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昱权倾朝野的长公主,皇弟年幼,朝堂虎狼环伺。
那夜叛军围宫,少年将军单骑破阵而来,染血的手指抚过我脸颊:殿下,清承来讨儿时救命之恩。
次日朝会,内阁首辅当众摘下面具,露出我通信七年的心上人面容:清河此生,只做殿下的刀。
龙榻深夜总被两人轮流造访。
将军吻着我颈间伤疤低笑:当年教我识字的手,如今握着天下权柄…
首辅的玉簪挑开我衣带:殿下批奏折的朱砂,可否分臣半寸画眉
他们逼问我同样的话:当年救的小乞丐,如今谁更好用
我捏碎虎符冷笑:本宫当年救的是两条狼——现在,该替本宫去咬死那些叛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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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杀的秋夜,雨像天河决了口子,狠狠砸在巍峨宫城的琉璃瓦上,溅起一片凄迷冰冷的水雾。紫宸殿内烛火飘摇,映得御座上少年天子李珩苍白的小脸愈发单薄惊惶。他才十二岁,龙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像偷穿了大人衣裳。
殿外,叛军甲胄摩擦与兵刃撞击的锐响,穿透哗哗雨幕,一声声凿在人心上。
阿姐…我怕…李珩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死死攥住我的衣袖,指节用力到发白。
我反手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掌心用力,将那点微薄的暖意渡过去。目光沉沉扫过殿下稀稀拉拉跪着的几个大臣,个个面如土色,眼神躲闪。肃王李炽的私兵,还有他收买的京畿卫叛军,已如铁桶般围住了皇城。我们手中可用之兵,少得可怜。
怕什么我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将殿外的喧嚣压下去几分。我挺直背脊,繁复庄重的朝服下,每一寸骨骼都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江山。有阿姐在。天塌不下来。
我是大昱的长公主李昭阳。父皇骤然崩逝,留下这风雨飘摇的江山和年幼的弟弟。我便是这龙椅前最后一道屏障,是这深宫地狱里唯一的光。纵然心已沉入冰冷的深渊,我的脊梁,不能弯。
殿门猛地被撞开!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血腥气倒灌进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肃王李炽身披重甲,手提滴血的长剑,在一众凶神恶煞的叛将簇拥下,踏着水渍大步闯入。他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狞笑,目光如毒蛇,黏腻地缠上御座上的小皇帝,最后落在我脸上。
昭阳侄女,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的声音粗嘎难听,交出玉玺,写下禅位诏书,本王或许念及血脉亲情,饶你们姐弟两条性命,赏你们一处冷宫安度余生!
他身后的叛将们发出桀桀怪笑,刀锋的寒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几个老臣抖如筛糠,匍匐在地不敢抬头。殿内的空气凝固了,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越收越紧。
李珩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哭出声,眼泪却大颗大颗滚落。我将他往身后护得更紧了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痛楚逼退眼底翻涌的潮热。不能退,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就在李炽狂笑着,准备挥手命人上前硬抢玉玺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不是雷声,是沉重的宫门被彻底轰碎的声音!盖过了所有风雨和叛军的喧嚣。
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劈下,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殿外的景象。
一骑!只有一骑!如同燃烧的黑色流星,从破碎的宫门处狂飙突进!马上的骑士一身玄甲已被血污浸透,几乎看不出本色,头盔不知丢在何处,黑色的长发被雨水和血黏在棱角分明的脸上。他手中一杆乌沉沉的长枪,舞动如咆哮的黑龙,所过之处,叛军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残肢断臂混着血水在雨水中横飞!惨嚎声此起彼伏。
一人一马,竟硬生生在叛军重围中犁开了一条血肉通道,直冲紫宸殿!
