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极北孤立 本章:第一章

    第1章

    1983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机械厂大院里的梧桐树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芽。陈志远推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走进厂区时,阳光正好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技术员,早啊!门卫老张头从传达室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端着搪瓷缸子。

    张师傅早。陈志远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他个子不高,但身形挺拔,浓眉下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像两颗黑曜石嵌在略显苍白的脸上。

    机械厂的车间已经热闹起来,机器的轰鸣声此起彼伏。陈志远是厂里的技术骨干,虽然才二十八岁,却已经能解决大多数老师傅都挠头的技术难题。他熟练地换上工装,拿起工具开始检修那台老旧的铣床。

    志远,听说新来的厂医是个大学生,长得可俊了。午饭时间,工友王大力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

    陈志远扒拉着饭盒里的白菜炖粉条,头也不抬:管好你的机床吧,别整天打听这些。

    嘿,你还别不信,下午卫生所体检,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王大力挤眉弄眼。

    下午两点,车间主任果然通知大家分批去卫生所体检。陈志远排在队伍中间,远远看见卫生所门口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姑娘。她扎着简单的马尾辫,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正低头翻看体检表。

    下一个。她的声音清亮,像山涧的泉水。

    陈志远走到跟前,递上体检表。她抬头看了一眼,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陈技术员是吧我是新来的厂医苏静。

    陈志远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认识自己。苏静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说:厂里光荣榜上有你的照片,技术革新标兵呢。

    体检过程中,陈志远注意到苏静的手指修长白皙,动作却很利落。听诊器贴在他后背时,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放松,呼吸。苏静的声音很近,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

    体检结束后,陈志远鬼使神差地在卫生所门口多站了一会儿。透过窗户,他看见苏静正在整理档案,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边。

    陈技术员还有事苏静突然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陈志远耳根一热:没...没什么,就是你这里有《十月》杂志吗

    苏静眼睛一亮:你也看《十月》最新一期我刚好带来了。

    就这样,他们因为一本文学杂志熟络起来。陈志远发现苏静不仅是个好医生,还读过许多书,对当下流行的文学作品如数家珍。而苏静则惊讶于这个整天与机器打交道的技术员,谈起陀思妥耶夫斯基时眼中闪烁的光芒。

    一个月后的周末,陈志远鼓起勇气邀请苏静去工人文化宫看电影。那是部苏联老片子《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影院里坐满了年轻工人。黑暗中,陈志远的手几次想碰触苏静的手,最终却只是紧张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电影散场后,他们沿着厂区后面的小河散步。春风吹皱水面,也吹乱了苏静的刘海。陈志远突然停下脚步:苏静,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苏静转过身,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在这时,一辆凤凰牌自行车猛地刹在他们面前。

    苏医生,好巧啊!来人穿着笔挺的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是厂宣传科的林卫国。

    陈志远认得他,厂长的侄子,有名的厂草。据说他父亲是市里的干部,家里条件很好。

    林干事。苏静礼貌地点头。

    林卫国看都没看陈志远一眼:苏医生,下周末文化宫有交谊舞会,我能请你当舞伴吗

    苏静略显尴尬地看了陈志远一眼:这个我可能没空。

    没关系,我等你答复。林卫国潇洒地挥挥手,骑车离去前意味深长地瞥了陈志远一眼。

    回家的路上,陈志远沉默不语。苏静轻声说:志远,你刚才想说什么

    陈志远摇摇头:没什么,就是那本《平凡的世界》你看完了吗

    苏静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看完了,明天带给你。

    接下来的日子,林卫国对苏静的追求越来越公开。他经常恰好出现在卫生所门口,带着稀罕的进口糖果;厂里放电影时,他总能搞到最好的位置;甚至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台录音机,借给苏静听邓丽君的磁带。

    陈志远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他只是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技术员,住的是厂里分配的单身宿舍,每月工资除了寄给老家父母所剩无几。而林卫国不一样,他住在厂领导家属楼,手腕上戴着明晃晃的上海牌手表,据说家里还有电视机。

    五月初的一个傍晚,陈志远在车间加班修理一台进口设备。当他满手油污地走出车间时,看见林卫国和苏静站在厂区的梧桐树下。林卫国手里捧着一束鲜花,正说着什么。苏静低头摆弄白大褂的衣角,看不清表情。

    陈志远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想起老家母亲来信说,邻居家姑娘嫁了个城里干部,现在过得多么风光。母亲字里行间都在暗示他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可是...

    志远!苏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志远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苏静小跑着追上来,气息有些不稳:你怎么走了

    我...我还有工作。陈志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苏静递过来一个饭盒:给你留的晚饭,食堂最后一份红烧肉。

    饭盒还是温热的。陈志远抬头,发现苏静的眼睛在暮色中格外明亮:林卫国他...

