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边童年
陈默的童年是从一扇窗户开始，又在那扇窗户结束的。
窗户是木质的，刷着有些剥落的奶白色漆，对着楼底下那片永远喧闹的水泥地。每当傍晚时分，夕阳把地面染成暖金色，楼下就会响起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声音，弹珠撞击的清脆响，跳绳甩过空气的嗖嗖声，还有肆无忌惮的、属于童年的笑。
那时陈默通常坐在窗边的小书桌前，面前摊开的可能是数学题，也可能是母亲规定要背诵的古诗。他的母亲，苏兰，总是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手里织着永远也织不完的毛衣，目光却像无形的线，时刻缠绕在他身上。
小默，头抬起来，别趴着。
小默，别往窗外看，专心做题。
小默，天黑了，把窗帘拉上，该洗澡睡觉了。
出去玩这三个字，在陈默的世界里，是禁忌。苏兰总有无数理由：外面脏，有坏人，会耽误学习，晚上风大容易着凉……起初，陈默会哭闹，会扒着窗户看，直到眼睛酸涩。但苏兰的态度是坚硬的，像她织毛衣时紧绷的线，没有一丝松动。哭闹换来的不是妥协，而是更严厉的管束，比如禁看动画片，或者减少零食。
渐渐地，陈默不再哭闹了。他学会了在窗户里观察外面的世界，记住每个孩子的样子，记住他们玩的游戏，甚至在心里默默参与。他知道哪个孩子擅长踢毽子，哪个孩子爬树最快，哪个孩子总是第一个被家长喊回家。他像一个精准的时钟，按照母亲设定的轨迹运转，吃饭、学习、睡觉，生活被切割成规整的方块，没有一丝缝隙留给意外。
他没有朋友，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拥有朋友。当偶尔有孩子敲他家的门，喊他一起去玩时，苏兰会隔着门温柔而坚定地说：小默在学习呢，谢谢你们啦。久而久之，再也没有孩子来敲那扇门。
陈默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家里的几个房间，和窗外那片有限的风景。他的情绪也被压缩在心底，很少外露。苏兰觉得这是懂事，是听话，她常常对邻居说：我们家小默最省心了，从来不瞎跑。
省心的陈默，就这样长大了。他考上了本地的大学，专业是母亲选的，会计，稳定，好就业。大学生活并没有给他带来想象中的自由。苏兰依然每天打电话，询问他的行踪、饮食，甚至连他和谁多说了几句话，都要关心一下。他住在宿舍，却感觉那扇无形的窗户依然存在，将他与真实的世界隔离开来。
他沉默，内向，不擅长社交，甚至有些笨拙。同学们觉得他神秘，或者只是单纯的不合群。只有陈默自己知道，他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太久的鸟，早已忘记了如何展翅，甚至对天空产生了本能的畏惧。他渴望着什么，却又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心底总有一片空落落的地方，被长久的压抑填满了细密的疼。
二十岁那年的夏天，空气湿热得像拧不干的毛巾。陈默被母亲催促着去参加一个表哥组织的聚会，说是多认识些人有好处。他本想拒绝，但苏兰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他最终还是去了。
聚会在一个露天的酒吧，灯光昏暗，音乐嘈杂。陈默不习惯这样的环境，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局促地搅动着杯中的冰水。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像一道光，突然闯入了他灰暗的视野。
那是个女孩子，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发微卷，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她正和几个人说着什么，声音清脆，带着笑意，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明亮起来。
陈默看得有些出神。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那么鲜活，那么耀眼，像他窗外那些他从未触碰过的阳光。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女孩转过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陈默像被烫到一样，慌忙低下头，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面前。抬起头，正是那个女孩。她手里端着一杯饮料，脸上带着友好的微笑：你好，你是陈默吧我听表哥提起过你，说你很厉害，是学霸。
她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种让人放松的力量。陈默有些结巴：我……我不是……
别谦虚啦，女孩在他对面坐下，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我叫林晚星，夜晚的晚，星星的星。
林晚星。陈默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觉得像夜色里闪烁的星辰，美丽又遥远。他有些笨拙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软，带着一丝微凉。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喜欢热闹吗林晚星好奇地问，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光。
陈默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很少和陌生人，尤其是女孩子，这样近距离地交谈。
林晚星却没有觉得尴尬，她自顾自地说着话，从聚会聊到学校，从喜欢的电影聊到爱吃的零食。她说话的时候，表情丰富，手舞足蹈，像一只快乐的小鸟。
陈默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他发现，和林晚星在一起，他并不觉得紧张，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她的开朗和热情，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动了他紧闭多年的心门。