什么人!李炽惊怒交加,脸上的得意瞬间被惊骇取代。
那玄甲骑士已冲破殿门!战马人立而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他飞身下马,动作矫健如猎豹,沉重的战靴踏在浸满血水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浓重的血腥气与雨水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刚从地狱爬出来的煞气。
他一步步走近,玄甲上的血水顺着甲叶往下淌。殿内残余的烛光跳跃着,照亮他线条凌厉如刀削斧凿的下颌,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双眼睛——如同淬了寒冰又燃着野火的深潭,此刻正牢牢地锁在我身上。那目光滚烫、专注,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和尸山血海终于抵达的、不容错辨的疯狂执念。
他在我面前单膝跪下,高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山岳,挡住了身后所有叛军惊疑不定的视线。染满血污、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带着沙场硝烟和铁锈般的血腥味,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拂过我脸颊上不知何时溅上的一滴冰冷血点。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粗糙的砂砾滚过,却清晰地响彻死寂的大殿:
殿下,别来无恙。
清承…来讨您儿时的救命之恩了。
燕清承!那个当年蜷缩在尸堆里、眼神像受伤小狼、被我带回宫又意外走失的少年!他竟然…成了将军在这绝境之中,如神兵天降!
巨大的冲击让我脑中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忘记了跳动。御座上的李珩忘记了哭泣,李炽脸上的惊骇凝固成滑稽的错愕。整个紫宸殿,只剩下殿外风雨声,和殿内粗重压抑的呼吸。
燕清承的手指还停留在我脸颊,那一点带着血腥气的温热触感,像火焰灼烧。他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东西——劫后余生的庆幸,久别重逢的激越,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在冷静表象下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疯狂。
他猛地收回手,霍然起身,动作带起一片血腥的风。高大的身躯如一座骤然拔起的铁塔,将我和李珩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他转向惊疑不定的肃王李炽,手中那杆还在滴血的乌沉长枪随意斜指地面,枪尖上黏稠的血液汇聚成珠,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肃王殿下,燕清承的声音不高,却像浸了冰的铁片刮过骨缝,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您的人,在宫门外,已经‘歇下’了。是您自己体面地滚出去,还是末将…‘送’您一程
送字被他咬得极重,蕴含着令人胆寒的煞气。
李炽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惊惧与暴怒交织。他环顾四周,自己带来的精锐亲兵竟在燕清承单骑冲阵之下死伤大半,剩下的也早已被这煞神吓破了胆,眼神飘忽,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发抖。殿内原本噤若寒蝉的几个大臣,此刻眼中也闪烁起微光,形势瞬间逆转!
好…好一个燕清承!李炽咬牙切齿,脸色铁青,知道大势已去,再僵持下去,自己恐怕真要血溅当场。他怨毒无比地剜了我一眼,又死死盯住燕清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今日之赐,本王记下了!我们走!说罢,猛地一挥手,带着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退出了紫宸殿,很快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殿门重新合拢,隔绝了风雨和血腥。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紧绷到极限的弦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我强撑着挺直的脊背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立刻被身后一双小手用力扶住。
阿姐!李珩带着哭腔,死死抱着我的手臂,仿佛我是他唯一的浮木。
没事了,阿珩,没事了。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殿中那个如同血人般的玄甲身影。
燕清承背对着我们,宽阔的肩膀在烛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平息着剧烈的喘息,玄甲上的血水还在不断滴落,在他脚下汇成一小片暗红。刚才那睥睨千军的煞气悄然收敛,此刻的背影,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紧绷。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的血污被雨水冲刷出几道痕迹,露出底下冷硬的线条。那双眼睛再次看向我时,里面的狂涛骇浪似乎平息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专注的东西,像无声燃烧的暗火。
殿下受惊了。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放得柔和了许多,末将救驾来迟。
我看着他满身的血污和掩盖不住的疲惫,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当年那个在尸堆里瑟瑟发抖、眼神却倔强凶狠的小狼崽,如今真的长成了能撑起一片天的参天大树,在最危急的时刻,为我劈开了血路。
