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嫡姐出嫁,阴差阳错下,嫁与我那高中探花后杳无音信的竹马。
婚后,竹马待我止乎礼,疏乎情,却始终忆不起年少在乡下时曾说爱我入骨。
直到他寻回嫡姐,迎她入门,还要拽紧我不放时。
我终于明白,别人不要的东西一点也不好。
那我也不要了。
1
我的夫君萧随出征议和,带回嫁与大梁王的嫡姐。
嫡姐崔时雨,是萧随心中一颗难消的朱砂痣。
三年前,她与萧随定亲,红妆铺满长安街十里,是一桩京城人人都称赞的好姻缘。
然而她却在大婚前夕公然悔婚,自请和亲,封为康宁公主,嫁作大梁王,折辱萧随。
阴差阳错下,崔家换由我与萧随完婚。
然而本以为错乱的命运最终会得以拨乱反正,不曾想兜兜转转,如今又步前尘。
战事陡生,嫡姐作为大梁王后,短短数月,在他乡受尽折磨,精神失常,半步也离不开萧随——
因为萧随是她第一个见到的人。
白日御医宣之于众,皇后委婉地劝我救救嫡姐时,我险些将掌心掐破。
三年,萧随没有想起与我、与周南庄有关的一丝一毫,却对抛弃他的嫡姐念念不忘
究竟是有多少思念与爱,才会做那个第一。
翠微在一旁为我打抱不平,已经一昼夜:
萧相未免也太过分了吧!这更深露重的,他伙同皇后娘娘,逼着你接受他擅自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就算了,还蹬鼻子上脸把咱们赶出自己家。
他坏事做尽!
那女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茶!主子,往后......往后可怎么办啊
她气鼓鼓地铺床,将那床褥视作仇人,拍得梆梆作响。
我苦涩抿唇,舌尖尝到一滴咸腥的泪水。
一个时辰前,萧随带着嫡姐将我赶出原先的院子。
2
成婚三年,我们谈不上举案齐眉,恩爱有加,却也是相敬如宾,其乐融融。
可嫡姐一回来,我才知道这二者之间可谓天壤之别。
说来可笑,三个月未见,萧随归家后说与我的第一句竟是——
她如今得了癔症,离不得我。我大概要与她同住一段时日,你......意下如何
真是荒谬至极。
他多余问的那一句,倒像是蠢人灵机一动的恶毒。
我看着他的眼睛,言简意赅拒绝:
我不同意。
你今夜能与她同床共寝,那明日上朝呢你要带着她站在文武百官面前,让全京城的人都知晓此事,编排我,折辱我,看我沦为笑柄吗
萧随,你别忘记当年她悔婚时......
嫡姐忽然高声尖叫,声音刺耳尖锐。
萧随立即将她揽入怀中,温柔轻拍背部哄着我在,别怕。
可待我,从始至终,他都是怒目而视。
崔淼,她是你的嫡姐!你在崔府学的礼数呢
我自嘲般勾起唇角,讽刺道:
所以呢。萧随,你又何苦装出一副问我的样子呢
气氛剑拔弩张,这是我们成婚五年都未曾有过的。
直到他怀中忽然传来嫡姐的哈欠声,
雨儿困困,我喜欢这里,小随,我们能不能在这里歇息
萧随闭上眼睛,藏起心底不忍,冷声朝院外吩咐:
来人,将夫人请到青岩筑。
青岩筑,那是离这里最远最偏僻的小屋,临近马厩。
3
我是崔家养在乡下的次女,自小与萧随青梅竹马共同长大。
我十七岁那年,萧随进京赶考,却在某日不慎车马坠崖,记忆尽失,将我与乡下忘得一干二净。
是故三年前,我被崔府接回家中安排婚事,偶遇萧随时。
他正在为嫡姐簪花,眉眼含情脉脉。
我不慎弄出声响,萧随也并未责怪,只是温柔一笑,对我说:
你是时雨的妹妹崔淼你好,我是你的准姐夫。
我忘记那日我是怎样回答,也不记得那时惊慌失措之下有没有唤出姐夫二字。
只是惶恐,世界上会有一模一样的人吗
那个口口声声说着高中后要八抬大轿风光迎娶我的少年郎萧随又在哪里
打听许久,我终于明白一件事——
萧随把我忘了,他要与嫡姐成婚。
再后来,嫡姐跑了,她不要他。
那时萧随哭得很难过,以至于连我也相信,他是真的很爱很爱嫡姐。
那晚我素未蒙面的爹唤我进他书房,要我代嫡姐与萧随成婚。
我心念一动,可最终却拒绝。
我无法接受一个心里有他人的夫君。
爹却让我跪下,将我与萧随的过往抖落得一干二净,而后循循善诱,和颜悦色道:
万一哪天他能想起来呢
我心念一动。对啊,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那个万一。
我曾经想过,万一我找到失踪的萧随,万一我答应崔府安排的婚事就能得到萧随活着的消息。
万分之一,总有成真的可能。
4
萧随近日告假,守着嫡姐寸步不离。
已经到了我眼不见,心也烦的地步。
一连数日,我都闭门不出。
恰逢下人将新账本送来,我索性今日便翻阅一通,早日安排好下月的帐。
岂料这账上的银子,短短几日,就要被嫡姐花得一干二净。
萧随成日陪着她,竟然是在花府上用来每日采买的银子
