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桉睡到快两点才逐渐有了醒来的迹象。</p>
他伸了个懒腰,转身,正对上撑着脑袋躺在他身边看着他的姜且。</p>
小家伙眼睛一亮,扑上来搂住姜且的脖子,声音欢快雀跃:“妈妈!”</p>
“哎呦。”姜且抱住他,在他软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口,“起床好吗?”</p>
“好!”</p>
姜且刚给苏清桉穿好衣服,李叔就来敲门了,“太太,钱小姐来了。”</p>
姜且面上染着笑意,看着苏清桉道:“平安,我带你去见我的好朋友好不好?”</p>
苏清桉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点头,“好呀,那下次我也带妈妈去见我的好朋友!”</p>
姜且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笑意盈盈,“好。”</p>
母子俩牵着手走下楼来的时候,钱向凝已经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了。</p>
“阿凝!”姜且的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雀跃。</p>
钱向凝闻声朝他们这边投来目光。</p>
视线落在母子俩牵着的手上,眸光微动。</p>
看来苏岳迩的话不假,姜且真的失忆了,不然她不可能和苏清桉这么亲近。</p>
苏清桉似乎是认识钱向凝的,见到她时便主动叫了一声:“钱阿姨。”</p>
姜且意外,“平安,你和阿姨认识啊?”</p>
苏清桉点点头,正想说些什么。</p>
钱向凝却轻咳一声,制止了苏清桉接下来要说的话,只道:“不是你要见我的吗?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吧,我赶时间。”</p>
姜且看看钱向凝,又看向身边的小家伙,对苏清桉道:“平安,我和阿姨有话要说,你先和李爷爷他们一起玩会儿好不好?”</p>
苏清桉很乖很听话,点了点头,就跟着李叔离开。</p>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姜且和钱向凝二人,无端陷入了沉寂。</p>
姜家的院子里种了不少的花,姜且母亲生前很爱侍弄花草。</p>
姜母去世以后,苏岳迩便找来人专门护养院子里的那些花草。</p>
眼下院子里的木芙蓉花开正盛。</p>
透过落地窗可以清楚看到在微风中摇曳的花朵。</p>
几片花瓣被风卷起黏在玻璃上。</p>
钱向凝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木芙蓉上,粉白的花瓣边缘在阳光下已泛起淡淡红晕。</p>
她刻意避开姜且期待的视线,指节却紧握着茶杯微微发白。</p>
而她的回避实在太过明显,姜且见状心中隐隐难受,但缓了缓还是打算自己先主动。</p>
她让自己扬起笑容,张开双臂就冲她扑过去,“阿凝!”</p>
可是钱向凝却皱着眉抬手抵住她的肩膀,将她的满腔热情生生截断在半路。</p>
钱向凝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探究,“姜且,你真的失忆了吗?”</p>
女人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p>
姜且也有些泄气,无声轻轻呼出一口气,默默在她身边坐下,一边观察她的脸色,指尖一边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沙发的纹理。</p>
说不清道不明,她只能回答:“应该是的。”</p>
钱向凝:“什么叫应该是的?”</p>
姜且自己要能知道就好了。</p>
但偏偏现在她才是那个最迷茫的人。</p>
就像是二十岁的灵魂被困在二十六岁的躯壳里,她又该怎么向钱向凝诉说自己心中的种种?</p>
“因为我感觉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然后一觉醒来,我就多了个老公,多了个儿子,苏岳迩也变了样。还被告知自己已经二十六岁了。”</p>
钱向凝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p>
“你现在都记得什么?”</p>
姜且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晚,“我只记得苏岳迩他带回来一个女人,说要娶她。”</p>
钱向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p>
后来姜且连夜订了飞往异国的机票,却在机场被苏岳迩截住。</p>
从此以后她更像是一只被男人偏执困住的金丝雀,两人的关系也如同绷到极致的弦,稍碰即断。</p>
“还有,李叔说我们已经绝交了。”姜且突然抓住钱向凝的手腕,冰凉的指尖传递着不安,却倔强直视她的眼睛,“我想知道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p>
提及此,钱向凝别开视线不去看她。</p>
