阳光下划出闪亮的弧线,扑通扑通沉入水底。</p>
喷泉雕像的水流立刻变得浑浊,裹挟着衣物上下翻涌。</p>
谢婉枝站在原地没动。</p>
冰水渗进帆布鞋,冻得脚趾发麻。</p>
她看着周砚辞发红的指节和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临时起意的恶作剧,而是精心准备的羞辱。</p>
"真恶心。"周砚辞踹了一脚空箱子,"滚吧。"</p>
管家在廊下欲言又止。</p>
谢婉枝弯腰去捞漂浮的相册,手指刚碰到封面,就被周砚辞踩住手背。</p>
他脚上那双限量版球鞋少说值她半年生活费,此刻正碾着她冻僵的指节。</p>
"求我。"他俯身,薄荷烟味混着雪松气息喷在她脸上。</p>
谢婉枝抬头看他。</p>
少年眼里的恶意浓得化不开,可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颤抖,像即将熄灭的烛火。</p>
她张了张嘴,却只呼出一团白雾。</p>
"够了!"周父的声音从露台传来,"砚辞,进来。"</p>
周砚辞撤开脚,临走前故意踢翻了她的铅笔盒。</p>
钢笔滚到喷泉边缘,墨囊破裂,在雪地上洇开一片蓝黑色。</p>
那是父亲送她的升学礼物。</p>
晚餐时谢婉枝换了管家的备用衣服。</p>
过大的衬衫袖口垂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被冻出的红痕。</p>
长桌上摆着许多道菜,周砚辞坐在对面,黑毛衣换成了挺括的白衬衫,领口敞开,银链闪着冷光。</p>
谢婉枝数着餐巾上的金线刺绣,不敢伸手夹远处的清蒸鱼。</p>
母亲在桌下轻踢她脚踝,示意她别总低头。</p>
"婉枝读几年级?"周父切开牛排。</p>
"高一..."</p>
“砚辞今年读高几了?”</p>
银叉突然敲在杯沿。</p>
周砚辞推开餐盘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p>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在她不合身的衣服上停留片刻。</p>
"我吃饱了。"</p>
周父皱眉:"你继母在问你话。"</p>
少年转身时毛衣擦过谢婉枝手臂,她闻到他身上有薄荷糖的味道,混着某种凛冽的气息,像雪后松林。</p>
"问她女儿去。"声音从楼梯飘下来,"野种也配进周家?"</p>
"倒胃口。"</p>
他转身离席,带起一阵风。</p>
谢婉枝盯着自己盘子里的豌豆,它们排成个歪扭的圈。</p>
母亲在桌下攥紧餐巾,新做的水晶指甲掐进掌心。</p>
管家端上甜点时,楼上传来钢琴声,旋律很急,像在发泄什么。</p>
周父脸色越来越沉,最后摔了餐巾离席,谢婉枝听见书房门重重关上,琴声也戛然而止。</p>
"我带你去房间。"母亲拉起她的手。</p>
二楼走廊铺着厚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经过某扇半开的门时,谢婉枝看见周砚辞坐在钢琴前。</p>
侧脸被台灯镀了层金边,琴盖上摆着个相框,照片里的女人眉眼和他很像。</p>
客房改的卧室比原来家大两倍,谢婉枝坐在床沿,羽绒被蓬松得几乎把她埋住。</p>
母亲正往衣柜挂衣服,她带了三套校服和一条过年穿的红裙子。</p>
"妈。"谢婉枝小声问,"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们?"</p>
衣架在金属杆上刮出刺耳声响,母亲坐过来帮她整理领口:"你不要多想,他母亲生病了,他正值叛逆期。"</p>
窗外雪又下起来,谢婉枝走到书桌前,发现抽屉里放着套全新文具,橡皮还封在塑料壳里,散发着淡淡的草莓香,她小心地放回去,没碰。</p>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谢婉枝屏住呼吸,听见那脚步停在她门外,又慢慢远去。</p>
薄荷糖的气息从门缝渗进来,混着钢琴室特有的松木味。</p>
管家送来的睡衣散发着陌生的柔顺剂味道,床垫软得让人腰疼。</p>
深夜。</p>
她赤脚下床,从烘干机里翻出抢救回来的相册,照片已经模糊成一团,只有父亲的笑脸还依稀可辨。</p>
走廊传来脚步声,停在她门外。</p>
谢婉枝屏住呼吸,听见什么东西被放在地上的轻响。</p>
门缝下塞进个医药箱,还有盒没拆封的冻疮膏。</p>
次日清晨,她的衣物整齐地叠放在门口。</p>
每件都洗得干干净净,连开线的袖口都缝好了,只是相册和贺卡不见踪影。</p>
谢婉枝穿上还有些潮的毛衣,发现领口别着枚银色安全别针。</p>
餐厅只有母亲一人。</p>
周父留了张纸条说去公司,周砚辞的座位空空荡荡,咖啡杯倒扣在托盘里。</p>
谢婉枝小口啜着牛奶。</p>
周家的杯子很薄,边缘镶着金线,和她以前用的塑料杯完全不同。</p>
母亲正在涂果酱,突然轻呼一声——面包刀划破了手指。</p>
血珠滴在骨瓷盘上。</p>
管家递来纱布时,楼梯传来响动。</p>
周砚辞拎着书包站在转角,目光落在那个红点上。</p>
母亲的手抖了一下,谢婉枝看着那滴血慢慢晕开,在白瓷上变成淡粉色。</p>
她突然想起父亲车祸那天,医院地砖上也有这样的痕迹。</p>
"晦气。"他甩上门走了。</p>
放学时雪停了。</p>
谢婉枝在校门口看见周家的黑色轿车,车窗降下来,露出周砚辞冷漠的侧脸。</p>
他戴着耳机,连眼神都懒得施舍。</p>
"上车。"司机探头。</p>
车厢里有淡淡的烟草味。</p>
周砚辞的校服外套扔在后座,袖口沾着墨水痕迹。</p>
谢婉枝缩在另一侧门边,尽量不碰到他的东西。</p>
"你妈为什么嫁给我爸?"他突然扯下耳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