    我拒绝了。苏静轻声说,我不喜欢他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

    陈志远的心突然轻快起来,像一只挣脱束缚的气球。他们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然而好景不长。第二天上班,车间主任找到陈志远,说厂里决定调他去三车间。为什么我在二车间干得好好的。陈志远不解地问。

    车间主任面露难色:这是厂里的决定三车间虽然条件差点,但也是工作需要嘛。

    陈志远很快明白了原因。三车间不仅离家远,设备也是最老旧的,而且这次调动意味着他失去了参加下半年技术比武的资格。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林卫国向他投来意味深长微笑的同一天。

    下班路上,王大力悄悄告诉陈志远:听说林卫国在追苏医生,他叔叔是副厂长,你小心点。

    陈志远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咱们工人家的孩子,要凭本事吃饭。

    那天晚上,陈志远在单身宿舍的台灯下给苏静写了一封信,却最终没有送出去。他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转而拿起一本《机械原理》认真研读起来。

    与此同时,苏静正在家中面对父母的询问。那个林卫国条件多好啊,他父亲是市工业局的领导。苏母苦口婆心地说,你都二十四了,该考虑未来了。

    苏静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陈志远谈起自己设计的齿轮改良方案时眼中的光彩,轻声说:妈,我想再等等。

    第2章

    无声的守护

    三车间的噪音比二车间大了不止一倍。陈志远用棉球塞住耳朵,俯身调试那台老旧的钻床。六月的天气,车间像个蒸笼,他的工作服后背已经湿透,紧贴在皮肤上。

    陈师傅,这零件尺寸不对啊!一个年轻工人拿着刚加工好的部件跑过来,脸上沾着油污。

    陈志远接过零件,眯起眼睛看了看:图纸拿反了,这是镜像对称件。他从口袋里掏出半截铅笔,在图纸背面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下次看清楚基准面。

    年轻工人恍然大悟,连连道谢。陈志远摆摆手,继续低头工作。调到三车间已经两周了,这里的设备普遍老化,工人技术水平也参差不齐,他几乎每天都要加班。

    下班铃声响起时,天已经黑了。陈志远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车间,远远看见卫生所的灯还亮着。他犹豫了一下,拐向了卫生所方向。

    透过窗户,他看见苏静正在整理药柜。她脱了白大褂,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陈志远站在树影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从那天起,陈志远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苏静值夜班,他都会在车间多留一会儿,远远地看着卫生所的灯光,直到她锁门离开。他从未上前打招呼,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确保她安全回到女工宿舍。

    六月底的一个傍晚,陈志远正在宿舍洗衣服,王大力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志远,出事了!二车间那台进口铣床又趴窝了,厂长急得跳脚,林卫国那小子说自己能修,结果越修越糟!

    陈志远拧干衣服,神色平静:厂里有技术科,轮不到我们操心。

    可我听车间主任说,要是修不好,耽误了生产任务,全厂奖金都要泡汤!王大力急得直搓手,那机器当初不是你调试的吗

    陈志远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我去看看。

    二车间里围了一群人。林卫国满头大汗地蹲在机器旁,工具散落一地。厂长背着手来回踱步,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让我试试吧。陈志远的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车间瞬间安静下来。

    林卫国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恼怒:陈志远,这里没你的事!

    厂长看了看陈志远,又看了看罢工的机器,终于点点头:小陈,你看看。

    陈志远蹲下身,仔细检查了机器的几个关键部位。十分钟后,他站起身:主轴箱齿轮组错位了,需要拆开重新校准。给我三个小时。

    好,就三个小时。厂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修好了,我给你记一功。

    林卫国冷哼一声,摔门而去。

    陈志远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维修中。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机器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两个半小时后,机器重新运转起来,发出悦耳的嗡鸣。

    好小子!厂长喜笑颜开,明天我就打报告,把你调回二车间!

    工人们欢呼起来,有人甚至把陈志远抬起来抛向空中。在人群的缝隙中,陈志远看见苏静站在车间门口,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第二天一早,陈志远刚进厂门就被林卫国拦住了路。

    别以为修好台机器就了不起了。林卫国压低声音,苏静不是你这种人能高攀的。她爸是省医院的专家,她妈看得上你这种乡下人

    陈志远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我和苏静只是同事。

    最好是这样。林卫国冷笑,下个月厂里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名额,我叔叔说了算。

    陈志远直视他的眼睛:我靠技术吃饭,不靠施舍。

    林卫国被他的眼神震了一下,悻悻地走开了。

    七月的第一个周末,陈志远正在宿舍看书,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门外站着女工宿舍的楼长刘阿姨。

    小陈,苏医生发高烧了,迷迷糊糊一直喊你的名字。刘阿姨焦急地说,卫生所没人,你能不能去看看

    陈志远扔下书就往外跑。天空阴沉沉的,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

    苏静的宿舍很简单,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她蜷缩在床上,脸颊通红,额头上敷着湿毛巾。看见陈志远,她虚弱地笑了笑:志远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陈志远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他转身对刘阿姨说:得赶紧吃药,我去卫生所拿。

    卫生所锁门了,钥匙在行政科,今天没人值班。刘阿姨为难地说。

    陈志远咬了咬牙:我去买。

    他冲出厂区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砸落。最近的药店在两公里外,陈志远冒雨狂奔,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等他拿着药跑回女工宿舍时,已经成了落汤鸡,雨水顺着他的裤腿滴了一路。

    快把衣服换了,别感冒了。刘阿姨递给他一条干毛巾。

    陈志远摇摇头,从怀里掏出用塑料袋包好的药:先给苏静吃药。

    苏静吃了药,很快又昏睡过去。陈志远坐在床边,不时为她换额头上的冷毛巾。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弹奏。

    小陈,你去换身衣服吧,我在这看着。刘阿姨劝道。

    陈志远摇摇头:我等她退烧。

    半夜里,苏静的烧终于退了。她睁开眼睛,看见陈志远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湿毛巾。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温柔地洒在他的侧脸上。

    苏静轻轻动了动,陈志远立刻惊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好多了。苏静的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志远。

    陈志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什么那个,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他站起身,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这是这几天车间的生产记录,我怕你病好了要看

    苏静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工整地记录着每天的产量和质量情况。在页脚不起眼的地方,有一行小字:愿她今夜安睡。

    苏静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她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陈志远已经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苏静的病好了大半。她刚走到卫生所门口,就看见林卫国捧着一大束鲜花站在那里。

    苏医生,听说你病了,我特意去市里买的康乃馨。林卫国笑容满面,今晚大礼堂放《少林寺》,我留了最好的位置。

    苏静接过花,礼貌地道谢:谢谢,但我还没完全好,想多休息。

    林卫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那明天呢文化宫有舞会...