那个晚上，陈默第一次觉得，原来嘈杂的音乐也可以不那么刺耳，昏暗的灯光也可以变得柔和。他记住了林晚星笑起来的样子，记住了她眼睛里的星光，也记住了自己那颗久违的、重新开始跳动的心。
聚会结束后，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陈默看着手机里林晚星三个字，感觉像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他不知道，这场梦，将会是他灰暗人生里，唯一的光，也是最终将他灼伤的火焰。
2
星光入怀
和林晚星的相识，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默的生活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开始主动联系她，起初只是小心翼翼地发信息，问她在做什么，分享一些看到的有趣的东西。林晚星总是很快回复，语气轻快，带着她特有的热情。渐渐地，他们从线上聊到线下，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在校园里散步，一起去吃学校附近那家她推荐了无数次的麻辣烫。
和林晚星在一起的时光，是陈默从未体验过的自由和快乐。她会拉着他去看深夜场的电影，会在下雨时和他共撑一把伞，踩水洼玩，会带他去探索城市里那些不知名的小巷，寻找隐藏的美食。
陈默依然有些内向，但在林晚星面前，他愿意尝试那些出格的事情。他第一次在晚上十点之后还在外面晃荡，第一次对着夜空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在没有母亲催促的情况下，自然地入睡。
林晚星似乎总能看懂他沉默下的情绪。当他因为母亲的电话而面露难色时，她会默默地递给他一颗糖；当他因为不擅长与人交流而局促时，她会巧妙地帮他圆场；当他偶尔流露出对自由的渴望时，她会笑着说：陈默，你看，外面的世界其实很有趣吧
他们之间有着惊人的默契。陈默喜欢安静地看书，林晚星会在一旁画画或者做手工，两个人不说话，也觉得十分安心。林晚星喜欢分享生活中的点滴，陈默会认真地倾听，记住她每一个小小的喜好。
他发现林晚星不仅美丽大方，而且非常聪明。她对很多事情都有独到的见解，思维敏捷，总能在他困惑的时候，给出清晰的分析。她像一本打开的、丰富多彩的书，让陈默忍不住想要一读再读。
周围的人也渐渐察觉到了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有同学打趣陈默，说他被冰山融化了，也有人羡慕林晚星，说她找到了一个温柔体贴的男朋友。
陈默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他觉得自己像是终于找到了遗失多年的拼图，林晚星的存在，让他的世界变得完整而明亮。他甚至开始尝试着和母亲沟通，希望能获得更多的自主空间，虽然每次都以苏兰的关心和提醒告终，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顺从。
相识一年后，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傍晚，陈默送林晚星回宿舍。走到楼下，雨渐渐停了，天边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
陈默看着林晚星被雨水打湿的发梢，看着她眼中倒映的彩虹光，心中的情感再也无法抑制。他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轻轻抓住了她的手。
林晚星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陈默的心跳得飞快，脸颊发烫，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定：晚星，我……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喜欢了。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林晚星看着他紧张得通红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和真诚，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比天边的彩虹还要灿烂，比任何星光都要耀眼。
陈默，她轻轻回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而清晰，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很久了。
那一刻，陈默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为他欢呼。雨水的清新气息，泥土的芬芳，还有身边女孩身上淡淡的馨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他生命中最美好的瞬间。他紧紧握住林晚星的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的光。
他们恋爱了。
恋爱的日子，甜蜜得像泡在蜜罐里。陈默会早起为林晚星买好早餐，会在她考试前帮她整理笔记，会在她不开心的时候，笨拙地讲笑话逗她笑。林晚星会拉着陈默去参加各种活动，会教他打游戏，会在他生日时，亲手为他织一条虽然针脚有些歪歪扭扭、但充满爱意的围巾。
陈默的母亲苏兰，很快就知道了儿子恋爱的事情。起初，她是反对的，觉得谈恋爱会耽误学习，尤其是听说林晚星性格外向，朋友很多，更是觉得不安分。她找陈默谈了好几次，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小默，妈妈都是为你好，女孩子太活泼了不好，心思不踏实。
你看看你，最近成绩都下降了，是不是谈恋爱分心了
那个林晚星，我听说她身边围着不少男生，你可别被骗了。
苏兰的话像一根根细针，刺在陈默的心上。他第一次反驳了母亲：妈，晚星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很好，很善良，也很聪明。
母子俩为此闹得有些不愉快。陈默夹在母亲的控制和对爱情的渴望之间，感到无比疲惫。但幸好，林晚星总是能给他力量。她知道陈默的处境，从不抱怨，只是更加温柔地对待他，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