燕将军…我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干涩,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辛苦。
他微微摇头,目光在我脸上流连片刻,又迅速垂下眼睑,似乎不敢多看。只低声道:末将职责所在。宫内尚未肃清,请殿下与陛下暂留此地,末将去去就回。说罢,朝我和李珩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动作间甲胄铿锵作响。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殿门,重新投入那尚未平息的雨夜与厮杀之中。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他浴血的背影。
危机暂解,但风暴远未平息。
次日大朝会,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金銮殿上,龙椅空悬,我在御座旁设了珠帘,垂帘听政。肃王李炽虽被逼退,但其党羽遍布朝野,昨夜之事更如一颗巨石投入死水,暗流汹涌。
阶下群臣噤若寒蝉,昨日目睹了紫宸殿惊魂一幕的几个老臣更是面色惨白,大气不敢出。我端坐帘后,指尖冰凉,面上却沉静如水,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惊惧、或闪烁、或幸灾乐祸的脸孔。燕清承的雷霆手段震慑了宵小,但也彻底撕破了脸,接下来,将是更凶险的朝堂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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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长公主殿下,一个御史颤颤巍巍出列,是肃王一党的人,昨夜宫变,惊扰圣驾,实乃大不幸。燕将军…虽救驾有功,然其行事过于酷烈,宫门染血,恐非祥兆…且其出身…
哦我淡淡打断他,声音透过珠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依卿之见,昨夜叛军兵临紫宸殿,刀锋直指陛下与本宫之时,该当如何是请他们进来喝杯茶,再体面地请本宫与陛下写下禅位诏书
那御史被我噎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不敢再言。
陛下年幼,国赖长君。另一个声音响起,沉稳而极具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文官班列之首,内阁首辅燕清河缓缓出列。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文臣顶峰的绯色仙鹤官袍,身姿挺拔如青竹,气质清冷似山巅雪。脸上,依旧戴着那副冰冷的银制面具,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薄唇。
长公主殿下临危受命,扶持幼主,殚精竭虑,有目共睹。燕清河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力量,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正需殿下铁腕,廓清朝堂,震慑不臣!些许宵小之论,危言耸听,动摇国本,其心可诛!
他的话掷地有声,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肃王党羽,在他隐含锋芒的目光扫视下,纷纷低下头去。
我的心,却因他这番话而剧烈地跳动起来。这声音…这语气…这透过冰冷面具传递出的、几乎刻入骨髓的熟悉感…
就在我心神剧震,几乎无法维持表面平静之时,燕清河做出了一个让整个金銮殿陷入死寂的动作。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属于执笔批阅天下文章的修长手指,轻轻按在了那覆盖他大半张脸的冰冷银质面具上。动作从容,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
然后,在数百道惊疑、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地,摘下了那张面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面具之下,并非众人臆想中狰狞的疤痕或丑陋的残缺。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眉眼如画,鼻梁高挺,唇色偏淡,组合在一起,既有文人的清雅风骨,又透着一股沉淀于权势顶峰的深沉与锐利。只是,在那光洁如玉的左边脸颊上,靠近颧骨的位置,散落着几点极淡、极小的浅褐色印记,如同白玉上几点天然的、微不足道的沁色,非但无损其容色,反而添了几分独特的韵味。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手中的象牙笏板啪嗒一声掉落在膝上,我却浑然不觉。
这张脸…这双眼睛…
纵然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纵然染上了久居高位的深沉与威仪,可那眉眼间的轮廓,那看人时专注而沉静的眼神…与我珍藏了七年、摩挲了无数遍的、那些来自云中客的信笺上,偶尔夹带的、寥寥几笔勾勒的小像,竟有七八分神似!
是他那个与我通信七载,谈诗论赋,倾诉抱负,在无数个孤寂深夜里,以文字温暖我、支撑我,让我悄然将一颗少女芳心暗许的…云中客那个我以为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只存于信纸墨香中的灵魂知己
燕清河…内阁首辅燕清河…他竟就是我的云中客!
他看着我,隔着珠帘,隔着满殿的文武百官。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朝堂上的锐利与冷静,而是清晰地映出了我的震惊与失态,以及一种…沉淀了太久、终于得见天光的、近乎疼痛的温柔与了然。
他微微弯了弯唇角,那是一个极淡、却足以让整个冰冷朝堂都为之失色的笑容。他再次躬身,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也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臣,燕清河。
此生此世,只愿做殿下手中最利的那柄刀,为殿下与陛下,斩尽荆棘,开万世太平!