    林干事,苏静直视他的眼睛,你很优秀,但我们不合适。

    林卫国的脸色变了:是因为陈志远吗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穷技术员,连自己的自行车都买不起!

    苏静平静地说:这与志远无关。我只是觉得,感情不应该建立在物质条件上。

    你会后悔的!林卫国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王大力。

    王大力神秘兮兮地凑到苏静跟前:苏医生,你知道吗,志远每天晚上都偷偷护送你回宿舍,自己再绕一大圈回男工宿舍。

    苏静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值夜班的时候啊!王大力挠挠头,全车间都知道,就你不知道。那小子不让我们说

    苏静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她想起那些独自走回宿舍的夜晚,总觉得背后有温暖的视线,原来不是错觉。

    下午,陈志远来卫生所换药他的手在修理机器时划了一道口子。苏静小心翼翼地为他消毒包扎,两人谁都没有提昨晚的事。

    志远,包扎完毕,苏静突然开口,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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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志远点点头:有空,什么事

    我宿舍的灯泡坏了,能帮我换一下吗苏静的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可以。陈志远答应得很干脆。

    傍晚,陈志远如约来到苏静宿舍。他踩着凳子换好灯泡,房间里顿时亮堂起来。

    其实灯泡没坏。苏静轻声说,我只是想谢谢你谢谢你每晚送我回宿舍。

    陈志远的耳朵瞬间红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王大力告诉我的。苏静走近一步,志远,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陈志远低下头:我怕...怕给你添麻烦。林卫国他...

    我不在乎林卫国怎么想。苏静坚定地说,我在乎的是你怎么想。

    陈志远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苏静,我...我只是个普通工人,给不了你林卫国能给的

    但你能给我他不会给的。苏静打断他,你的真诚,你的善良,你看《十月》杂志时眼里的光

    窗外,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整个厂区。陈志远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苏静的手。她的手很小,很软,却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刘阿姨的喊声:苏医生!快!厂门口出车祸了,伤者需要急救!

    两人立刻分开,苏静抓起医药箱就往外跑。陈志远紧随其后,心中既甜蜜又忐忑有些话,终究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第3章

    逆流而上

    厂门口的交通事故比想象中严重。一辆解放卡车为躲避突然冲出的自行车,撞上了厂区围墙。自行车主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右腿血肉模糊,已经疼得昏死过去。

    苏静跪在泥地上,麻利地检查伤势。股动脉破裂,需要立即止血!她抬头看向围观的工人,谁有皮带

    陈志远迅速解下自己的皮带递过去。苏静将皮带紧紧扎在少年大腿根部,鲜血很快浸透了临时止血带。必须马上送医院!她的声音紧绷,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救护车的鸣笛声还远在天边。陈志远看了看少年苍白的脸色,突然蹲下身:我来背他去医院。苏静,你路上继续压住伤口。

    不等回应,他小心翼翼地将少年背起。苏静一手扶着少年,一手死死按住伤口。两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朝着三公里外的市医院跑去。

    七月的夜晚闷热难当。陈志远的后背很快被汗水湿透,混合着少年的鲜血,在衣服上晕开大片暗色痕迹。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脚步却始终稳健。

    坚持住,快到了!苏静不时鼓励着,不知是对少年说,还是对陈志远说。

    当他们冲进医院急诊室时,值班医生立刻认出了苏静:苏医生这是...

    股动脉破裂,已经失血性休克!苏静简短交代情况,声音因奔跑而急促。

    医护人员迅速接手抢救。陈志远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苏静递给他一杯水,他们的手指在杯壁相触,都带着奔跑后的颤抖。

    你救了他的命。苏静轻声说。

    陈志远摇摇头:是我们。

    回厂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月光下。夜风拂过汗湿的衣服,带来一丝凉意。陈志远的手几次碰到苏静的手,最终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

    苏静没有抽回手。她的手掌小巧柔软,却有着医者特有的坚定力量。

    志远,她突然开口,下周日我休息,听说厂后山的小溪边开了不少野花,想去看看吗

    陈志远的心跳漏了一拍:好。

    周日清晨,陈志远换上了唯一一件像样的衣服浅蓝色的确良衬衫,是去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时厂里发的奖励。他在宿舍镜子前照了又照,甚至偷偷抹了点发蜡。

    苏静在厂门口等他,穿着淡黄色连衣裙,头发披散在肩上,在晨光中泛着柔润的光泽。她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装着水壶和几个馒头。

    我带了午饭。她笑着说,食堂王师傅特意给蒸的糖三角。

    后山的小溪清澈见底,两岸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他们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脱了鞋袜把脚浸在溪水里。凉意从脚底蔓延上来,驱散了夏日的燥热。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条小溪捉鱼。陈志远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那时候溪水比现在深,能没到膝盖。

    苏静弯腰摘了一朵紫色的小花,别在耳后:好看吗

    阳光透过花瓣,在她脸颊投下淡淡的紫色光晕。陈志远看得出了神:好看。

    他们分享了一个糖三角,甜腻的红糖馅粘在嘴角,苏静自然地伸手替他擦掉。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两人都红了脸。

    苏静,陈志远突然正色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苏静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我知道自己条件不好,家里是农村的,父母都是种地的,比不上林卫国...陈志远的声音有些发紧,但我会努力,厂里下半年有技术考核,我一定能拿第一,到时候...