陈默，别担心，阿姨只是需要时间了解我。林晚星总是这样安慰他，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陈默点点头，将林晚星紧紧拥入怀中。他觉得，只要有她在，无论多大的困难，他都能克服。他甚至开始幻想，毕业后和林晚星一起生活的样子，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没有束缚，只有彼此。
那时的他，沉浸在爱情的美好里，丝毫没有察觉到，那片笼罩在他童年上空的阴云，并未完全散去，而林晚星那片看似晴朗的天空，也并非一直万里无云。一些潜藏的问题，正在悄然滋生，如同藤蔓，慢慢缠绕上他们看似坚固的爱情。
3
阴影渐生
恋爱的甜蜜期过后，一些现实的问题开始浮出水面。
林晚星漂亮、开朗、人缘好，身边自然不乏追求者。这在恋爱前，陈默并非没有察觉，但那时他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只看到了她的光芒，忽略了光芒背后可能带来的阴影。
起初，只是一些男生发来的暧昧信息，或者在社交平台上对林晚星的照片大肆评论。陈默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他选择相信林晚星。林晚星也会主动把这些事情告诉他，笑着说：你看，这些人真无聊。
陈默点点头，努力压下心底那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他从小缺乏安全感，习惯了生活在可控的范围内，任何超出他掌控的事情，都会让他感到焦虑。
真正的矛盾，是从一次社团活动开始的。林晚星参加了学校的外联部，经常需要和校外的人打交道。有一次，外联部举办一个晚会，林晚星作为负责人之一，忙前忙后。
晚会结束后，一个合作方的年轻男士，似乎对林晚星很有好感，一直围着她说话，还提出要送她回宿舍。林晚星当时很累，又不好直接拒绝，就笑着说：谢谢啦，不用了，我男朋友会来接我。
恰好这时，陈默到了。他看到那个男士站在林晚星身边，距离很近，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而林晚星虽然在拒绝，但脸上依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陈默走过去，自然地揽住林晚星的肩膀。林晚星看到他，像是松了口气，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陈默。
那个男士有些意外，但还是伸出手：你好你好，我是XX公司的小张，和晚星一起合作过。
陈默握了握他的手，没什么表情。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没说话。
怎么了，陈默林晚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道。
没什么。陈默低声说。
还说没什么，脸都拉下来了。林晚星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那个小张就是客户，刚才只是客套一下。
他看你的眼神，不止是客套。陈默忍不住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哎呀，你想多了，林晚星笑了笑，职场上嘛，总要客气点，总不能板着脸赶人走吧我不喜欢那样。
但你可以拒绝得更明确一点。陈默说，你总是这样，不懂得拒绝。
这是他们第一次因为类似的事情产生争执。林晚星有些委屈：我怎么不懂得拒绝了我不是说了不用他送了吗我只是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大家以后还要合作呢。
合作也有合作的界限。陈默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知不知道他看你的眼神有多露骨你就不能离他远一点吗
陈默！你怎么回事林晚星也有些生气了，你是不是太敏感了我只是正常社交，你能不能别这么小心眼
小心眼陈默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还是不信任我林晚星停下脚步，看着他，陈默，如果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我们……
她没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陈默看着她生气的脸，心里的不安和委屈交织在一起，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他从小生活在控制之下，对边界和拒绝的概念，本就模糊，而林晚星这种看似无边界的社交方式，更是触动了他内心最敏感的神经。
最后，还是陈默先软了下来。他道歉，林晚星也原谅了他，但那次争吵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两人之间。
类似的事情，后来又发生了很多次。
有男生约林晚星吃饭，她觉得拒绝不好意思，就叫上陈默一起去，结果饭桌上那个男生旁敲侧击地表达对林晚星的好感，让陈默如坐针毡。
有以前的男同学来找林晚星帮忙，理由是只有你最靠谱，林晚星一口答应，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帮他解决问题，而那个男同学则时不时发来关心信息。
甚至在学校里，也有男生故意当着陈默的面，和林晚星开一些暧昧的玩笑，林晚星只是尴尬地笑笑，并不严厉制止。
每一次，陈默都会感到不舒服，都会和林晚星沟通。而林晚星的回答，总是离不开都是朋友、不好拒绝、你想多了。
晚星，朋友也要有朋友的分寸。陈默耐心地说，那个男生明显对你有意思，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有男朋友了，让他保持距离
我都说了我有男朋友了啊，但他还是那样，我能怎么办总不能骂他吧林晚星显得很无奈。
你可以不回他信息，可以不接他电话，可以明确表示你不想和他有过多接触。陈默说，拒绝并不难，只是你不愿意。
陈默，你怎么变得这么斤斤计较林晚星有些不耐烦了，我只是不想伤害别人，难道这也错了吗
你是不想伤害别人，还是不敢拒绝别人陈默的语气也冷了下来，你知不知道，你的‘不忍心’，对我来说是一种伤害
争吵越来越频繁，从最初的小声讨论，变成后来的激烈争执。陈默觉得林晚星不理解他的不安，不重视他的感受。而林晚星则觉得陈默越来越多疑、控制欲强，不像以前那样温柔体贴了。
陈默的母亲苏兰，在得知他们频繁争吵后，非但没有劝解，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你看，我就说这个女孩子不行吧心思野，不安分，把你都带坏了。趁早分了，妈给你介绍个好的，知书达理，安分守己。