我气得发笑,心中一片悲凉,誓要问个一清二楚。
我到时,他正在陪嫡姐试新衣。
云锦制成的衣裳流光溢彩,裙间掩映的白莲惟妙惟肖,衬得那娇媚的面孔如脆生生的芙蓉。
这是出自城中制作最精妙的成衣铺,售价高昂。
嫡姐见我来,停下走动,乖顺地退到萧随身后,仿佛我是洪水猛兽。
萧随见状不耐烦地问:何事
自然是正事。
我将账本递于他,罕见地压着怒火质问:
半月以来,府上银钱支出远超以往,仅康宁殿下一人花费千余两。
账上无银,妾身今日来是想请教大人,这个月工钱要如何结,下个月各项采买开支又从何处出
萧随捧起账本翻阅,片刻后,他反而疑惑问我:
区区千两,何足挂齿
府里的银子除却我的俸禄还有庄子铺子的钱,只不过那部分的钱我交给专人打理。
这次是他们送错账了,明日我便差人将这几日花去的银子一一补回。
可笑至极。
成婚五年,我的夫君告诉我,他还有一部份钱交给心腹打理。
他从不信我。
我忽然好像丧失所有力气,四肢沉钝,脑海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和萧随是一段孽缘,拨乱反正也还是孽缘。
从青梅竹马年少互许心意,再到我们重逢那日,改头换面成婚时,一切都是错的。
是朽木中的锈钉,刺得人疼,一旦拔出便落得个消失殆尽的下场。
我顾不得任何礼数,讥讽怒斥:
萧随,干脆把你的心腹也娶入府上吧,这个正妻的位置,他坐我放心,至少不会像我一样面对这种账上无银的窘境。
这些银子,谁爱管谁管,我不管了。
明日你便将和离书送来,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你娶你的朱砂痣,我寻我的白月光。
5
我将随身携带的小章重重拍在桌上,拂袖离去。
当夜,我卧不安枕,心中盘思着和离一事。
翠微悄声进入,轻轻唤我:
主子,萧相来了,你睡着的话就不用见他了。
那声音,细若蚊蚋。
这丫头还记着萧随的仇,故意不叫醒我。
我也遂她的愿。
一刻钟后,窗外那人手提灯盏,烛苗跃动。
萧随还不走
我忽然想起,旧时萧随惹我生气,也是这般立于我家门前等待。
那时他像个没皮没脸的浪子,见我不出来,便在门外大声唤我的名字。
淼娘,对不起,我错了嘛。
好淼娘,我下次不往你桶里放泥鳅了,钓到的大鱼也都给你。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思及故人,我心念一动,萧随深夜前来,莫不是为了求和
翠微,更衣。
还在催促萧随离开的翠微霎时垮起一张臭脸,不情不愿应声。
烛火点亮,暖黄映出一室冷清。
萧随入了门,坐在木椅上,眉眼沉郁,不怒自威。
也对,他早就不是那个死皮赖脸也要哄我开心的人了,如今又怎么可能会拉得下脸。
我心凉半截,率先问:有事
这话太冷漠,萧随第一次
在妻子这儿碰壁,一番腹稿被堵在喉中。
他冰冷回怼:无事。
有病。
今昔非比,我真是疯了才会觉得这人是为了求和而来,而不是赤裸裸地报复,让我不得安寝。
我垂眸瞥向他的鼓鼓囊囊的袖子,故作轻松道:
哦,不信。相爷袖中收好的可是和离书,你我好聚好散,当年虽成婚仓促,如今也算有好结局。
不知是那个字眼触碰到萧随的逆鳞,刹那间,他周身好似泛起一身冰霜,沉沉黑瞳盯得我寒毛直竖。
萧随冷戾的声音重重落下:
你做梦。你我断不可能好聚好散。
吓死我了,还以为他要把我宰了。
又是这句雷声大,雨点小的说辞,我们成婚一年后,他便说过这话。
那时萧随待我冷若冰霜,不与我同住,不与我圆房。且若我办事稍有不顺,他便罚我到佛堂抄书。
我不堪其忧,萌生和离之念。
我心胸豁达,早已走出萧随失忆忘记我的阴影。
他忘就忘了呗,我只当那个人死了,仍旧尊称萧随一声姐夫,然后用一生去怀念我的少年。
也比我在这里被罚抄书过日子要好。
我多好一个人啊,要在这里受折磨……
于是我对萧随说,我不喜欢他,更习惯他做我的姐夫,想和离。
意料之外的是,萧随生气了,却待我更好。
后来,萧随说他想起了一些事。
我很开心,或许某日我喜欢的人也能回来。
可等啊等啊,等到今日也没能等到萧随想起我。
6
我不多言,神色间却写满对和离的坚定。
心中暗暗吐槽:世间虎头蛇尾的事多了去,我与萧随这桩孽缘既不能好聚好散,那便坏坏地散。
左右腿长在我身上。
见我置若罔闻,萧随满目受伤,软下语气:
别说这种气话,今日的事是我不对,我与你道歉。别说这种气话。
他从衣袖拿出一摞红契和银票,还有那枚小章。
自我入仕后便一直从俸禄中抽取一部分交由夏爻打理,他是生意人,专长生财之道。
是我疏忽,以为温老已经告知于你。
现在给你也不迟的,对吗
萧随最好看的角度就是低垂的侧脸。
俊美的眉目在灯光下显得温柔缱绻,盈盈双眸抬眼望人时,又带着几分情真意切的真挚,让人轻而易举心软,交付信任。