    苏静把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嘴唇上:志远,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条件。

    陈志远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握住苏静的手,笨拙却真诚:那...那你愿意和我处对象吗

    苏静笑了,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我们不是已经在处了吗

    回去的路上,他们牵着手,走得很慢,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然而刚走到厂门口,就看见苏静的母亲站在那里,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妈你怎么来了苏静惊讶地松开陈志远的手。

    苏母冷冷地扫了陈志远一眼:我不来,怎么知道你整天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陈志远感到一阵刺痛,但还是礼貌地点头:阿姨好。

    谁是你阿姨苏母厉声喝道,我女儿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医生,你一个乡下出来的穷工人,也配打她的主意

    妈!苏静又惊又怒,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陈志远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又松开:阿姨,我是真心喜欢苏静,我会...

    真心真心能当饭吃吗苏母打断他,我们家静静从小娇生惯养,你拿什么养她你那点工资,连辆自行车都买不起!

    周围已经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工人。陈志远的脸烧得通红,但他没有退缩:我现在是没什么,但我有技术,有双手,一定能给苏静好的生活。

    笑话!苏母冷笑一声,转向女儿,静静,跟妈回家。你爸已经托人给你介绍了卫生局副局长的儿子,人家是大学生,家里三间大瓦房

    我不去!苏静的声音颤抖却坚定,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苏母的脸色变了: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她突然捂住胸口,面色痛苦地弯下腰。

    妈!你怎么了苏静慌忙扶住母亲。

    心脏老毛病又犯了苏母虚弱地说,药...在我包里

    陈志远迅速从苏母的手提包里找出药瓶,倒出一粒递给苏静。苏静喂母亲服下药,焦急地问:好点了吗我送您去医院。

    苏母摇摇头,死死抓住女儿的手:跟妈回家不然妈今天就死在这里

    苏静含着泪看了陈志远一眼,那眼神中有无奈,有歉意,更多的是不舍。陈志远轻轻点头:先送阿姨去医院检查,别担心我。

    看着苏静搀扶母亲离去的背影,陈志远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他知道苏母的病多半是装的,但他不能拿老人的健康冒险。

    啧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卫国不知何时出现在厂门口,手里把玩着一串钥匙,苏医生母亲可是省医院专家,父亲是卫生局干部,你一个泥腿子,也配

    陈志远转身就走。林卫国却不依不饶地跟上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厂里决定调你去翻砂车间。那可是锻炼人的好地方啊!

    翻砂车间是厂里最艰苦的岗位,高温、粉尘、重体力劳动,一般人干不了三个月就会申请调离。

    又是你搞的鬼陈志远停下脚步。

    林卫国得意地笑了:我叔叔说了,年轻人应该多锻炼。对了,工农兵学员的名额已经定了,是我。至于你嘛就在翻砂车间好好锻炼吧!

    陈志远深吸一口气:我会去的。

    第二天一早,陈志远就到翻砂车间报到了。车间里热得像蒸笼,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砂模的刺鼻气味。工人们都光着膀子干活,身上沾满黑乎乎的砂土。

    新来的车间主任老马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工人,眯着眼睛打量陈志远,技术科的小陈是吧怎么沦落到我们这来了

    陈志远苦笑一声:来学习的。

    老马哼了一声:那就好好学!先去帮老李抬铁水包!

    抬铁水包是最危险的活之一,需要两个人配合将上千度的熔融铁水从熔炉运到砂模处。一个不小心,轻则烫伤,重则酿成大事故。

    一天下来,陈志远的手上多了几个水泡,后背被高温烤得通红。下班后,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卫生所,想看看苏静回来没有,却被告知她请假了。

    这一请就是三天。陈志远每天在翻砂车间挥汗如雨,下班后就在宿舍给苏静写信,却一封也没有寄出去。他不知道苏静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更不知道她母亲会怎样阻挠他们的关系。

    第四天中午,陈志远正在车间角落啃馒头,突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抬头一看,苏静站在车间门口,白大褂在满是砂土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

    苏静陈志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慌忙拍打身上的砂土。

    苏静径直走到他面前,眼中含着泪光:为什么不找我

    我...我怕给你添麻烦。陈志远低声说,你妈妈她...

    我和父母谈过了。苏静坚定地说,我告诉他们,宁要工字真心,不要干字门第。

    陈志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们同意了

    苏静摇摇头:还没有。但我已经搬回厂宿舍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药膏,给你的,治疗烫伤很有效。

    陈志远接过药膏,两人的手指在阳光下短暂相触。这一刻,翻砂车间的噪音、高温、粉尘仿佛都远去了,世界上只剩下苏静明亮的眼睛。

    哟,好一对苦命鸳鸯啊!林卫国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他踱步走进车间,皮鞋上立刻沾满了砂土,嫌恶地皱了皱眉,苏医生,你怎么来这种地方多脏啊!