母亲的话，像催化剂一样，加剧了陈默内心的矛盾。他一方面深爱着林晚星，舍不得离开她；另一方面，又无法忍受这种持续的不安和猜忌。他童年时被控制的阴影，在恋爱的矛盾中，被无限放大，让他变得敏感而脆弱。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有问题是不是他太缺乏安全感，才会这样无理取闹他看着身边依然笑容明媚的林晚星，看着她依旧对所有人都报以善意，心中充满了疲惫和无力感。
他们的爱情，曾经像璀璨的星光，照亮了他灰暗的世界。可如今，那星光似乎也开始变得刺眼，那些曾经吸引他的光芒，现在却成了刺痛他的根源。阴影越来越大，渐渐笼罩了他们之间曾经温暖的角落。而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逼近，即将彻底摧毁他们岌岌可危的爱情。
4
碎裂的期待
矛盾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陈默和林晚星之间的争吵，从最初关于如何处理异性关系，渐渐延伸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他觉得她不够在乎他的感受，她觉得他不够理解她的处境。曾经的默契和甜蜜，被日益增长的隔阂和冷漠取代。
有时候，他们会相对无言地坐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和压抑。曾经无话不谈的两个人，现在连找一个共同的话题都变得困难。陈默看着林晚星，她依旧美丽，但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疲惫和不耐烦。他知道，自己也变了，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阴郁。
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消息，像一颗炸弹，投进了他们本就动荡的关系中。
林晚星怀孕了。
当她拿着验孕棒，脸色苍白地找到陈默时，陈默愣住了。震惊过后，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惶恐，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突如其来的、陌生的喜悦。
对于一个从小在压抑和控制中长大的孩子来说，家这个概念，既模糊又渴望。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早成为一个父亲，但这个未出世的小生命，仿佛瞬间点燃了他心底深处某种沉睡的东西。他想象着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家，有他，有林晚星，还有这个孩子，那将是一个完全由他自己掌控的、充满爱和温暖的地方，不再有母亲的过度干预，不再有外界的纷纷扰扰。
晚星，陈默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握住林晚星的手，我们……我们留下他，好不好
他眼中充满了期待，那是一种近乎卑微的、对未来的憧憬。
然而，林晚星的反应，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深深的焦虑和恐惧：留下他陈默，你疯了吗我们现在怎么养孩子我们还没毕业呢！
我可以努力赚钱，陈默急切地说，我可以找兼职，我妈那边……我会想办法的。晚星，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孩子林晚星苦笑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陈默从未听过的决绝，陈默，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养一个孩子是过家家吗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拿什么给他最好的生活而且……我还没准备好当一个妈妈。
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是我们可以一起准备，一起面对。陈默试图说服她，晚星，别这样，这是一条生命……
够了！林晚星打断他，声音尖锐，我不想听这些！我告诉你，陈默，这个孩子，我是不会要的。
她的态度异常坚定，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陈默看着她陌生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不明白，为什么林晚星会如此抗拒这个孩子在他看来，这明明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修复他们关系的契机。
为什么陈默的声音沙哑，晚星，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不要
林晚星避开他的目光，盯着地面，低声说：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要。我的人生规划里，还没有孩子这一项。
你的人生规划那我呢我们的感情呢陈默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在你心里，这个孩子，就这么不重要吗
陈默，你能不能现实一点林晚星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烦躁，我们现在根本不适合要孩子！你以为有了孩子，就能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了吗不可能的！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我以为……陈默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失望，我以为，他至少能让你稍微考虑一下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未来，不是靠一个孩子来维系的。林晚星的语气冷冰冰的，总之，我已经决定了，过几天我就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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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是陈默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他试图再次劝说林晚星，甚至放下自尊，向她道歉，承认之前所有的争吵都是自己的错，只求她留下孩子。但林晚星心意已决，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为所动。