那种刻意回避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令人心惊。</p>
姜且这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p>
而且,眼前的钱向凝和她记忆里的人差别太大了。</p>
眼前的女人精明干练,着剪裁利落的西装,发丝绾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都透着成熟与稳重。</p>
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能陪她一起疯玩疯闹的少女。</p>
她忽然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她,“阿凝,你真的不理我了吗?”</p>
钱向凝沉默着没有说话,这次却没有推开她。</p>
“阿凝,你不理我,我会很难过的。”姜且趁机收紧手臂,逐渐溢出的哭腔像是最佳的催化剂,让钱向凝冷硬的心防一寸寸软化。</p>
钱向凝看向她,气愤中却又带着无法遏制的难过,“你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也会很难过吗?”</p>
三年前,那个时候的苏清桉刚满一周岁。</p>
因为姜且不喜热闹,不愿见人。</p>
苏清桉的周岁宴都没有举行,就只是在家里,和家里的佣人们一起吃了顿饭。</p>
每个佣人都给小少爷送上了最真挚的祝福。</p>
李叔还给苏清桉打了个小银锁,锁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小字,在灯光下下泛着温润的光泽。</p>
他看着白白嫩嫩的小娃娃,一双眼睛竟然忍不住泛湿。</p>
要是老爷夫人都还在那该多好啊。</p>
“不值什么钱,但是是我的一片心意。就盼着我们小平安啊,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p>
那个银锁,苏清桉一直带到了三岁多,苏岳迩才替他收了起来。</p>
那天唯一一个外来的人就只有钱向凝。</p>
但是姜且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是哭着和她说:“阿凝,我想离开这里。”</p>
“我不喜欢那个孩子,我看到他就感觉痛苦,我并不想当他的妈妈。”</p>
“我也不想看到苏岳迩,你帮我,你帮帮我好吗?帮我离开这里。”</p>
当时的苏岳迩就站在门外,听着她的一句句话,像一把把刀似的扎进他心里。</p>
钱向凝知道她的痛苦,可是离开了这里她就真的能幸福吗?</p>
逃避不是办法,她要是永远这样子缩在自己的躯壳里,只会让她和苏岳迩之间两败俱伤。</p>
“岁岁,”她轻轻捧住姜且苍白的脸,指腹拭去那些滚烫的泪,“我们任何人都帮不了你,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你要振作起来,好吗?”</p>
话音未落,就看见姜且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燃尽的烛火。</p>
她嘴里呢喃着:“不行,我不行,我做不到......”</p>
她猛地抓住钱向凝的手腕,“阿凝,你是不是也不想帮我?你也觉得是我的错吗?你也站在了苏岳迩那边了是不是?”</p>
钱向凝抱住她,“没有,岁岁,我只会永远站在你这边。”</p>
楼下隐约传来的嬉笑声刺激着她的神经。</p>
她好像听到了苏清桉的哭声,心里念着“平安”二字,可又感到无比烦躁和痛苦。</p>
“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她突然歇斯底里地推开钱向凝,“苏岳迩骗我,连你也要骗我吗?”</p>
钱向凝见她哭,自己也跟着落泪,“没有,不是的,岁岁。”</p>
“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你们都是骗子,都在欺负我!”</p>
暴怒之下,理智尽失,说出口的话也像是淬了毒的利刃,“钱向凝,你和苏岳迩一样,都不过是姜家养的一条狗,凭什么都要这么对我!”</p>
她忽的低头笑了笑,声音轻得几乎一出口就要散在了空气里。</p>
“也是我忘记了,狗是会咬人的。”</p>
这些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两人之间。</p>
更叫钱向凝的心都颤动、破碎。</p>
钱向凝的家世算不得好,和姜家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p>
是因为姜且和钱向凝的关系,姜家父母才会在钱家的小公司濒临倒闭的时候帮上一把。</p>
后来有合适的项目也都会首先想到钱家。</p>
在姜家的帮扶下,钱家蒸蒸日上。</p>
京市里有不少人眼红,说话也难听,就比如说钱家是姜家养的一条狗。</p>
只是钱向凝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种话会从姜且的口中说出来。</p>
而当这句话从姜且口中迸出时,她才明白言语伤人究竟能痛到什么程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