    苏静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对陈志远说:下班后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林卫国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苏静!你别不识好歹!我叔叔说了,只要我点头,马上就能调你去市医院!跟这个穷工人混在一起有什么前途

    苏静终于转过身,目光如刀:林卫国,请你尊重一点。我喜欢陈志远,不是因为他的条件,而是因为他的人品。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林卫国恼羞成怒:好!很好!陈志远,你就一辈子呆在翻砂车间吧!他怒气冲冲地离开,差点撞翻一摞砂模。

    下班后,陈志远仔细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在厂区小花园等苏静。夕阳西下,苏静的身影出现在石子路尽头,手里拿着两本书。

    给,她递过一本《机械设计原理》,从我爸书架上偷的,对你应该有用。

    陈志远接过书,心头一热:谢谢你爸妈那边

    还在生气,但我会慢慢说服他们。苏静叹了口气,我妈心脏确实不好,我不能太刺激她。

    陈志远点点头:我理解。他犹豫了一下,苏静,如果...如果我的存在让你和家人为难,我们可以...

    不!苏静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我已经决定了。我父母最终会明白,你的品质比任何家世都珍贵。

    夜幕降临,他们并肩坐在长椅上,谈论着未来。陈志远说起他偷偷设计的车床改良方案,如果能实现,生产效率能提高百分之三十;苏静则计划在厂里开办卫生讲座,提高工人们的健康意识。

    分别时,陈志远鼓起勇气,轻轻拥抱了苏静。她的发丝间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茉莉花香,让他想起第一次在卫生所见她的情景。

    回到宿舍,陈志远翻开苏静送的书,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志远,无论多难,我们一起面对。相信明天会更好。

    他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收进贴身口袋,然后摊开自己的设计图纸,在灯光下继续完善那个可能改变他命运的革新方案。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洒下清冷的光辉,照亮了这个普通工人不普通的梦想。

    第4章

    危机与曙光

    八月的翻砂车间像个巨大的蒸笼。陈志远光着膀子,汗水沿着脊背沟壑流下,在沾满砂土的工装裤腰际晕开深色痕迹。他正和工友老李配合,将一包炽热的铁水倒入砂模中,橘红色的光芒映照着他被高温烤得通红的脸庞。

    小心!往左一点!老李喊道。

    陈志远调整姿势,铁水精准地注入模腔,腾起一阵青烟。这是今天最后一包铁水,完成后就能休息了。正当他准备放下铁水包时,突然听见咔嚓一声脆响砂模开裂了!

    快闪开!陈志远大吼一声,用力将老李推开。滚烫的铁水溅在他的右脚上,瞬间烧穿了胶鞋。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但他硬是咬着牙将剩余铁水安全倒入备用砂模中。

    小陈!你的脚!老李惊慌地扶住他。

    陈志远低头看去,右脚的胶鞋已经和皮肤黏在一起,冒出丝丝白烟。疼痛像潮水般一波波袭来,他的视线开始模糊。

    送卫生所!快!老马主任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当陈志远被抬进卫生所时,苏静正在给一个工人量血压。看到陈志远的样子,她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但专业素养让她立刻冷静下来。

    放到诊疗床上!准备生理盐水和烫伤膏!她的声音异常镇定,只有陈志远能看出她眼中闪烁的泪光。

    其他医护人员迅速准备好器械。苏静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剪开胶鞋。陈志远的右脚背已经红肿起泡,看起来触目惊心。

    需要清创,会很疼。苏静轻声说,递给他一块干净的纱布,咬着。

    陈志远摇摇头:没事,你直接来。

    消毒水接触伤口的瞬间,陈志远全身肌肉绷紧,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但他硬是一声不吭。苏静的手稳如磐石,动作又快又准,不时轻声询问:疼吗再忍一下。

    清理完毕,苏静为他涂上特制的烫伤膏,然后用纱布仔细包扎好。伤得不轻,但没伤到筋骨。她终于松了口气,这几天不能碰水,每天来换药。

    谢谢苏医生。陈志远勉强笑了笑,故意用正式的称呼。

    苏静瞪了他一眼,转向老李:怎么出的事故

    老李愧疚地搓着手:砂模质量不行,最近一批都这样。厂里急着赶工,用的型砂配比不对

    正说着,车间主任老马急匆匆闯进来:坏了坏了!刚才接到通知,那批出口订单的模具全裂了!五百套零件啊,下周就要交货,这下完蛋了!

    陈志远忍着疼痛坐起身:是不是和刚才裂的砂模一个批次

    对!都是新来的型砂有问题!老马急得直抓头发,这批订单要是黄了,全厂半年奖金都得泡汤!

    苏静按住想要起身的陈志远:你的脚不能动!

    我有办法。陈志远坚定地说,我之前设计了一种金属型模具,可以重复使用,正好适合这批活。图纸在我宿舍床底下。

    老马将信将疑:金属型那成本得多高

    用废钢加工就行,比重新做砂模快多了。陈志远详细解释了原理,我已经做了小样试验,完全可行。

    老马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我这就去找厂长!

    厂长来得比想象中还快,身后跟着一脸不情愿的林卫国。听完陈志远的方案,厂长眉头紧锁:小陈,你有把握吗

    有。陈志远斩钉截铁,给我三天时间,十个人手,我能做出二十套金属模具,足够完成订单。

    林卫国冷笑一声:厂长,别听他吹牛。一个翻砂工懂什么模具设计还是赶紧联系外协是正经!

    外协最少要两周,客户等不了!厂长烦躁地摆摆手,小陈,你需要什么尽管提!

