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山栀子 本章:第95节

    男人满脸恐惧,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嘴里不住地淌出血来。

    但流民却不曾因此而被吓退,他们被饥饿、贫穷、死亡催生出所谓的勇气,竟然一口气都涌了上来。

    陆青山与陆骧等人将陆雨梧围护在中间,那徐虎也赶忙让兵士们来拦,周遭充斥着兵士的呵斥声,流民的辱骂声,他们不同于那个在当中故意拱火的男人,细柳拧眉收刀之际,却不防陆雨梧忽然拨开人墙,将她的刀夺了过去。

    恰逢一人扑来,陆雨梧手中刀锋抵住他的胸膛。

    这一瞬,那人低头,所有的恨,所有的愤怒,都因为这片刻对死的惧意而生出迟疑,他竟不敢再近一步。

    陆雨梧攥紧刀柄,指节几乎泛白。

    这时徐虎率领一众兵士很快将流民隔开,他们在兵士所铸成的一道道人墙的缝隙中,如恶鬼般朝陆雨梧伸手,怒骂,甚至哭泣。

    雨水击打刀刃,陆雨梧看着手中刀锋上的血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地上那截断舌发白。

    他几乎想要呕吐。

    如瀑的雨幕中,他忽然回过头,城门甬道内,百姓们已经被驱赶离去,道旁不远处似乎有一驾马车停在那里。

    重重雨幕之下,城内城外的人皆不能将一切看得真切,那马车中的人掀帘看了一会儿,只瞧见外头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他没了兴致,松开手。

    他正是吴老太傅。

    不习惯这潮湿的雨气,老寒腿作祟,膝盖总是隐隐作痛,但他此刻那张松弛的脸皮上却带着点微末的笑意。

    “饿着肚子的人,只要有个人可以恨,那就跟狗见了骨头似的,怎么也得咬碎了,吃下去。”

    “陆证,你且尝尝这些愚民匹夫的怒火,好知道知道,什么是铺天盖地的民意。”

    吴老太傅兀自嘟囔着,抓了把白花花的胡须,对外头的车夫道:“回府去吧。”

    陆府当中,陆证坐在花厅里,面前摆着一桌饭菜,他手里捧着茶碗,听见一阵急促的步履声,抬头见是兴伯,便道:“跑这么急做什么?”

    “老爷,燕京城外来了好大一批流民,他们……”兴伯喘着气,忙不迭又接着道,“他们跪在外头骂修内令,骂您呢!”

    陆证闻言,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没什么表情,抿了一口茶:“秋融呢?不是早叫他回来吗?菜都要凉了。”

    “小公子……”

    兴伯复杂道,“小公子他去了城门那儿。”

    陆证一顿,抬起头来:“胡闹,他去做什么?”

    随即茶碗往桌上一搁,他站起身来:“快找一件披风来,我过去瞧瞧。”

    但话音才落,外头却有家仆冒雨前来,他在门廊上停下,俯身道:“老爷,宫里来了人,说陛下请您立即入宫!”

    陆证神情一动,一手撑在案上,好一会儿,他才看了一眼桌上还没动过的饭菜,叹了口气。

    暴雨如倾,冲刷着整个紫禁城。

    陆证坐轿入宫,在干元殿中却并未见到建弘皇帝,曹凤声一人在偌大的寝殿中,伴随外头的风雨,他回过头来朝陆证俯身作揖:“陆阁老,陛下等着您呢。”

    “陛下在哪里?”

    陆证左右一望,却并没有看到建弘皇帝的身影。

    “请随奴婢来。”

    曹凤声低首,领着他往龙床后面去,那里是朱红的墙壁,陆证看着曹凤声在龙床底下某一处摸了几下,随即一阵声响,那道墙竟然缓缓挪动开,露出来一个幽深的甬道,里面似乎点着灯火,透出些昏暗的光影来。

    陆证虽有些惊讶,却并未多说什么,他跟着曹凤声走入甬道中,那道墙兀自在身后合上。

    走着走着,陆证瞥了一眼身边默不作声的曹凤声,他声音平静:“曹山植,你哭什么?”

    曹凤声一滞,抬起来那双隐有些发红的眼,他勉强扯了扯唇:“陆阁老,奴婢想起陛下刚登基的那会了,那时赵籍还在,他欺负咱陛下体弱多病,又是刚登基,自个儿大权独握,您和奴婢好不容易将他给按死了,奴婢却带累了您的声誉,这些年,奴婢知道,白苹那些人,一直拿这个污您的清白。”

    “什么清白不清白的。”

    陆证老神在在,“清白不在人言,而在己心,你这个老东西本就不是什么干净的人,被人多说几句怎么了?”