她甚至没有让陈默陪她去医院。那天，她只是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我已经做完了，你别担心。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陈默看着那条信息，呆坐了很久。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他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崩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像一个短暂的梦，还没来得及看清模样，就被无情地掐灭了。
而林晚星的决绝，像一把锋利的刀，彻底斩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他一直以为，林晚星是理解他、懂他的，是那个能带领他走出童年阴影的光。可现在他才明白，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性格的差异，更是对生活、对未来、对责任的截然不同的理解。
他无法接受林晚星对生命的漠视，无法接受她在做这个决定时，没有丝毫与他商量的意愿，更无法接受，在她心中，他们的感情，竟然脆弱到连一个孩子都无法挽留。
童年时被控制的痛苦，恋爱中的不安和争吵，以及现在失去孩子的巨大悲伤，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绝望。
几天后，陈默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只剩冰冷回忆的出租屋。他没有告诉林晚星，只是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晚星，对不起，我想，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祝你……以后过得好吧。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陈默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但同时，心脏的位置，也空了一大块，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走出校门，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第一次感到如此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那扇曾经困住他的窗户，似乎又在他面前关上了。只是这一次，窗外的星光，彻底熄灭了。
5
迟来的醒悟
离开林晚星后的一年，陈默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加灰暗。
他搬回了家里，每天除了上课，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母亲苏兰见他回来了，起初有些窃喜，觉得儿子终于懂事了，对他的管束也变本加厉。但她很快发现，陈默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小默，你看你，整天闷在家里，出去走走啊。
小默，妈给你介绍了个女孩子，挺不错的，见一面吧
小默，你到底怎么了跟妈说说。
面对母亲的关心，陈默只是麻木地摇头，或者用最简单的词语应付。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刺猬，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学校里，他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林晚星的地方。他删掉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扔掉了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试图把她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抹去。但越是刻意遗忘，那些回忆就越是清晰。
他会在深夜里醒来，想起林晚星笑起来的样子，想起他们一起看过的电影，一起走过的路，想起她柔软的手，和那句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很久了。然后，心就会一阵阵地抽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反复拉扯。
他开始反思，反思他们之间的争吵，反思自己的敏感和控制欲。他不得不承认，在那段感情里，他确实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他因为童年的阴影，对林晚星的社交方式充满了误解和猜忌，给了她太多的压力。
而林晚星，那个曾经像星光一样照亮他世界的女孩，她的善良和不懂得拒绝，或许并不是错，只是他们看待问题的方式不同。他不该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她，更不该在她需要理解和支持的时候，只想着自己的不安。
至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陈默心中充满了悔恨。他后悔自己当时没有更耐心地和林晚星沟通，后悔自己只想到了自己的渴望，却没有考虑到她的压力和恐惧。如果当时他能多一点理解，多一点包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失去之后，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爱人，更是那个曾经因为爱情而变得勇敢、充满希望的自己。他以为离开是解脱，却发现，没有林晚星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悔恨。