    就这样,陈志远临时组建了一个特别小组。他的脚伤不方便走动,就坐在车间里指挥,详细讲解每个零件的加工要点。工人们起初半信半疑,但看到陈志远设计的精巧结构后,纷纷竖起大拇指。

    苏静每天下班后都来帮陈志远换药,顺便带些吃的。第三天晚上,她提着保温桶来到车间,发现陈志远正亲自操作车床加工最后一个关键零件。

    你的脚!苏静惊呼。陈志远竟然拆了纱布,右脚穿着大一码的拖鞋,烫伤处还露着鲜红的嫩肉。

    快好了。陈志远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地盯着旋转的工件,这个配合尺寸必须精确到丝。

    苏静又气又心疼,但知道劝不动他,只好坐在一旁等待。月光从车间高窗洒落,为陈志远专注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鼻梁上的汗珠闪闪发光。

    终于,陈志远关掉车床,举起那个闪亮的金属件:完成了!

    苏静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坐在椅子上,重新为他的伤口消毒上药。陈志远疼得龇牙咧嘴,却还笑着说:明天就能试生产了。

    要是失败了呢苏静轻声问。

    陈志远握住她的手:不会失败的。我有九成把握。

    那剩下一成呢

    那就再想办法。陈志远的眼睛在灯光下格外明亮,苏静,这次如果成功了,我就能证明自己不是他们眼中的穷工人。

    苏静紧紧回握他的手: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

    第二天试生产,全厂领导都来观摩。陈志远的金属模具安装在专用设备上,一个工人轻松操作,每三分钟就能出一个完美铸件,效率是砂模的五倍,而且几乎没有废品。

    天才设计!厂长激动地拍着陈志远的肩膀,小陈啊,你可救了厂子的命!

    总工程师仔细检查了模具结构,连连点头:这个冷却水道设计太巧妙了,还有这个可换镶块的想法小陈,你这水平该去读大学啊!

    林卫国站在人群外围,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庆功会上,厂长宣布给陈志远特别奖励五十元,并调回技术科。陈志远却提出想留在翻砂车间:厂长,金属模具有改进空间,我想继续完善。

    好!有志气!厂长大手一挥,翻砂车间副主任,怎么样

    就这样,陈志远成了厂里最年轻的车间副主任。他的金属模具技术很快在全厂推广,生产效率提高了百分之四十。总工程师甚至把他的设计方案推荐到了市机械研究所。

    然而,好景不长。九月初的一天,苏静红着眼睛来找陈志远:志远,我爸妈要见我和你。

    陈志远心里咯噔一下:他们同意了

    苏静摇摇头,声音哽咽:林卫国去我家提亲了带着他叔叔,还有卫生局的领导...

    苏家客厅气氛凝重。苏父坐在沙发正中间,面色严肃;苏母眼圈通红,不时用帕子按眼角;林卫国西装革履,得意地坐在一旁;而那位卫生局领导陈志远认出是经常在本地电视新闻里出现的张副局长正慢条斯理地品茶。

    小陈是吧苏父开门见山,听说你在厂里表现不错。

    陈志远恭敬地点头:谢谢叔叔。

    但表现再好,终究是个工人。苏父继续道,卫国就不一样了,大学生,干部家庭,前途无量。

    林卫国适时插话:叔叔,我已经拿到去工业大学进修的名额,回来就是工程师。

    苏母拉着女儿的手:静静,卫国答应结婚后把你调去市医院,多好的机会啊!

    苏静挣脱母亲的手:妈!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和志远…

    胡闹!苏父猛地拍桌,你眼里还有没有父母卫国哪点比不上这个工人

    张副局长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小苏啊,局里正好有个去省医院进修的名额,结了婚就能安排。

    陈志远站在一旁,心如刀绞。他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着苏静被家人围攻。

    爸,妈,苏静突然跪了下来,泪流满面,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你们什么,就这一次求你们成全我和志远

    苏父勃然大怒:除非我死了!他转向陈志远,小子,你要是真为苏静好,就离开她!你有什么一间宿舍几十块工资你忍心让她跟你受苦

    陈志远喉咙发紧:叔叔,我会努力

    努力苏父冷笑,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市医院人事科的调动表,只要我签个字,苏静下个月就能去报道。但条件是,她必须和卫国结婚。

    林卫国得意地补充:陈志远,你要是真爱苏静,就该放手。你能给她这样的前途吗

    房间陷入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志远身上。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苏静,又看了看那份调动表,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无力感。

    苏静.他艰难地开口,你...你自己决定。无论你选什么,我都.…都理解。

    说完这句话,陈志远转身离开。他怕再多待一秒,就会在这些人面前崩溃。走出苏家楼道,九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不知走了多久,陈志远发现自己站在厂区后面的小河边。这里是他和苏静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河水依旧清澈,野花依然盛开,只是物是人非。

    志远!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泪痕未干,你...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陈志远苦笑:不然呢看着你为难

    我拒绝了!苏静大声说,我告诉他们,宁可一辈子当厂医,也不会嫁给林卫国!