可如今,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敢信。
他握紧我的手,淼娘,不和我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选择戳穿谎言,接过他手中的红契。
好。但是我要分账,嫡姐的账必须都交给夏爻。
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
萧随既然将台阶递来,那我便顺势而下。
毕竟此时凭我一人,难以抽身离开。
我要在那日之前多捞些银钱,为日后做好打算。
都依你。
萧随对我的软和甚是心满意足,唇边绽出丝丝笑意。
多情的桃花目在等下犹如一汪秋水,无端勾人。那双眼睛离我越来越近,直到我看见自己的倒影。
萧随抱住我,埋首颈肩:
淼娘,我好像好久都没有这样抱过你。
我瞬间绷紧僵直的身子:今日不是初一十五。
那又如何,不可以吗
约法三章的是他,出尔反尔的也是他。
他当然可以。
他有什么不可以,呵。
7
天光大亮,我悠悠转醒,身旁的床铺早已凉透。
来不及伤感多愁,我连忙备车出府,直奔成衣局,买下店里最贵的狐裘,再给翠微选一套衣裙。
接着马不停蹄奔往金饰铺、脂粉铺,挑选半日,心中的那口郁气终于消散。
回府时,沿途偶见一老妇售犬,我下车将那呜咽叫唤的小狗买下。
誓要把这些年萧随欠我的都挥霍干净。
思前想后一番,我还是调头回到街上,买下一副字画,打算做生辰礼赠与萧随。
花他的钱买他的礼,省得我还要花心思亲手雕玉。
一下马车,我便捧着那卷轴走向书房。
这上面画了鸳鸯,题着琴瑟和鸣,用萧随的话便是粗俗。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板说能退。若萧随要是不喜欢,我便能昧下银子,私囊中饱。
不曾想,我来到书房时,在未曾紧掩的门扉后听见萧随与夏爻议事。
相爷昨日要得急,便匆匆收拾出一些。今日仔细翻看一番,这些都符合可以归还夫人管理。
萧随沉声道;
不必了。
崔府一直将她养在乡下。乡野村妇何曾擅此,只会花钱罢了,管那么大一笔账,她不会。
今日才有人来报,她一个人便花了一千两银子。
这些你拿回去,下个月不是要在江南那边买淹坏的稻田吗多拿些,不必压价。
乡野村妇他竟是这般想我。
这些年我为府中精打细算过日子,在他眼中是乡野村妇闹出的一段笑话。
我登时簌簌落下眼泪,捂紧嘴,咽下泣声。
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失望为什么心一抽一抽的,比那日见到他与嫡姐亲密无间时还要痛
这个萧随究竟是打哪来的妖怪,占了他的身体,还要他忘记周南庄,忘记我,辱没我。
我真的不要这个萧随。
8
自那晚后,萧随不曾再来。
我遣人退了那字画,将银子存入钱庄,日日留在院中逗犬,乐得清闲自在。
这些日子,我几乎不再想起萧随和嫡姐,并开始由衷希望那两人离我们远点。
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他。
萧随是水中月、镜中花,永远清泠泠地立于另一方,对我视而不见。月亮不会灼伤人,可他让我感到冷,一种故意为之的冷。
日子悄无声息往下走,某个白日醒来后,地上积上一层薄雪,寒冬已至。
我缝了一件棉衣,翠微给小狗换上后,我们二人牵着小狗往院外走。
忽然,嫡姐甜腻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
阿随,这里不好玩,我们还是去梅园赏花吧,正好我想吃你做的梅花酥了。
嗯哪来的小狗。
我转身,与萧随对上目光。
他目光沉沉,匿着几分我看不懂的委屈。
你不来找我,是因为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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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随指着小狗,夫人可真是好兴致。
我目光悄然落在嫡姐身上一瞬,故作恭敬道:
相爷终日有要务在身,妾不敢冒名打扰。
七日前,萧随便恢复朝参。
嫡姐醒来后哭了一场,闹着要去找他。
侍奉的丫鬟无奈报到我这,我暗自思付一番,决定按嫡姐的心意去做,一大早安排马车送她离开。
后来京城人尽皆知,萧随与我嫡姐旧情复燃,指不定哪日便会休妻。
我生怕京城无人不知他们是两情相悦,连着三日,天不亮便差人将嫡姐一并送去朝宫。
或许是缘着一连数日早起,嫡姐的病不药而愈,终于消停。