……
权力的棋局布开,肃王虽退,其爪牙却深深扎在朝堂与军营。一封密报如冰锥刺入我手中——肃王竟已暗中掌控了京畿大营过半兵权,真正的虎符下落不明。而朝堂上,一场由肃王党羽精心策划的科举舞弊案骤然爆发,矛头直指我一手提拔的几位清流官员,意图剪除羽翼,泼我一身污水。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我疲惫地捏着眉心,堆积如山的奏折,字字句句都是杀机。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吱呀——
极轻微的一声,内殿通往露台的雕花木窗被悄然推开一条缝隙。一道裹挟着夜露寒气的黑影,如同矫健的夜豹,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落地轻盈得没有一丝声响。
是燕清承。他已换下那身浴血的玄甲,只着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悍利线条。发梢还带着夜风的湿意,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遮不住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像锁定猎物的狼。
我搁下朱笔,没有回头,只淡淡问:宫墙的守卫,在你眼里形同虚设
他几步便到了我身后,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存在感,几乎将我笼罩。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指,毫无预兆地抚上我颈侧那道早已淡化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痕——那是幼年一次意外留下的印记。他的指腹带着沙场磨砺出的粗糙感,触感鲜明,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当年教我认第一个字的手,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像陈年的烈酒,熏人欲醉,如今握着整个大昱的权柄…殿下,这滋味,可好
我没有躲闪,任他的手指在那道旧痕上流连,心中却警铃微震。他此刻的姿态太过危险,带着一种攻城略地的侵略性。燕将军深夜擅闯,就为说这个我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他低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野性的愉悦。俯下身,薄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垂,灼热的呼吸喷洒:自然不止。另一只手却越过我的肩膀,径直抽走了我刚刚批阅完、墨迹未干的关于京畿大营粮草调度的奏折。他扫了一眼,眼神锐利如刀。虎符丢了那老东西藏得够深。不过…殿下不必忧心,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带着绝对的自信,给我三天,京畿大营里肃王的钉子,我一个一个,亲手给您拔干净!
他的承诺掷地有声,带着血与火的硝烟味。我心头微松,正要开口,殿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极其规律而轻缓,带着文臣特有的端方。
是燕清河!
燕清承眼神一凛,瞬间收起了那份慵懒的侵略感,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反应快得惊人,身形一闪,便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隐入了厚重的帷幔之后,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冷冽气息。
几乎在同一时间,御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殿下,臣燕清河,有紧急军务禀报。清越沉稳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
进来。我定了定神,坐直身体。
燕清河推门而入,依旧是一身清雅的绯色官袍,步履从容。他手中拿着一卷加急军报,目光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室内,在微微晃动的帷幔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锐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走到御案前,将奏报呈上:殿下,北境八百里加急。狄戎异动,似有大规模集结迹象,边关告急。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略显疲惫的眉眼上,声音放得更缓了些,另外,肃王党羽发难的科举案,臣已查清关键人证物证,明日朝会,可予反击。
我接过军报,心头一沉。内忧未平,外患又起!目光扫过那些令人心惊的文字,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一股清冽微苦的淡雅香气靠近。燕清河不知何时已绕至我身侧,俯身靠近。他身上是常年浸染书墨的冷香,混合着一种干净的皂角气息,与他弟弟那种带着硝烟和血腥的侵略感截然不同。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拈起了我搁在砚台上的那支朱砂御笔。笔尖饱满的朱红,艳得刺目。
殿下为国事操劳,朱笔批红,熬尽心血。他的声音低缓,如同上好的丝绸滑过耳畔,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心尖发颤的温柔。那支蘸饱了朱砂的笔,并未落向奏章,而是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轻轻点向我放在御案上的手背。冰凉的笔杆触碰到肌肤,留下一点醒目的红痕。
不知这御用的朱砂,他微微偏头,清冷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面具摘掉后,那几点浅褐色印记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温润。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文臣特有的、含蓄却致命的诱惑,可否…分臣半寸,为殿下…画眉
轰的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意瞬间冲上我的脸颊!画眉他竟敢…在这御书房,在这堆积着天下军国大事的御案旁,用如此暧昧私密的言语撩拨!
更让我心惊的是,帷幔之后,一股骤然爆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煞气猛地透了出来!像无形的利刃,直刺向燕清河的后背!