    陈志远心头一震:那你父母

    我妈说要和我断绝关系。苏静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爸收回了我的钥匙说除非我回头,否则别想再进家门。

    陈志远一把抱住苏静,感到她的泪水浸透了自己的衬衫。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他们不懂。苏静仰起脸,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志远,我相信你,也相信我们的未来。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在河岸边拉得很长很长,像两条蜿蜒前行的溪流,最终汇合在一起,流向远方。

    回到厂里,陈志远发现总工程师在宿舍等他。小陈,市里有个好消息。总工程师笑眯眯地说,工业大学破格录取一批有特殊贡献的工人进修,我推荐了你。

    陈志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但我没上过高中

    你设计的模具获得了市技术革新奖,这就是资格!总工程师拍拍他的肩,三年学习,回来就是正牌工程师,待遇和大学生一样!

    送走总工程师,陈志远立刻跑去卫生所找苏静,却被告知她请假了。刘阿姨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一边:小陈啊,苏医生和她爸妈闹翻了,现在住回宿舍了。她刚才接了个急诊,去市医院了。

    陈志远等了一夜,苏静都没回来。第二天一早,他正准备去市医院找她,却在厂门口被林卫国拦住了。

    别找了。林卫国冷笑道,苏静在市医院照顾她妈呢。昨晚你一走,苏阿姨就心脏病发作住院了。医生说是情绪过度激动引起的。

    陈志远如遭雷击:严重吗

    你说呢林卫国逼近一步,现在苏家所有人都认为是你害的。识相的话,就离苏静远点!

    陈志远失魂落魄地回到车间,机械地开始一天的工作。中午时分,王大力带来消息:苏静母亲病情稳定了,但需要长期休养;苏静向厂里请了一周假照顾母亲。

    志远,你别太担心。王大力安慰道,苏医生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

    陈志远点点头,心里却乱成一团。他知道苏静有多爱她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如今因为自己,害得她母亲住院,苏静心里该有多痛苦

    下班后,陈志远独自去了小河边。秋风吹落片片黄叶,在水面上打着旋儿。他从口袋里掏出工业大学的通知书,看了又看。这本该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现在却因为苏静家的事蒙上了阴影。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让陈志远猛地转身。苏静站在河岸上,脸色憔悴,眼睛红肿,但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你...你怎么来了你妈她...

    稳定了。苏静走过来,挨着他坐下,我跟她谈了很久她终于答应见你一面。

    陈志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苏静点点头:不过有个条件你得先去上大学。我爸说,如果你真能拿到文凭,当上工程师,他们就...就不再反对。

    陈志远激动地握住苏静的手:工业大学已经录取我了!三年,只要三年!

    月光下,他们相视而笑。河水潺潺,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坚持与等待的故事。远处的厂区灯火通明,机器的轰鸣声隐约可闻,像一首属于那个年代的奋斗之歌。

    终章:

    春风如愿

    1986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工业大学的樱花刚刚冒出花苞,陈志远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他的毕业典礼在下周,但昨天接到的电话让他坐立难安厂里出了事故,那台他改良过的关键设备出了故障,全厂停产。

    志远,真要走错过毕业典礼多可惜啊。室友小王帮他捆着书本,惋惜地说。

    陈志远将最后一件衬衫塞进帆布包:厂里需要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三年的大学生活改变了陈志远的许多方面。他的皮肤变白了,手指上常年沾染的机油痕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钢笔留下的墨渍。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闪烁着执着的光芒。

    火车缓缓驶离站台,陈志远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景观,思绪飘回了三年前离厂求学的那个雨天。

    那天,苏静撑着一把黑伞在站台等他。雨下得很大,她的裤脚和布鞋都湿透了,却浑然不觉。

    拿着。她塞给陈志远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一件新织的毛衣和两本笔记本,每周都要给我写信。

    陈志远重重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火车鸣笛时,他猛地抱住苏静,在她耳边承诺:三年,等我三年。

    这三年里,他每个月都会坐四个小时火车回厂里看苏静。有时只是为了陪她在卫生所值个夜班,有时只是匆匆吃顿饭。苏静的父母态度软化了不少,但依然坚持要等他真正毕业成为工程师,才同意他们正式在一起。

    火车到站时已是黄昏。陈志远拎着行李直奔厂区,远远就看见车间门口围了一群人。厂长、总工程师、车间主任都在,人群中还有穿着白大褂的苏静,她正在为一个工人包扎手臂。

    小陈!厂长第一个发现了他,激动地迎上来,你可算回来了!

    陈志远简单寒暄后立刻询问事故情况。总工程师带他查看了损坏的设备,那台曾经挽救工厂订单的金属模具机,如今主轴断裂,液压系统泄漏,惨不忍睹。

    林卫国非要改你的设计,说什么能提高效率老马主任愤愤地说,结果才用两天就出事了!

    陈志远蹲下身仔细检查损坏部位,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是普通故障,主轴材料不对,热处理也有问题。

    能修吗厂长急切地问。

    需要更换主轴,重新调试液压系统。陈志远估算着,最快三天。

    三天客户后天就要来验货了!厂长脸色煞白。

    陈志远沉思片刻:有个办法。我们可以暂时改装成手动模式,虽然效率低,但能保证质量。给我二十个人,连夜干。

    就这样,陈志远带着工人们开始了不眠不休的抢修。苏静送来了夜宵和咖啡,悄悄站在角落里看他工作。凌晨三点,当设备重新运转起来,生产出第一个合格零件时,车间里爆发出欢呼声。

    陈志远累得直接坐在了地上,这时才发现苏静一直没走。她走过来,用手帕擦去他脸上的油污:饿了吧食堂还热着粥。

    月光下,她的眼睛像两汪清泉,映照着陈志远疲惫却满足的脸。三年过去,她剪了齐肩短发,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但笑起来依然那么明亮。

    毕业典礼怎么办苏静轻声问。

    陈志远摇摇头:不重要。厂子才重要。他顿了顿,你也重要。

    第二天中午,陈志远正在车间调试设备,厂长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除了厂领导,还有两位陌生人,其中一个年长者戴着眼镜,气质儒雅。

    陈志远同志,这位是工业大学机械系的张教授,专程来找你的。厂长介绍道。

    陈志远慌忙擦手:张教授好,设备已经修好了,就是...