此法自损八百,伤敌一千。
但很值。
其一,我要利用舆论逼他对我有愧,若是足够幸运,或许能得到一封好聚好散的和离书。
其二,我想知道,嫡姐真的病了吗
嫡姐睚眦必报,只有她不傻便一定能识破我那拙劣的报复,并千倍百倍讨回来。
我许久不见嫡姐,今日恰巧是个试探的机会。
9
只见嫡姐眼睛一转,视线落在小狗身上。
而后奔向小狗,紧紧揽住它:陪我玩。
阿随,我们把小狗带回院里养如何
嫡姐居然要和我抢狗
我身上穿的狐裘,很贵的,嫡姐最擅长做的明明是夺人所好。
我忽然觉得今日不是个好机会。
这是我的。我上前用力推开她的手。
她置若罔闻,嚎啕大哭:阿随,我要。
不给!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与嫡姐为了一条狗,互相扭打,狼狈至极。
一股大力将我扯开,萧随站在前方,朝我伸手:
绳子给我。
这不是商量。他的语气阴沉得可以掐出水。
如滚滚惊雷落下,我气得全身发颤。
又一次。
他又一次帮着她抢走我的东西!
凭什么!
我不给。
我攥紧手心的绳,任由眼泪模糊视线,滑落眼眶。
就算与你和离,我也会带着它。它是我的,我不给。你凭什么抢。
萧随气得眼角发红,目光中竟是痛色,竟胡言乱语起来。
就凭我不同意和离,我这辈子都会是你的夫君,我死了,也要带着你。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不顾我将他掐出血,也要用尽力气逐根掰开我的手指,夺走那绳。
沉默的簌簌雪声中,嫡姐忽然惊叫:
哎呀,它尿我,我不喜欢它!
算了,我不跟你玩了。
嫡姐起身跳开,嫌弃至极。
希望死灰复燃。
嫡姐不喜欢小狗,那么萧随岂不是没有必要抢走它了
我抹一把眼泪,露出一个与卑微讨好地哄着问萧随还想起来什么时别无二致的笑,对嫡姐说:
姐姐不养的话还是还给我养吧,养这小玩意费心费力,改日我再寻得宝物献与姐姐。
我紧紧盯着萧随手中的绳。
绳索依旧与手指紧紧相缠。
我忍不住提醒:夫君,姐姐说她不要。
萧随忽然就扯出一个笑,一贯温柔的弧度如今多了几分邪气,叫我心底发毛。
他说:
淼娘,我的书房最近太冷清了。
小狗我带回去养几日,等什么时候热闹了,我便还回来。
他挥手招来暗卫。
景七,将它送到我书房。
那黑衣人神不知鬼不觉落下,接过他手中的绳,抱起小狗施然离去。
所愿落空。
萧随仍旧步步紧逼,逼得我退无可退。
那样温柔的面孔,明目张胆地流露着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逼迫。
冰凉的掌心落在肩上,我听见他说:
至于什么时候,那取决于你。
10
青岩小筑又变回冷清的模样。
面对萧随给出赤裸裸的暗示,我心存芥蒂,犹豫不往。
只得隔三差五暗暗托人到书院打听小狗的消息。
万幸,萧随虽然不行人事,但托付的下人将小狗照顾得很好。
丫鬟说,除了小狗想我,日日在门边等着,一切都好,萧随没有亏待它。
我听得心疼。
想去偷狗。呸,拿回自己的狗。
可当务之急还是先想想怎么脱身,然后才是怎么带着狗脱身。
我一人势单力薄,若无人为我圆谎,萧随迟早会发现真相。
当然还有第二个离开的可能,萧随欢天喜地娶新妇,我们从此两相忘。
我忽然想起崔家,若能得到他们相助……
算算时日,嫡姐回来已快近一月。
我恍然大悟,就像终于发现看似完美无缺的物件有漏光的裂缝。
嫡姐病中许久,爹娘疼爱嫡姐,不应不来相见。
所以,他们都知道嫡姐是装的
那萧随呢他们两个知情人又在打什么哑谜
说嫡姐,嫡姐便来。
嫡姐差心腹丫鬟小桃请我相叙,说是疯病又犯,迷迷糊糊间想起我,现在只想见我一人。
翠微当即劝我三思:主子,这是请君入瓮啊!你不会真要去吧
这是相府,她是聪明人,不敢胡来。
若是许久未归,你便来找我,顺便先帮我看看小狗。留下嘱咐后,我一人独往。
果不其然,到院中时,嫡姐端坐榻上,眸中一片清明,神采奕奕,正是我从前最熟悉的那幅心高气傲,平等蔑视所有人的模样。
嫡姐从头到尾都在装。
现在为什么又不装下去
我满腹疑问不得而知,而她请我来,显然未曾打算将真相告知于我。
嫡姐勾起嘴角,如同天生的上位者,从容不迫道:
蠢妹妹,好久不见。
五年了,你怎么落魄至此我还当他是你的青梅竹马,会善待你。
不过看来,他似乎……并不想与你相认。
11
我愕然,什么叫不想与我相认
她又何从得知我与萧随的事
嫡姐却是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从匣中拿出一枚玉佩把玩。
那玉佩雕刻手法粗糙,红绳也因经年磨损褪去鲜红,看着一文不值。
可我认出,这玉佩与我的妆匣中的另半枚是一对。
我伸手就要去抢,你怎么会有!