燕清河仿佛毫无所觉,依旧保持着那俯身靠近的姿态,专注地看着我,眼神深邃如海,似乎要将我溺毙其中。但我知道,他一定感受到了身后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怒意。
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硝烟在御案上方弥漫。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我们三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扭曲、纠缠。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冷硬如铁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冰寒,骤然从帷幔后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平衡:
呵…好一个风流儒雅的首辅大人!夜闯深宫,就为了讨这半寸朱砂,画你那自以为能迷惑殿下的脸
话音未落,帷幔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粗粝感的大手猛地掀开!燕清承高大的身影一步踏出,玄衣如墨,眼神锋利如刀,直直刺向依旧俯身在我身侧的燕清河,周身弥漫着毫不掩饰的暴戾敌意。
燕清承那句充满火药味的嘲讽,像冰锥砸在御书房紧绷的空气里。烛火猛地一跳,映得燕清河清俊的侧脸线条更显冷硬。
燕清河缓缓直起身,并未回头看向自己的胞弟,只是将手中那支朱砂御笔轻轻放回砚台。动作依旧从容,仿佛刚才那暧昧的提议只是谈论天气。但他的目光,却像淬了寒冰的针,落在我手背上那点醒目的朱砂红痕上,再抬起时,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平静无波地迎上燕清承几乎要杀人的视线。
清承将军,夜闯禁宫,窥视御前,论罪当诛。燕清河的声音如同玉磬,清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字字如刀,念你昨夜救驾有功,此刻退下,本官可当未见。
退下燕清承嗤笑一声,大步上前,直接站到我御案的另一侧,与燕清河形成犄角之势。他高大的身影带着战场归来的硝烟味,瞬间冲淡了燕清河带来的书墨冷香。首辅大人好大的官威!我与殿下叙旧情、论军务,何时轮到你一个文弱书生指手画脚他刻意加重了叙旧情三字,挑衅的目光扫过燕清河脸上那几点浅褐印记,恶意昭然若揭。
无形的刀光剑影在两人之间激烈碰撞,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我坐在风暴中心,指尖冰凉,心头却有一股异样的火焰在窜动。这失控的局面,危险,却也…刺激。权力巅峰的孤独,似乎被这灼人的对峙驱散了些许。
够了。我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两人的剑拔弩张。我看向燕清承,京畿大营,三日,本宫等着你的捷报。再转向燕清河,科举案证据,明日朝会,本宫要看到肃王党羽血溅当场。至于狄戎…我拿起那份北境军报,指尖划过冰冷的文字,首辅,即刻拟旨,命镇北侯严防死守,拖延时日。所需军资粮草,由你统筹,三日内务必筹措发往前线。
我的命令清晰、果断,将两个男人从争风吃醋的边缘强行拉回了权力的棋盘。这是他们存在的价值,也是我掌控他们的缰绳。
燕清河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激赏,躬身应道:臣,领旨。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棋逢对手的郑重。
燕清承则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带着野兽般的嗜血兴奋:殿下放心,末将定让那些不长眼的钉子,后悔生在肃王家!他临走前,目光灼灼地盯了我一眼,那眼神赤裸裸地宣告着:等着我。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御书房,门扉合拢,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对峙感才缓缓散去。我靠在椅背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心中那团掌控一切的火焰,却烧得更旺了。
燕清承的行动如雷霆般迅猛而血腥。他根本没等三天。第二日深夜,京畿大营便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大但极其精准的清洗。几个被肃王收买、手握实权的将领,或醉酒坠马,或旧伤复发暴毙,或被查出通敌铁证,当场格杀。血腥味尚未散尽,燕清承便以铁腕手段,迅速提拔了一批忠于皇室、或至少畏惧他煞气的军官,牢牢掌控了京畿大营的兵权。肃王在军方最核心的力量,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消息传到肃王府,据说当场摔碎了一套前朝御制的茶具。
与此同时,燕清河在朝堂上的反击,则是一场不见血的优雅屠杀。翌日朝会,他抛出关于科举舞弊案的确凿证据,条理清晰,逻辑缜密,人证物证环环相扣,直指肃王心腹、礼部侍郎。面对如山铁证,那侍郎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燕清河并未赶尽杀绝,只淡淡一句此案牵连甚广,为免伤及无辜,当徐徐图之,便堵死了肃王一党想要鱼死网破或攀咬他人的路。但谁都明白,这只是开始,肃王在文官系统的羽翼,已被燕清河撕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肃王李炽被逼到了墙角。军方势力被燕清承血洗,朝堂根基被燕清河动摇,北境狄戎的异动又迫在眉睫(燕清河筹措的粮草军资已火速发往北境,稳住了镇北侯)。他意识到,再不发动,便是坐以待毙。
机会很快到来。按照惯例,初冬将至,皇室需前往京郊温泉猎宫沐阳宫小住祈福。这成了肃王眼中最后的机会。他暗中联络了狄戎,许以重利,让其配合佯攻北境,牵制边军。同时,他将自己最后隐藏的死士力量,以及重金收买的江湖亡命之徒,全部埋伏在了通往沐阳宫的必经之路——栖霞谷。
这一日,天阴沉沉的,寒风凛冽。皇家仪仗行至栖霞谷深处,两侧山崖陡峭,林深叶密。突然,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寒风!
