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雅柔一点也不想把工作还回去。</p>
那份工作太轻松了，不用下地种田，挑水施粪，也不用大中午插秧，弄得满身都是泥。</p>
体面又干净。</p>
等到了农忙，她不想回来帮忙，还能找个借口。</p>
为什么老天对她如此偏心？总在她过得最好的时候，强行收了回去。</p>
当初嫁给乔老大也是，虽然他比她大十岁，没赶上好时候，没读书，字也不认识。</p>
但他是个好人，对她不差，小叔子和小姑子和她年龄相仿，也挺尊敬她。</p>
她以为日子会慢慢好起来。</p>
好景却不长，弟弟妹妹结婚的结婚，嫁人的嫁人。</p>
她这个当大嫂的，竟然嫁进来三年都没孩子，村里的唾沫星子都快把她淹死了。</p>
每次听到小叔子和弟妹房里传来的声音，她不知有多着急。</p>
弟妹生老大那天，婆婆嘲讽自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p>
听着孩子的哭声笑声，慕雅柔夜里都睡不着觉，怕是弟妹也在背后嘲笑她，不然也不会大张旗鼓让娘家为自己寻大夫。</p>
尽管她在这位大夫的调理下怀孕了，还生了个男娃，她却清楚，自己永远会被弟妹压着，再也抬不起头来。</p>
看着小叔子和弟妹的感情越来越好，一胎接一胎，小叔子还为她作了辛劳诗。</p>
那时村里还没通电，夜空繁星点点，小叔子和弟妹在院子看织女星看牛郎星。</p>
而她却只能自怜，自怜那只会耕地撒种子的沉默丈夫，自怜那不会风花雪月的嘴笨丈夫。</p>
后来……丈夫死了，小叔子宁愿得罪媳妇，也要护着她。</p>
原以为好日子来了，结果又是一场空。</p>
慕雅柔撇开脸，抹了抹眼泪，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知道是弟妹不高兴，嫂子从来没怨过你。”</p>
乔绍辉便跟着说：“她心眼小，眼里容不得沙子，又得理不饶人。”</p>
“那明天我就去找领导，让她……”</p>
乔绍辉刚准备点头。</p>
一个黑影窜了过来：“妈，不要让！你身体不好，让了以后还怎么活？”</p>
乔绍辉低头。</p>
乔光眼泪汪汪地拽着他衣角：“爸爸，你和小婶是不是要逼死我妈啊？我亲爸死了，你就是我亲爸，求你可怜可怜她，别再逼她了。”</p>
慕雅柔的眼泪涌了出来，紧紧抱着儿子，“乖孩子，不怪你爸，要怪只怪我命不好，活该死了丈夫，谁都不怜惜我。”</p>
乔绍辉看母子俩抱成一团，眼睛都哭肿了，心里把何朝花骂了八百遍。</p>
臭婆娘只会欺负自家人，斤斤计较，堪比毒妇！</p>
他真想自作主张把工作给嫂子算了，可一想到何朝花的凶悍，肯定会闹到单位，他又有何颜面面对同事和领导？</p>
乔绍辉左右为难，一边是凶悍的母老虎，一边是孤儿寡母，令人怜惜的嫂子。</p>
“爸，你说句话呀，我妈现在只有你了……”</p>
想到这，乔绍辉咬了咬牙，狠心地说：“让。”</p>
“爸爸你——”</p>
慕雅柔在心里失望地叹了口气，不该……不该对这个男人抱有期望的。</p>
她太傻了。</p>
乔绍辉扶起母子俩，“我重新托人给你找一份轻松的活。”</p>
慕雅柔愣住，一时也不哭了：“真的吗？”</p>
“嫂子，我说真的。”</p>
在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中，乔绍辉拍胸脯保证，“给我点时间，我能办到。”</p>
慕雅柔又哭又笑：“绍辉，嫂子果然没看错你。来，小光，说谢谢爸爸又救了我们娘俩一命。”</p>
乔光抬头，扑进乔绍辉怀里，脆生生喊道：“谢谢爸爸……如果，你真是我爸爸就好了。”</p>
乔绍辉愣住了，心底一酸，大手使劲揉了揉孩子的发顶。</p>
“傻孩子。”</p>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生了老大。</p>
可惜呐，老大没养好，阴不阴阳不阳，大小伙子爱织毛衣，丢人现眼！</p>