嫡姐逗猫儿似地一缩手,当然是萧随给的啊。不然这种便宜货色,我哪能买。
他在崔府做爹爹的门生时可就和我坦白,这玉佩是他在乡下那烦人的青梅刻的,登不得大雅之堂,任凭我处置。我本来打算给你的,忘了。
烦人的青梅。
登不得大雅之堂。
所以就要抛之弃之,装出一副不相识的模样。
我心中绞痛,不亚于当年重逢时,萧随温声让我唤他姐夫。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骗我
过去的五年又算什么
思及此,我眼眶发酸,五年间存着的眼泪一朝溃堤,委屈和泪珠似是抹不尽。
有什么好哭的,东西还你,我又不要。
一枚玉石轻轻砸在胸口。
啧,废物,这破男人有什么好哭的。
我与嫡姐不同,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可因着道士一句克亲近之人,便被送到乡下。
嫡姐金枝玉叶,尊贵无比,又怎么会知道风雪之中的温暖难能可贵,哪怕那只是一块漏风的棉被。
我红着眼睛大声辩驳:他以前对我很好的。
乡下没人陪我,大家都嫌我晦气,只有他每天暇时都来陪我,教我识字。后来他上京赶考,还一直给我写信。
……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12
嫡姐落下来探究的目光中有一瞬哀怜,而后她冷酷地打碎我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梦:
蠢货,你这样,我都不忍心告诉你真相了。可惜我不是好人。
父亲的门生很忙,我就随手帮他回个信,打发时间。你收到的信,我一共写了六封。
心盟岁久,山海同贞。熟悉吗
那话一出来,我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保持此刻的体面。
怎么会不熟悉。
那可是萧随半年未曾来信,我忧心不已托人捎信问安,终于两个月后求到的那封回信。
信上做结的正是这是句。
哄得我在乡下等了又一年;哄得我违背崔家联姻,尝试逃婚;哄得我,他不再来信时,用自己的婚姻嫁娶,换一个他平安的机会。
可其实,他只想忘记我。
嫡姐的话,我信了八分。
我大概已经明白嫡姐要我做什么,可那件事凭我一人还做不到。
你想要我与萧随和离,但我现在还做不到。他会发现的。
嫡姐甚是满意地睨我一眼,傲声道:
放心,你若想走,崔家会出手。
我正要细问,却听见屋外翠微焦急唤我:
主子!小狗丢了。
13
我登时站起身告辞,随翠微去找小狗。
差遣丫鬟小厮一同去找,好半日,才有一个守门的侍卫告诉我们。
有人说,相府门前不远处撞死狗,他们没敢去认。
小年未到,天上飘起大雪,寒风席地而走,卷起松散的雪花,覆在被血染红的路面。
新雪覆旧雪,旧雪葬小犬。
我越走越快,越走越胆怯。
只在看到那一丝红迹,又疯了似的跑过去,蹲下身用手拂去一层厚雪。
雪下埋着我的小狗,它受了重伤,又遭霜冷,已无气息。
命运怎么会戛然而止。
明明我已经找到离开的方法。
明明我已经想好要去温暖的江南,开一家茶馆。
明明昨日我还决定,这月十五就趁着萧随陪同圣驾不归,把它偷回来。
……可一切就是如此突然,打我个措手不及。
主子,天冷,我们抱……它回去吧,先别哭了,你身子受不住。
翠微早已泪流满面,双手用力扶起我。
是啊要回去,我要带走它去江南。
我抱着小狗往回走,大雪纷纷扬扬,风一吹,便模糊了视线,再也看不清前路。
14
醒来时,已是十五。
萧随没有去陪驾,正守在我的床前,阖目养神。
这里不是青岩小筑,是我从前的院子。
我稍稍动弹,他便惊醒。
醒来后便与我道歉:对不起。
我没想过它会偷偷跑走,昨日我差人到集市去买,可能天太冷,集市人少,过几日定能找到只一模一样的回来。
一模一样的
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东西呢
人心尚且一天一个样,哪怕是萧随模样未改,可失忆的他不会如从前的他那般真心待我。
又何曾不是两个人。
我心中悲凉万分:
不必了。
就算长得一样那也不是从前那只,那些我们独一无二的羁绊和感情,它没有。这不一样。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像是在说小狗,又像是在说我自己。
各有各的惨。
萧随觉得这话很怪,他试图反驳,张口半日,却只能缓缓吐出一句:
给我时间,我会试着教好它。
可是萧随,三年里我问你无数次,有这么多个机会,连你也不愿试着坦白,而今强人所难,一条与我不相熟的狗又能装多久。