敌袭!护驾!燕清承的怒吼如同炸雷,他早已察觉不对,一直策马护卫在御辇旁。话音未落,他手中长枪已化作一道乌光,精准地磕飞了射向御辇的数支淬毒弩箭!
杀戮瞬间爆发!
无数黑衣人从两侧山林中如鬼魅般扑下,目标明确——御辇!箭矢如雨,刀光剑影。随行的御林军虽精锐,但猝不及防,又身处不利地形,瞬间陷入苦战,伤亡惨重。
阿姐!御辇内,李珩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抓住我的手臂。
别怕,抱紧我!我将他护在怀里,眼神锐利如鹰,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观察战局。燕清承如同战神下凡,一杆长枪舞得泼水不进,死死守在御辇前方,枪下亡魂无数。但敌人实在太多,悍不畏死,御林军防线岌岌可危。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阵低沉雄浑的号角声,突然从谷口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如同闷雷般滚动的马蹄声,以及震天的喊杀声!
一面绣着狰狞狼头的狄戎王旗,竟赫然出现在谷口!一支数量可观的狄戎骑兵,在肃王心腹的引导下,竟突破了外围薄弱的警戒,直扑御辇后方!真正的杀招在此!肃王竟不惜引狼入室!
腹背受敌!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保护陛下和殿下!向左侧高地突围!燕清承目眦欲裂,嘶声怒吼,调转马头就要去拦截狄戎骑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啪!
一道刺眼的红色焰火,猛地从左侧山崖顶端冲天而起!炸开一朵妖异的红花。
几乎同时,左侧看似陡峭难攀的山崖上,竟无声无息地垂下数十条绳索!紧接着,一个个身着玄色轻甲、行动如狸猫般敏捷的身影,顺着绳索飞速滑降而下!他们落地无声,配合默契,如同幽灵般瞬间切入战场,目标精准——直扑那些指挥狄戎骑兵的肃王心腹和狄戎头目!
为首一人,身姿挺拔如青松,虽身着便于行动的劲装,却难掩清贵之气,正是燕清河!他竟不知何时,亲自率领着一支由他秘密训练、从未示人的精锐暗卫玄鳞卫,早已埋伏在此!
杀!燕清河的声音依旧清越,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他手中一柄细剑,寒光点点,每一次挥出,必有一名敌人要害溅血。他的加入,如同给濒死的御林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更彻底搅乱了狄戎骑兵的阵脚。
燕清河!燕清承看到兄长从天而降,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狂猛的战意,大笑道:好!好你个伪君子!藏得够深!那就比比看,谁杀的杂碎多!兄弟二人,一个如猛虎下山,枪势大开大合,正面硬撼;一个如灵蛇出洞,剑走偏锋,专攻要害。虽无言语交流,却形成了奇妙的互补,硬生生在绝境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混乱中,我护着李珩,在仅存的御林军和玄鳞卫的拼死护卫下,奋力向燕清河预设的左侧高地突围。流矢擦着我的鬓角飞过,冰冷的杀气刺得皮肤生疼。就在即将冲上高地时,一名狄戎悍将突破了防线,狰狞的弯刀带着腥风,狠狠劈向我和李珩!
殿下小心!两声惊怒交加的吼声同时响起!