此时的大哥，正好织完了一件毛衣。</p>
照着萦萦小不拉几的软身子比了比，大小合适。</p>
等天冷了就能穿。</p>
早年，老大看母亲实在辛苦，天不亮去广播站，到家得下地，喂鸡鸭猪，放牛打猪草，操持里里外外。</p>
晚上就着煤油灯给孩子丈夫做衣服纳鞋子，针扎破了带伤口的手，流了一手的血，没注意摸了摸三丫。吓得三丫两眼一翻，差点厥过去。</p>
后来有灯了，乔婆子更舍不得用。</p>
他看不下去，拿起毛线团学了几天倒是像模像样。</p>
拿到学校课间织，班里的孩子都笑他娘气。</p>
他不在意，还说你毛衣破了，我帮你补补。</p>
说他的孩子支支吾吾：“……这不太好吧。”</p>
“拿来。”</p>
脱下毛衣，看了看针法，三两下就补得漂漂亮亮了。</p>
后来全班同学的毛衣裤子破了回家怕挨骂，都是找他补的，他手艺越发精进了。</p>
他爹骂他没男人味，抽过鞭子，打过手心，还将毛线团全烧了。</p>
他不知道什么是男人味。只知道，他得帮帮他娘，叫她别那么辛苦。</p>
他娘……</p>
他娘听爹的话，也不让他碰了。</p>
还说了番大道理：“喜欢就碰，不喜欢别勉强自己，我还没老呢，不需要你为了我干不喜欢的事。”</p>
他想了半天，抬眼：“妈，你喜欢吗？”</p>
他娘眼一红，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p>
却再也没有大晚上就着月光织毛衣了。</p>
晚上何朝花烧火，乔绍辉帮她递柴。</p>
吃完饭，跟着回房睡了。</p>
夜深人静，乔绍辉翻了个身，抱着媳妇：“朝花，我晓得你对我有意见了，咱夫妻俩敞开肚皮聊聊？”</p>
见女人没吭声，乔绍辉叹了叹气，像是忆起了往昔。</p>
“你嫁进来，咱妈针对你，是我护着你，不知受了她多少骂，说我白眼狼，有了媳妇忘了娘。你生三丫，也是我在跟前照顾，跑前跑后……夫妻十年，我犯过什么大错没？也就在嫂子这事上关心则乱，翻了大跟头。</p>
“爸死得早，都说长兄如父，大哥对我和妹妹那是没话说。小时候我们俩上学，他得在地里干活，眼里流露的渴望，真叫人心疼呐！我发达了，肯定得拉他一把不是？可他走了，丢下我们走了。”</p>
乔绍辉哽咽了，何朝花听着也难受，嘴动了动，还是没吭声。</p>
“我也心疼侄子，总想弥补他爹不在了的遗憾，却没想到把你和自家孩子忽略了。”乔绍辉巴拉了两下小闺女：“取名那事，怨我，是我忽略了她。”</p>
她不委屈，委屈的是闺女。</p>
乔绍辉：“是我不对，活该媳妇和我离心，孩子和我不亲热，我该打！”</p>
说着抬手要扇自己，何朝花赶紧摁住：“大晚上的孩子们都睡了，别吵吵。”</p>
“媳妇儿，别气了成不？”乔绍辉笑了，“我现在算是回过味来，她才是我亲闺女呢，我大哥的终究是侄儿，隔了一层。</p>
“我想了想，要不我重新给闺女取个名？这次听你的，你说取什么就是什么。”</p>
萦萦：“……咿呀咿呀！！”</p>
不要，不要！</p>
孩子死了你来奶了？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p>
何朝花拍了拍怀中的闺女，婉拒：“不用，老大取得就很好。”</p>
她喜欢，三丫也喜欢，小闺女应该也是喜欢，每次叫她都会咿呀咿呀应几声。</p>
“……那行。”乔绍辉拍了拍她，“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工呢。”</p>
他一秒入睡，很快响起了呼噜声。</p>
何朝花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p>
萦萦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听到隔壁大哥和二姐咬耳朵。</p>
“三丫，你说咱妈会原谅爸吗？”</p>
三丫气愤地鼓起嘴：“不原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