我累了,要休息。
你没别的话要说就走吧。
萧随沉默地立于身后,半晌,脚步声渐远。
门扉咔哒一声,我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恨他数年负心薄幸,恨我数年执迷不悟。
15
别睡了,醒醒。
嫡姐不知何时翻身下榻,将我摇醒。
又哭了别哭了,再哭人都倒霉了。
我抹去眼角的泪痕,说正事。
嫡姐言简意赅,直言:
如今他心中愧疚,若能由你假死脱身便好。
当然,出手帮你的前提是,我与萧随成婚。
成婚嫡姐从不吃回头草,定是另有所图。
我思付几个呼吸,欣然同意。
左右她被谋财害命的只有萧随,与我何干。
嫡姐狐疑,故意问:不爱他了
我摇头,眼中一片漠然;
不爱了,他和从前判若两人,我守着现在的他。也不会回到从前心无芥蒂之时。
往后几日,我时常看见嫡姐与萧随唱戏。
昨儿一出结草衔环,以身为报,今儿一出霸王硬上弓,可惜被萧随逃了。
不过,无伤大雅便是了。
我翩然在墙外落下一眼,隔墙有耳,想必明日京城百姓便会有新谈资。
16
萧随衣冠不整冲出嫡姐房中,气得推门而出,不巧与前来见嫡姐的我相撞。
他紧抿唇,眼角眉梢满是委屈,大写着要哄二字。
见我不为所动,萧随郁闷咳嗽两声,唤我:
淼娘,你是来找我的吗。
晦气。
我福了福身,从容道上一句:
是妾身来得不巧了,打扰二位兴致,告辞。
一转身跟逃命似的,脚下生风,唯恐避之不及。
萧随快步赶上,从身后将我抱住。
他依恋地在我发间轻蹭,低声道:
淼娘可是吃醋了
无用的多虑。
是她强人所难,我从未近她身。这几日可能让她误会了,我明日便将她送走。
你别对我生气,也别当看不见我,生气可以打我,别漠然地走过。你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样子,真让我难受得紧。
我记得,明明去大梁前,你还很在意我的,
事到如今,他从未觉得自己瞒我有错,只是见我不理他,又用惯常的手段哄我几句。
从前每一次,我何曾会与他动手。
但这次,我恨不得把从前每一次的痛都还给他。
我转身,毫无保留一丝力气,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你应得的。
萧随被打得头一歪,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分明很痛,可他却心满意足地笑了:
淼娘爱我。
你手疼吗
疯子。
我忽然想起从前,年少时的萧随每每惹我生气也如这般,让我揍他出气,打完还会给我一颗糖,夸我有力气。
那时年少,只觉得他没皮没脸惯了,爱戏弄我。
如今年岁渐长,萧随也混迹官场多年,气质不怒自威,再做这动作,只让我毛骨悚然。
就像某天,他真的会如此待我,将我私藏,逼我爱他。
我挣脱他,拼命往小筑的方向跑。
17
直到晨光熹微,我才悄悄去找嫡姐。
嫡姐被我吵醒,面色不虞,好似半点想不起来昨日是她约我来商讨计谋。
经过昨夜一事,我只想明日就能离开,从此远走高飞,别让我再见到萧随这个疯子。
嫡姐递来一个药瓶,嘱咐:
崔家送来的假死药。待萧随迎我入门后,你择日服下,我会安排好你假死后一切事宜。
醒来后,你去周南庄东巷的铺子,我在那里留下你的身份户籍和盘缠。
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我握紧手中瓶子,乖顺听从嫡姐指挥。
回到小筑,我便将那药扔去水中。
崔家给的药,真死假死,谁又能说清。
左右只要我在户籍文书除名,他们都能如愿。
我去找嫡姐,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我的后事俱全,我可以动手了。
我将翠微调去协助温老盯账,又遣散好些侍从。
一到夜间,小筑空得吓人。
我未眠,坐在院中等萧随敲响那门。
有崔家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与嫡姐的事已经歪曲到萧随负了我,还要负了我嫡姐。
大梁式微,但并未灭国,嫡姐身份敏感,皇帝不会坐视不理,崔家不会不闻不问,与萧随对立的朝臣没准还会借机发难。
为了平息舆论,萧随一定会风光迎娶嫡姐。
也一定会因愧疚想起我。
20
萧随立于门外,像个做错事的孩童,忐忑不安,不敢回家。
我朝他招手,他眨了眨眼,而后快步走来,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雀跃。