一道身影比声音更快!是燕清承!他竟在远处不顾一切地掷出了手中的长枪!乌沉的长枪如同怒龙出海,后发先至,铛的一声巨响,精准地撞飞了那致命的一刀!巨大的力量震得那狄戎悍将虎口崩裂,踉跄后退。
而另一道身影——燕清河,已如鬼魅般闪至我身前,细剑毒蛇般递出,瞬间洞穿了那悍将的咽喉!温热的鲜血溅上他清冷如玉的脸颊,几点褐色印记在血光映衬下,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
他看都未看倒下的敌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殿下,快走!他的手心,冰凉一片。
我们终于冲上了高地。下方,战斗已接近尾声。失去了指挥的狄戎骑兵陷入混乱,被缓过气来的御林军和玄鳞卫分割绞杀。肃王精心策划的猎宫之变,功败垂成!
栖霞谷伏尸遍地,血腥气冲天。肃王李炽在王府中被玄鳞卫擒获,搜出的密信证实了他勾结狄戎、图谋弑君篡位的铁证。人证物证俱全,谋逆大罪,无可辩驳。念及最后一丝皇家颜面,赐鸩酒自尽。其党羽被连根拔起,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朝堂为之一清。
北境狄戎见阴谋败露,内应尽失,又慑于镇北侯严阵以待和大昱内部迅速平叛展现的力量,象征性地骚扰一阵后,便偃旗息鼓,退回了草原深处。
京畿大营在燕清承的整饬下,焕然一新,军权牢牢掌握在皇室手中。科举舞弊案被彻底翻案,牵连的肃王余孽被清除,燕清河借此机会,在朝中安插了一批真正有才干的寒门子弟,朝堂气象渐新。
幼帝李珩经历此事,虽惊魂未定,但在我的引导和燕清河、燕清承的辅佐下,也迅速成长起来,眉宇间多了几分帝王的沉稳。
又是一个深冬的夜晚,窗外飘着细雪。御书房内暖意融融,炉火噼啪作响。我正批阅着奏折,北境安定,国库充盈,政通人和的奏报让人心情舒畅。
吱呀——熟悉的轻响,雕花木窗再次被推开。
几乎是同时,御书房的门也被轻轻叩响。
殿下,臣燕清河,有关于明年春闱的章程,请殿下定夺。
……
我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嘴角却勾起一抹无可奈何又带着点隐秘兴味的笑意。又来了。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直接扬声道:都进来吧。
门开,一身绯袍、清雅如竹的燕清河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卷宗。
窗边,玄衣劲装、肩头落雪的燕清承也利落地翻身而入,带进一股清冽的寒气。
两人目光在空中一撞,火星四溅,却又同时看向我。
殿下,春闱章程,关系国本,需细细斟酌。燕清河将卷宗放在御案上,目光温润地看着我。
啧,文绉绉的,殿下累了一天,看这些劳什子做什么燕清承大步上前,毫不客气地抽走卷宗扔到一边,俯身撑在御案上,目光灼灼,殿下,京畿大营新演练了一套合击战阵,威力惊人,明日…可要去看看
燕清河眼神微冷,修长的手指却拿起案上温着的参茶,轻轻吹了吹,递到我唇边:殿下,参茶温好了,提神。
我看看左边执着递茶的首辅大人,再看看右边目光炽热、几乎要贴上来的将军大人。炉火的光映在他们同样俊美却气质迥异的脸上,一个清冷如月,一个炽烈似火。
我慢条斯理地接过燕清河手中的参茶,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然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春闱章程,首辅放下,本宫稍后自会细看。
京畿大营的战阵,本宫也很有兴趣。
不过…我故意顿了顿,看着两人瞬间更加专注的眼神,指尖轻轻敲了敲御案上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盒。
盒盖半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造型古朴、散发着冰冷光泽的青铜虎符。
本宫现在更想知道的是,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两人耳中,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两位爱卿,谁替本宫去一趟南疆那里有几个不太安分的土司,本宫觉得,是时候让他们明白,大昱的刀,有多锋利了。
燕清河与燕清承的目光,瞬间从彼此身上移开,牢牢地、充满竞争意味地,锁定了那枚代表着兵权与征伐任务的虎符。
御书房内,炉火温暖,茶香袅袅,无声的硝烟再次弥漫。而端坐其中的长公主李昭阳,只是慵懒地靠向椅背,指尖无意识地点着那枚冰冷的虎符,看着眼前这对同样耀眼、同样危险、同样为她所用的双生子权臣,眼底深处,是掌控一切的从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
(全文完)