他开始疯狂地想念她。想念她的笑容，想念她的声音，想念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他意识到，自己根本离不开她。那些曾经让他困扰的矛盾和争吵，在如今汹涌的思念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他只想再见她一面，告诉她，他错了，他愿意改，他想和她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煎熬。
一年后的某天，陈默鼓起勇气，开始尝试寻找林晚星。
他先是去了他们以前常去的地方，学校的图书馆、那片小湖边、那家麻辣烫店……但物是人非，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向以前认识他们的同学打听，有人说林晚星好像毕业后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他又尝试着在社交平台上搜索她的名字，只找到一些模糊的、可能不是她的账号。他甚至去了林晚星以前提起过的、她老家所在的城市，在陌生的街头漫无目的地寻找，希望能有一丝偶遇的可能。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林晚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焦虑和恐慌再次笼罩了他。他害怕，害怕林晚星真的不想再见到他，害怕他们之间真的已经彻底结束。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偶然遇到了一个以前和林晚星同系的学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上前询问学姐是否知道林晚星的近况。
学姐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犹豫了很久，才轻声问道：你是……陈默
陈默连忙点头，心脏紧张得快要跳出来。
学姐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和不忍：晚星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陈默愣住了，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去哪里了
不是去哪里了，学姐的声音更低了，是……她半年前，出车祸去世了。
轰——
陈默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开了。他怔怔地看着学姐，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出车祸……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感觉像是在做梦，一个无比冰冷、无比残酷的梦。
学姐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好像是在一个雨夜，她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撞了……当场就……唉，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她家里人处理的后事，很低调。
后面学姐还说了什么，陈默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是嗡嗡的响声。半年前……那个时候，他正在家里，被无尽的悔恨和思念折磨，却不知道，他心心念念想要找到的那个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想起最后一次和林晚星联系，是他离开时发的那条信息。他想起她打掉孩子后，那冰冷的语气和决绝的态度。他想起他们之间所有的争吵和伤害，想起自己的懦弱和逃避。
原来，在他选择离开的那一刻，在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命运已经给了他最残忍的惩罚。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去弥补，去挽回，却不知道，有些人，一旦错过，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像潮水一样将他彻底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蹲在了地上，双手死死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迟来的醒悟，比任何毒药都要致命。他终于明白，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爱情，更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曾经全心全意爱过他的女孩。而这一切，都因为他的幼稚、敏感和不懂珍惜，永远地失去了。
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混合着无尽的悲伤和绝望，打湿了他的双手，也打湿了他此后漫长而孤寂的人生。那扇曾经困住他的窗户，如今变成了永恒的墓碑，碑上刻着林晚星的名字，和他一生都无法偿还的悔恨。
6
无尽的长夜
得知林晚星死讯的那一刻，陈默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那天的天空阴沉沉的，像他此刻的心情。母亲苏兰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追问他发生了什么。陈默只是摇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整整三天。
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林晚星的笑脸，车祸的画面，他们曾经的甜蜜，后来的争吵，失去孩子的痛苦，以及最后那句祝你以后过得好吧……无数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织、闪现，每一幕都像一把刀，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开始疯狂地收集关于林晚星车祸的信息。他托人打听，终于知道了大概的情况：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林晚星加班到很晚，骑着电动车回家，在一个十字路口，被一辆闯红灯的卡车撞倒，当场死亡。肇事司机逃逸，后来虽然被抓获，但林晚星的生命，却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冰冷的雨夜。
