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身簇新的、用金线绣着百鸟朝凤图案的宫装锦袍,头上珠翠环绕,步摇随着她的走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那张脸是极美的,肤白如玉,眉眼精致得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人。</p>
只是那精致的眉眼间,此刻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倨傲和审视。</p>
长公主赵明瑜,顾烬书的新婚妻子。</p>
她没看吓得瑟瑟发抖的春杏,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带着刀刃般的冷光,精准地刺向我,刺向我这个蜷缩在床脚阴影里、狼狈不堪的“暖床丫鬟”。</p>
她的目光像带着钩子,把我从头到脚刮了一遍。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打量低贱物品般的嫌恶和好奇。最后,那目光停留在我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p>
“你就是那个……”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像玉珠落盘,却淬着冰碴子,“被烬书哥哥捡回来的小玩意儿?”</p>
我的身体在阴影里僵得更厉害,指甲深深掐进手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发抖。</p>
空气里弥漫着她身上浓郁的、昂贵的熏香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p>
赵明瑜停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仿佛靠近一点都会脏了她的鞋。</p>
她微微歪着头,用那种打量新奇物件儿的眼神,再次将我细细审视一遍。那目光里的嫌恶和居高临下,像冰冷的针,扎得我体无完肤。</p>
“抬起头来。”她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仪。</p>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美得惊人,也冷得刺骨。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狼狈,苍白的脸,凌乱枯槁的头发,还有眼底那抹死水般的绝望。</p>
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很美,却像淬了毒的冰花,没有一丝温度。</p>
“啧,”她发出一声轻蔑的鼻音,“长得也不过如此嘛。听说你伺候烬书哥哥挺‘尽心’?”她刻意加重了“尽心”两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浓浓的嘲讽,“连个名分都捞不到,看来也只会些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功夫。”</p>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我早已鲜血淋漓的自尊上。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更浓的血腥味。</p>
她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兴味。她目光流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饶有兴致地落在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单衣上。</p>
然后,顺着领口敞开的缝隙,精准地锁定了我的右肩胛骨——那块被顾烬书反复亲吻过的、暗红色的枫叶胎记。</p>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玩味起来,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得意。</p>
“哦?”她拖长了调子,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抬了起来,轻轻点了点自己精致小巧的下巴,“听说……你这里有个特别的印记?”</p>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无底深渊。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p>
“本宫倒是有些好奇了。”她唇角弯着,眼神却冷得像冰,“是什么样的脏东西,也配让烬书哥哥多看一眼?”</p>
脏东西?</p>
那块胎记,那块承载着我最后一点可笑幻想的印记,在她口中,成了肮脏的、不堪入目的东西。而顾烬书……他是否也曾这样认为?那些吻,那些喘息,是否也带着同样的嫌恶?</p>
屈辱和冰冷的绝望像潮水般灭顶而来,几乎将我溺毙。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发颤。</p>
赵明瑜欣赏着我惨白的脸色和身体的颤抖,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她优雅地侧过头,对跪在地上的春杏,用那种随意吩咐的口吻道:“去,拿根针来。”</p>
春杏猛地抬起头,小脸上血色尽褪,惊恐地看着赵明瑜,又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p>
“怎么?”赵明瑜的声线陡然转冷,带着凛冽的威压,“本宫使唤不动你一个小小的贱婢?”</p>
春杏吓得一个激灵,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不敢再犹豫,连滚爬爬地站起来,几乎是哭着跑了出去。</p>
很快,她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针线小笸箩,里面躺着几根闪着寒光的绣花针。她抖得厉害,笸箩在她手里哗哗作响。</p>
“按住她。”她轻描淡写地吩咐。</p>
两个跟着她进来的、身材粗壮的嬷嬷立刻应声上前,她们将我从床脚拖了出来,死死按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p>
膝盖撞上青砖,发出沉闷的响声,剧痛传来。我拼命挣扎,可她们的力气大得惊人,我的反抗如同蚍蜉撼树。</p>
“放开我!”我终于忍不住嘶喊出声,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调。</p>