    我都看到了。张教授微笑着打断他,你为了工厂放弃毕业典礼,连夜抢修设备,这种精神非常可贵。他转向厂长,老李啊,这样的人才,你们厂可不能埋没了。

    厂长连连点头:那当然!小陈毕业回来就是技术科副科长!

    张教授摇摇头:太保守了。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陈志远同学,鉴于你在校期间的优异表现和实际工作能力,学校决定聘请你为助教,同时参与市机械研究所的重点项目。这是聘书。

    陈志远呆住了,双手接过聘书,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厂长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厂。下午,陈志远正在宿舍整理东西,门被轻轻敲响。开门一看,竟是苏静的父母站在门外,苏父手里还提着一网兜水果。

    叔叔阿姨快请进!陈志远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乱糟糟的房间。

    苏父打量着简陋的单身宿舍,目光停留在墙上贴着的各种设计图纸上:听说你被工业大学聘为助教了

    陈志远点点头:是的,下个月报到。

    苏母的表情柔和了许多:静静这孩子三年来没少跟我们闹。每次回家都说你在学校如何用功,得了什么奖

    阿姨,我...陈志远喉结滚动,我对苏静是真心的。虽然现在还是没什么钱,但我一定会...

    行了。苏父摆摆手,我们今天是来邀请你去家里吃饭的。静静还不知道。

    这个信号再明显不过了。陈志远的心跳加速,手心沁出了汗:谢谢叔叔阿姨!

    晚饭在苏家吃得其乐融融。苏母亲自下厨做了红烧鱼和狮子头,苏父则难得地开了瓶茅台。苏静又惊又喜,在桌下悄悄握住了陈志远的手。

    小陈啊,酒过三巡,苏父的脸微微发红,你和静静的事我们不再反对了。不过有个条件。

    陈志远坐直身体:叔叔您说。

    静静年纪不小了,你们先把婚订了。等你工作稳定了再办婚礼。苏父看了女儿一眼,这丫头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我们算是看明白了。

    苏母补充道:新房我们出一部分钱,就在工业大学附近买,静静调去那边的附属医院。

    陈志远眼眶发热:叔叔阿姨,房子钱我会想办法

    知道你是个有志气的。苏母难得地笑了,就当是我们给静静的嫁妆。

    饭后,苏静送陈志远到公交站。春夜的风带着花香,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真像做梦一样。陈志远仰头望着星空,三年前站在小河边的时候,从没想过会有今天。

    苏静靠在他肩上:我一直相信会有这一天。

    订婚仪式很简单,就在苏家办了两桌酒席。厂里的领导同事都来了,连总工程师和张教授也特意到场。林卫国没有出现,听说他调去了外地分厂。

    席间,厂长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厂里决定送陈志远去德国进修三个月,学习先进机械技术。

    这可是千金难买的机会啊!厂长喝得满面红光,小陈,好好学,回来带领咱们厂技术革新!

    陈志远感激地敬了厂长一杯,转头看见苏静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眼中满是骄傲。

    六月的第一个周末,陈志远和苏静在工业大学的小礼堂举行了简单而温馨的婚礼。苏静穿着红色连衣裙,陈志远则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新郎的绢花。

    婚礼上来了一位意外之客林卫国。他站在礼堂最后面,等仪式结束才走过来,递给陈志远一个信封:恭喜。这是我叔叔让我转交的,德国海德堡公司的技术资料,可能对你有用。

    陈志远大方地接过:谢谢,有空一起吃饭。

    林卫国摇摇头,看向苏静:你选对了人。说完转身离去,背影有些落寞。

    宴席上,陈志远送给苏静一件特别的礼物一台三洋牌录音机,这在1986年可是稀罕物。

    哪来的苏静又惊又喜。

    用奖学金买的。陈志远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你喜欢邓丽君。

    他按下播放键,《甜蜜蜜》的旋律流淌而出。在众人起哄声中,陈志远拉着苏静跳起了舞。他的舞步笨拙,却格外认真;苏静笑得像个孩子,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电影吗陈志远在她耳边轻声问,《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那时候我连牵你的手都不敢。

    苏静捏了捏他的手掌:现在呢

    现在陈志远突然单膝跪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了她的手背,现在我要向全世界宣布,你是我妻子了!

    掌声和欢呼声中,苏静红着脸拉他起来,将头靠在他肩上。录音机里正放到: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婚礼后的第二天,陈志远同时收到了两份通知:一份是工业大学的正式聘书,另一份是苏静的省医院进修通知书。双喜临门,小两口在简陋的新房里相拥而泣。

    妈说等我们有了孩子,她来带。苏静擦着眼泪说。

    陈志远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那我们得努力了。

    窗外,初夏的阳光洒满校园,年轻的学子们骑着自行车穿梭在林荫道上,车铃声响成一片。更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朝阳中舒展,起重机和高楼勾勒出崭新的天际线,像一幅正在徐徐展开的画卷。

    1986年的中国,改革开放的春风正吹遍大江南北。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年代,陈志远和苏静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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