我本以为他准备了长篇大论让我接受嫡姐,没曾想他一言不发,仿佛只想与我晒月亮。
我先发制人:
近日的事,我略有耳闻。萧相今日前来,又想让我给出什么可惜我囊空如洗,只剩这无用的正妻之位,她要吗
萧随神色冷峻,瓷白的月光落在那剑眉星目下,无端增添几分脆弱,他愠怒质问:
她要你便给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行啊,不给。
见他松下半口气,我又一字一句补充:
你拿和离书来换,我慷慨一番也未尝不可。
萧随如鲠在喉,厉声道:
做梦。
你知我根本无意娶她!我这么做都是为了……
气愤之下,萧随冲上前与我辩驳,话意临头却戛然而止,他沉默不语,只是目露哀伤。
我知晓这其中另有隐情。
可与我何干,我离开只是因为已经认清萧随不值得的事实。
沉默半晌,萧随挫败地垂下头,将此事翻篇。
转而谈起期待:
我向皇上替你求了二品诰命夫人,夏爻也调来为你所用,等明年再生个孩子,今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我又想起来好多事,其中还有你,你想听吗
我才不想听,我一点也没忘,用不着他说。
我匿下眸中暗讽,轻飘飘奉上一句刺话:
哦,那嫡姐呢
萧随慌乱一瞬,而后正色道:
你是我唯一的正妻。
言下之意便是,他定会娶嫡姐。
毫无意外的答案,却也让我的心短短刺痛一瞬。
好像此刻我终于认清那个放在心上十余年的少年郎,原来是一个贪权,爱财,好色,求名,并可以为之不择手段,步步退让底线的俗人。
18
数日后,嫡姐与萧随赐婚的旨意传来。
婚期在即,我们都各有各的忙碌。
翠微许久不曾见我,再见面时,她蓦然红了眼眶:
主子,您受委屈了,几日不见,憔悴不少。
她执意请来相熟的李大夫,几番诊断后,她写下一张方子。
夫人已有孕一月有余,此前应是受了风寒,加之心气郁结,底子有些亏空,造成胎像不稳。
有孕
嫡姐婚期在即,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时,我必须离开。
可是,要妥协吗
手指无意识攥紧衣裙,捏出数道深长的褶皱。
我面色凝重,深思熟虑一番后对她道:
李大夫,有孕一事还需保密。
为何
意识到面上的不情愿太过明显,我强迫自己放松眉心,随和说道:
萧相近日要娶……算了,我的意思是,若胎像未稳而四处宣扬,怕这孩子害羞,不愿来了。烦请医女下月再来为我诊治,若已安稳,我必重酬。
同为女子,李大夫自然明白我的话里有话,答应为我保守秘密。
下个月之前,我大概已经死了。
明日萧随告假,要陪嫡姐到崔家议事。
我以抱病为由,在青岩小筑修养。
这个关节眼上,我愿意安分守己,萧随自然不会来触我的霉头。
明日,便是我动手的最好时机。
我在院中枯坐至天明,听见隔壁马厩中传来辘辘车声,而后悠悠起身拿出数坛烈酒、挂起素布,点燃红烛。
19
天光大亮,人潮汹涌。
我匿在人潮边缘,几步转折,藏入深巷的小酒馆。
旁的那桌人津津乐谈着丞相府走火一事。
有一人不解,问他那大哥,烧了间没人的小破屋子有啥吓人的。
那络腮胡大笑:你有所不知,那小破屋子虽然偏得紧,里头住的可是丞相夫人。今儿个刘公公捧着圣旨来,等上半日才发现那滚滚黑烟。再去救火时,屋子都烧得连个架子也不剩了。
那相爷家里失火,当街纵马回家,我听我兄弟说那人跟疯了似的要进火场救人。可惜太迟了,怕是烧得都成灰了。
熟悉的名字掠过耳边,我也罕见地生出一丝陌生。
萧随精明,怎会不惜命
瓷碗不慎脱手,清脆一声,在地上摔个四分五裂。
赔完店家,要等的那大汉终于来了。
大汉将从周南庄取得的文书交与我,提醒一句:
丞相府走水,城门今夜怕是会关,咱家姑娘正在城东门等姑娘。
我谢过那人,往城东门去,乘上藏身的马车便催促启程。
过了这扇门,一切恩怨情仇从此留在此处。
此时往南,凛州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20
我在凛州开了一间茶馆,运气很好,还捡到一条狗。大汪往门口一坐,附近强征保护银子的土匪也要守好规矩。
我在此处藏身三年,正想着换个地方时,萧随找来了。
许多年未见,他生出很多白发,面色苍白,为人还是一贯冷静自持,静静坐在小桌喝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天色将晚,附近的私塾已经下课,崔进顺路接了崔小苗,一同来到茶馆。
崔小苗是崔进那战死的哥哥嫂子的遗孤,崔进忙时,我便帮他照顾一二。
久而久之,小苗与我关系越来越好。
她张开双手,朝我扑来,开心大喊:
娘,我回来啦!