赵明瑜却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却让人毛骨悚然。</p>
她拿着那根细长的银针,一步一步,缓缓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p>
“别怕,”她弯下腰,凑近我的脸,那张精致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扭曲,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恶毒的、近乎耳语的亲昵,“本宫只是想看看……烬书哥哥说的没错,这印记,看着确实脏得很,碍眼得很。本宫替你……清理清理?”</p>
话音未落,那根冰冷的、闪着寒光的针尖,已经抵在了我右肩胛骨那块裸露的皮肤上!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一股尖锐的、冰锥般的剧痛猛地炸开!</p>
“呃啊——!”我控制不住地惨叫出声,身体因为剧痛猛地弓起,又被两个嬷嬷死死按回去。眼泪瞬间飙了出来。</p>
赵明瑜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陶醉的残忍笑意。她捏着那根针,手腕极其稳定,毫不留情地、缓慢地、一寸寸地往那块暗红色的胎记深处扎去!像是在刺绣,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残酷的凌迟。</p>
针尖刺破皮肤,穿透血肉,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被异物生生撕裂的钝痛。</p>
那痛感并不尖锐到极致,却异常清晰,像被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头缝,缓慢而持久地蔓延开来。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p>
我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压抑的呜咽。</p>
“很疼吗?”赵明瑜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假的惊讶,她手上动作不停,针尖继续深入,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烬书哥哥碰你这里的时候,你也是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吗?”她说着,手上猛地一用力!</p>
“啊~!”更剧烈的疼痛袭来,我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p>
血,从针孔周围一点点沁了出来,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出几道细细的、刺目的红线,流经那块暗红色的枫叶胎记,像给它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新鲜的血色。</p>
赵明瑜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又瞥了一眼那块染血的胎记,嫌恶地皱了皱鼻子:“果然脏得很。看着就让人倒胃口。”她似乎失去了继续的兴趣,随手将那根沾了血的银针丢在地上,发出“叮”一声轻响。</p>
“行了,”她直起身,用一方洁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纤尘不染的手指,仿佛刚才碰触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今日给她点教训,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一个暖床的贱婢,就该有贱婢的样子,别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污了将军府的门楣。”</p>
她丢下这句话,像丢开一件垃圾。</p>
目光甚至没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秒,转身,带着一身矜贵的香气和那两个粗壮的嬷嬷,如同来时一般,娉娉婷婷地离开了这间屋子。</p>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目光,也隔绝了最后一点光线。</p>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p>
那根银针被赵明瑜随手丢弃,针尖还带着我的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一点微弱的、冰冷的反光。</p>
针孔处,一小股温热的液体正缓慢地渗出,顺着肩胛骨的弧度往下淌,滑过皮肤,带来一阵黏腻冰冷的触感,最后滴落在身下的青砖上。</p>
嗒。</p>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砸在我空洞的心上。</p>
脏得很……烬书哥哥说的没错……</p>
赵明瑜那恶毒般的话语,混合着银针刺入血肉的冰冷触感和钝痛,一遍遍在脑海里回响、放大。每一次回响,都像把那根针又往心脏深处狠狠扎进一寸。</p>
顾烬书……他碰触这块胎记时的喘息和热度,他唇舌流连时带来的那种混合着痛楚与错觉的亲密……原来,在他眼里,这竟是一块“脏得很”、“碍眼得很”的印记?</p>
那些夜晚的占有和宣告,那些模糊的珍视感,都只是我的臆想?他是否也曾用这样嫌恶的语气,向他的新婚妻子评价过这块印记,评价过……我?</p>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我死死捂住嘴,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胆汁灼烧着食道。</p>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冷汗和血污,糊了满脸。不是委屈,不是恐惧,是一种被彻底碾碎、连渣滓都不剩的绝望。</p>
原来,我连一件他真心喜爱的物件都算不上。只是一块他嫌脏,却又暂时贪恋那点暖意的……抹布。</p>
意识在剧痛和灭顶的绝望中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瞬,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在门外响起。那是我无比熟悉的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特有的节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