    曹凤声低笑了一声:“是,奴婢本就不干净,一个阉人而已,奴婢不在乎别的,只在乎头顶这片天,天要下雨,奴婢就布云,天要想晴,奴婢就拨云。”

    “陆阁老,奴婢却知道,您心里装着的岂止是这片天呢?还有天底下的人。”

    两人之间再没有多少话可说,通过长长的甬道,几乎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之久,方才见一片豁达。

    洞中潮湿,因为暴雨而时不时地滴水。

    这是陆证

    立春(一)

    暴雨如荼,天边流火闪动,雷声隐约,整片天都是阴沉灰暗的,让人有些分不清此时到底是个什么时辰,雨水辟啪敲打伞沿,陆证在一片浓密的雨雾里前行,心里却在想家中那桌饭菜。

    也不知孙儿回去了没有。

    曹凤声在旁亲自给陆证撑伞,一路上也不知是吹入伞下的雨气扑的,他眼睑湿润得厉害,忽然间,他听见陆证在这般骤雨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曹凤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只见陆证忽的又笑了。

    那是一种破开万象的豁达,是一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从容。

    雨气湿润了陆证花白的胡须,他双手背在身后,一条脊骨仿佛从没有被年岁压垮过,他那双肩担过很多,小到一个陆氏家族,大到整个大燕朝廷,他作为大燕首辅的这十几载,他那双手将建弘皇帝扶到龙椅上,从此以后,他以“修内令”这剂苦口良药亲手剜除附着在大燕这片锦绣河山之下一处又一处的暗疮。

    曹凤声将陆证送至内阁小楼前,此时并无阁臣在当中办公,似乎有人有意屏退那些堂候官,如今小楼里竟什么人声都没有。

    曹凤声看着陆证走上石阶,那厅中供奉着一尊孔圣像,天边雷鸣飞火,锐利的薄光在孔圣像上闪烁几道。

    “陆阁老!”

    曹凤声忽然唤了一声。

    陆证闻言一顿,回过头去,曹凤声在石阶之下,一手扔开了伞,如瀑的雨水很快浸湿他的衣袍,他“扑通”一声跪下去,颤声:“阁老,奴婢送您。”

    陆证看着他,早春的雨气带着寒意丝丝缕缕扑在人的脸上,他叹了口气:“曹山植,我曾想过,若你不是个宦官,也能是个入仕为官的好苗子,说起来,不论你信或不信,当年与你两个扶着咱们的陛下坐上皇位,一块儿跟赵籍斗,也不是没有过十分凶险的境地,但我却从未觉得与你联手是一件所谓的丑事,白苹的人爱提,是因为他们只能用这个来证明我不够清流而已。”

    曹凤声眼睑一下泛酸,泪意却被劈头盖脸的雨水淹没:“奴婢知道,奴婢一直都知道,哪怕奴婢是个阉人,您也从未因此而看轻过奴婢,奴婢还知道,在您的心里,从未有过什么清流阉党之分,您心中……是大燕山川千万里。”

    陆证闻言,笑了一下:“曹山植,你也算得我的一个知己了。”

    曹凤声浑身一震,他俯身额头重抵入满地雨水里,哽咽:“奴婢阉人一个,不敢做您的知己,奴婢……奴婢今日送您,来日,奴婢便去见您。”

    “你老了,想必也有老寒腿吧?别跪在雨里,走吧。”

    陆证的声音伴随雨水落来曹凤声耳边,他抬起头,只来得及看清陆证掠入厅中的一片衣角。

    内阁楼上是几位阁臣的值房,有时政务太忙,阁臣便歇在此处,陆证做首辅的这十几年来,楼上那间属于他的值房几乎快成了他半个家了,他常常歇在此处,夙兴夜寐。

    此时值房里燃着灯火,一道人影映于窗上,还未待陆证走近,那道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房中那人就站在门口,一身青棉布袍,没有什么纹饰,年约五十来岁,头发是乌黑中掺杂着白霜的痕迹,一根卷浪纹的木簪束发。

    “陆阁老。”

    他先唤了一声,随即撩起来衣摆,跪了下去行大礼:“学生郑鹜,拜见阁老。”

    陆证看了他片刻,虚扶他一把:“凫渊,你起来。”

    此时内阁小楼中没有任何宫人,也没有堂候官,房中郑鹜亲自烧好了一盆炭火,还煮好了茶。

    他端来一碗热茶奉给陆证,随即立在一旁。

    陆证坐在书案后,看了一眼面前冒着热烟的茶碗,抬起眼皮:“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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