崔小苗你又乱来!跟在她身后的崔进猛然一提她后领,只剩四肢乱扑腾。
我笑了笑,摸摸小苗的脑袋,对崔进说:无妨,茶点在后厨,你带她去吃吧。
崔进红着耳,结巴道上一句好,推着小苗进后厨。
一转身,却发现萧随也盯着小苗,泪眼朦胧,好像快哭了。
他不会以为那是他的孩子吧
下江南途径受灾地区时,我不幸遇上流寇,那孩子在来凛州的路上便胎死腹中。
我伤心过一段时间,后面也就想通了。
崔淼这个名字的东西,与我断得一干二净才好。
毕竟,我不是真正的崔淼。
嫡姐留下了户籍文书,归还了我的真实身份。
我叫李妙,是土生土长的周南庄人,无父无母。崔府二小姐崔淼,早在两岁便夭折。
我是在那年被崔府抱来替下崔淼的身份,为的不过是替崔时雨挡劫,保住那道士所言的——崔时雨的凤凰命。
可到头来,这预言比一张纸还薄,谁也不得善终。
21
今日客人不多,赖着不走的只剩萧随一个。
我上前催促:公子,要打烊了。
一瞬间,萧随蹙眉,不悦地问:
淼娘……为何要装作不认识我
我借崔进和小苗一用,将计就计,让萧随误会。
大人可是认错人了那是我与青梅竹马的夫君共同抚育的孩子,她今年四岁,您认错了。
怎么可能!我有信物,你腰上悬着的那枚玉佩与我手中那枚正是一对。
萧随忽然激动,惹得大汪狂吠不止。
我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您又认错了,这另外半枚在我夫君那处,与大人的合不上,大人若不信可以拿出信物一合。
我如此信誓旦旦,倒不是因为早算到今日,只是这一枚确实是新的。
那些承载着坏时光的旧物就该留在旧时光,人总要往前走的。
而萧随一开始便明白这样的道理,那枚玉佩早年流落崔诗雨那处,后来又被我落在雪地,路过的马车早将它碾作尘土。
不一样的东西,怎么可能合得起来。
萧随慌张搜身,却一无所获,哭着说他的玉丢了。
我不恼,也不心疼,只是温柔地补刀:
轻易就丢了的东西,想来大人本就不在意。
分明是大人不要它了。
我把那玉佩留在大火里,因为,我也不要他了。
22
萧随哭得愈发凶,可怜极了。
我递给他一杯茶,想让他喝完就走。
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喝完那茶却语无伦次说起从前。
那年赶考,萧随的马车不慎翻倒,失去记忆,幸得嫡姐相救。阴差阳错下,他成了崔大人的门生,对嫡姐芳心暗许。
某天恢复记忆,他想起了我,自觉是累赘,忘了便忘了。直到他发现嫡姐拦了他的信,还仿照他的字迹回信,惊慌失措下,他将一切都告知嫡姐。
可他不知,嫡姐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存在。
我很后悔,如果那时候一想起你,我便回去,今天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我不置一词。
崔淼或许会知道答案,可被替换人生的李妙不可能知道,苦苦等待的崔二小姐死在那场大火。
夜太深,公子快走吧
萧随猛然抓起我的袖子。
淼娘,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害你的人我已为你报仇雪恨。
虽远在凛州,但我也曾听闻京城崔家与大梁勾结,暗通曲款。大梁王心思愚钝,嫡姐六岁饱读诗书,八岁学策论,十二岁熟读兵法,一嫁与大梁便利用他在大梁称王。最初那段时日的伪装,不过是嫡姐决心蛰伏,到时里应外合攻陷京城。
他们真的毁了李妙吗
我年少时也曾以为他们不爱我,弃之乡下。还好庄子的李嬷嬷爱我护我,在乡下不被珍惜的女孩,愣是娇惯到十八岁。
对于那个被遗弃在周宁河的女婴而言,她已经足够幸运。
害了我的罪魁祸首,其实只有那年给我希望又弃我而去的萧随。
我突然就很恨他,我要他余生想起崔淼时都如毒蛇缚骨。
萧随,害我的人就只是崔家吗
那日萧随一人在门外怔愣许久。
风一吹,人影消瘦似鬼。
我转身回家,走入小巷便瞧见崔进站在门外等我。
方才那人是
无关紧要的人。
我要离开凛州,茶馆按那个数卖给你。
成交,明日就走
今夜便动身前往锦州。
只希望这一别,我与萧随此生不复相见。
我在丑时乘马车沿着盐山而行,车声辘辘,马车跑起来竟是这样快,那些心痛的时光终将被抛下。
我在锦州住下来,无人打扰,也没再听过萧随的消息。
锦州离京城太远,再次听见萧随的名字是在几年以后的皇位之争。来茶馆做客的大哥随意谈起:
那个丞相吗都死八百年了。要他还在,哪至于连一张遗诏也没有。
老板娘,再上一份茶。
好。
我应声,又继续煮茶。
前尘旧事,早已跟我没什么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