有人说，那天林晚星好像心情很不好，骑车的速度也比平时快。陈默不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是因为工作还是因为……想起了他这个念头像针一样扎着他，让他痛不欲生。
他去了林晚星的老家，找到了她的父母。那对中年夫妇看起来憔悴不堪，鬓角已经斑白。看到陈默，他们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陈默知道，他们一定恨他，恨他在林晚星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了她。他想道歉，想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只能默默地站在林晚星的墓前。墓碑上的照片，是她大学时拍的，笑容灿烂，眼神明亮，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照片上的日期，定格在她年轻的岁月里，再也不会变老。
晚星……陈默跪在墓碑前，声音嘶哑，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却知道，这三个字，再也换不回那个鲜活的生命，换不回他们曾经的时光。
从林晚星的老家回来后，陈默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他搬离了家里，在一个离林晚星学校和他们以前常去的地方不远的老小区，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房间很旧，墙壁有些斑驳，但他觉得，这里离她近一点。
他退了学，找了一份不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工作，在一个仓库里做管理员，每天负责登记货物，搬搬抬抬。工作很枯燥，也很辛苦，但他需要这种身体上的疲惫，来麻痹内心的痛苦。
他不再和任何人联系，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几乎不开口说话。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无尽的沉默和回忆。
他会在下班后，沿着他们以前一起走过的路，慢慢地走。走到那家麻辣烫店，会进去点上两份她以前爱吃的东西，放在对面的座位上，然后默默地吃完。走到学校的小湖边，会坐在他们曾经坐过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一夜，直到天亮。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梦里总是回到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笑着向他走来，说：你好，我叫林晚星。然后，梦就醒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和窗外漆黑的夜。
母亲苏兰来看过他几次，看到他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她不再提让他谈恋爱、找对象的事情，只是一遍遍地说：小默，回家吧，跟妈回家。
但陈默只是摇头。他知道，他回不去了。那个曾经被母亲控制的家，已经无法给他任何安慰。他的家，他的光，都已经埋葬在了那个冰冷的雨夜。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年，两年，五年……
陈默的生活始终如一，单调，孤寂。他的头发渐渐染上了风霜，脸上也有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他像一棵被遗弃在角落的树，在岁月的风雨中，默默地枯萎。
偶尔，他会在街头看到年轻的情侣，手牵着手，笑容甜蜜。每当这时，他都会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直到他们消失在人群中。然后，心里那道早已结痂的伤口，又会被重新撕开，鲜血淋漓。
他知道，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林晚星了。那个像星光一样照亮他生命，又最终熄灭在他生命里的女孩，已经刻进了他的骨血里，成为了他永恒的执念和痛苦。
有人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但对陈默来说，时间只是让他的伤口，从剧痛变成了隐隐的、持续的钝痛。它让他学会了带着伤痛生活，却从未真正治愈过他。
又是一个雨夜，和林晚星出事那天一样，雨下得很大，敲打着窗户，发出噼啪的声响。
陈默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影，是在他们刚恋爱时，在学校的花坛前拍的。照片上，他有些拘谨地笑着，而林晚星则靠在他身边，笑得灿烂，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林晚星的脸，仿佛能感受到她曾经的温度。
晚星，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思念和悲伤，你看，外面又下雨了……
你说过，你喜欢下雨天，因为雨洗过的空气很清新……
你还说过，等我们毕业，要一起去看海……
晚星，我好想你……
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滴在照片上，模糊了那两张年轻的笑脸。
窗外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像是在为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奏响一曲永恒的悲歌。而陈默的世界里，那场关于林晚星的雨，从未停过。
他的人生，注定要在这无尽的长夜里，守着回忆和悔恨，孤独终老。那扇曾经困住他的窗户，如今成了他眺望过往的唯一出口，而窗外的星光，早已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永无止境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